赫连琰背转过身子,“在朝廷之上,除了大司马李照彬与宰相刘臣庸两人外,其他人皆是我朝之人。且说他二人早已图谋不轨,遂,我敢断定,若不是宰相从中作祟,要么既是大司马家中内乱,毕竟他往日太过跋扈,惹人众多,手底下的官兵亦是有过抱怨,仅是因他权利过大,遂才这般忍耐。”
我点了点头,未多置语,毕竟这般猜忌不敢乱评置。
“萱绫!”赫连琰猛地面向我,眼眸中充满了一抹复杂之情,让我不由得受到了一丝惊吓,他拉起了我的双手,说道,“现下只有你能帮我了,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去信任谁。”
“不知……皇上所说何事?”我试图将自己手臂抽回,双眸中充满了迷惑。
似是觉得有望,他扬起了嘴角,“帮我查清整件事情,将那幕后之人找出来!”
“查,查清整件事情?”我不敢置信地大喊了出来,身子禁不住向后而退,“皇上莫不是搞错了吧,萱绫不过是宫女,如何去查一品宰相和那快要权利大如天的大司马?且不说我官位低,再者,我只是一弱女子,根本来功夫亦是不晓得,如何去偷查暗访?”
“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你既能想出兵法对策,断然能想方设法窥探到他们的所有阴谋!”
我连摇着头,“这和出谋划策明明是两码子事儿!”
“聪明如你,不会有办不到的。”他上前一步,欺近于我,双眸中充满了恳求,“萱绫,我已经别无选择了,大司马已是死去,或许明日我就仪式被众朝臣弹劾罢黜,到时,不仅太皇太后会受到连累,就连我的父亲和娘亲亦是难逃其咎,受到牵连。若是要挽救他们,必须要揪出一个凶手。”
“倘若……倘若找不到呢?”
“若找不到,”赫连琰低垂下了脑袋,声音变得暗沉,让人听着有些恐怖,“就必须要有一只替死羔羊!”
我想到了,我已经想到了这个答案!只是不知在他亲自说出口的时候,是这般地让我难以接受。脑海中想象着那冤死的灵魂,想象着那因此受到波及的家人,定是会哭泣得凄厉。
“假若不想这边结果,只有一个办法……”
未待他说完,我插话道,“找出真凶!”一抬头,正和他满含着内疚的眼神相对视,我抿嘴苦笑了下,“我知晓了……”叹了口气,“皇上若是无事,那萱绫先行退下。”话毕,折身走出。
“萱绫……”
我只当是没有听到,快步地向门口走去……
这就是所谓的友情吗?
张管家还是说错了,友情光是靠真诚,是很难以维持的。因为友情一旦掺杂上了利,它就变了味道,不再似想象中那般的纯净。而当友情真正成为了一个负担,那它所还能维持的期限只怕是不长矣!
这日,天高气爽,太皇太后趁着春末之际道来,已是带了一批人马去郊外游山玩水。因不放心皇上,遂,将自己最信赖的贴身宫女上官梦留下,希望她能辅佐于自己孙儿。毕竟,上官世家是书香门,上官梦亦是饱读诗书之人,琴棋书画不在话下,就连那民间快要消失的杂耍绝活亦是在她这里得以延续,在太皇太后的眼中,上官梦是宠儿,她曾对上官梦说过‘假若你是男子,哀家断是要给你功名,纵然你未考取。’得以可见她的得宠程度!
“萱绫妹妹,想听何曲儿?”上官梦身着一袭白衣,一头乌丝任其流泻在肩头,袖摆宽大,摆手间自成一股惑人气质。她端坐在女贞殿正中,面前摆放着一把古筝,其颜色朱红偏暗,只怕是年代久矣,细闻之,又有一股木香气息。
我拉回了神思,看向真笑得柔美的上官梦,心中禁不住泛起了丝丝暖意,知晓她是为了我才拿出搁置了许久的古筝,我回以她一笑,“随意!”
“怎可随意?”上官梦抱怨道,“你可知,弹琴之人,最讲究的是知音,若你不喜,那我何必要去费神讨喜于你?”
我眉头一蘧,“那……杨柳好了!”
“杨柳?”上官梦乍现喜色,“你怎会知这个曲儿?”
我看她一脸地惊讶,未敢再吱声。
上官梦双手提起长裙,站起了身子,向我迈来,绕身径自坐到了我的对面,脸上笑意依旧,“妹妹说实话,你从哪里知道这个曲子的?”似是看我没有言语,恐是受了惊吓,她赶紧地笑道,“妹妹莫怕,姐姐只是有些个兴奋,实是不知原还有人知晓它,其,那实是我家祖传之曲。”
我诧异得抬起了脑袋,望向她。
“可是自从家父那一辈之时,因赶考路上惨遭抢匪,他们看到那金装的盒子,误以为是宝物,就将谱子偷了去,而此事家父根本未真正学成,奈何又没有势力,待功成名就,想要去追寻,却是无从下手去寻人。遂,到了我这一辈,早已是只得知那曲名儿,而从未听过杨柳曲调。”说到此时,上官梦脸上浮现出了一抹遗憾之情。
我心有所动容,赶紧地走上前去,将她细弱的身子环抱住,“姐姐莫要伤心,其实,萱绫也只是听过这个名儿而已,刚刚听你问道,我就随意说了。”
“听过?”她仰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可还记得谁曾说过?”
我眉头紧拧,想到那是她家传之曲,想必现下定是很心急,“我还在三爷府上时,有一次,正巧我回来,听到三爷与于莲儿姑娘正讨论曲调问题,当时三爷正好问了‘杨柳’一曲,两人讨论了许久,而我偏巧又不喜好,虽是觉得无聊,但总听他们提到,倒亦是记在了心中。”
“三爷?”上官梦提声道,“摄政王!”她摇头笑了两下,“未料到……萱绫,若是这般,可否帮姐姐一个忙?”
我点了点头。
“马上就要到了探亲之日,若是你回去,能否从摄政王那里要来曲谱?”
“探亲?”我瞪大了双眸,脑海中像是一个过滤器,早已将其他词汇省略,只听到那令人为之一振得‘探亲’二字。
上官梦嗤笑了出来,“瞧把你给乐得。”
是啊,能不乐吗?出来快有半年之多了,捱一日,却是如度三秋!每日的快活,皆是活在梦中、幻想中,本以为就这般地会过一辈子,孰料,现下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见到三爷了。
“多久?”我激动地问道。
“还能有多久?”上官梦端起了茶盏,“一日已是很好。”
“就一日吗?”我撅嘴抱怨道。
上官梦摇头笑了两下,“若是皇上不准这个假,只怕你三年亦是回不去,看你还抱怨个啥?”
我一听此,耷拉的嘴角慢慢地翘起,罢了,一日就一日,总比没有得强。尤其是现下的自己很是困惑不已,加上身子上的重负,很想与人讲,偏又不敢。无奈下只得去吞咽。
“妹妹可万万不要忘记刚刚我与你嘱托之事。”上官梦不甚放心地提醒道。
“呵呵,姐姐尽管放一千个心!”我拍着手掌,着实感到了兴奋,“三爷人很好的,平日里甚少去责备于人,待下人亦是和善、真诚,我想,他若是知晓那是你之物,定会双手奉还!”
“是……是这样吗?”上官梦不禁觑起了眉头,“可我听太皇太后说,摄政王并非是善人,他甚小就喜残忍,性格暴戾,有许多不可理解的癖性,曾一度让先皇脑疼。”
我一听,不觉地摇头否定,“姐姐哪里听来的这般虚言?”一低头,看到上官梦手中的茶盏已是空掉,赶紧地端起了一旁的紫砂茶壶,一面替她注满,一面说道,“朝廷本就乱而杂,萱绫想,定是很多人嫉妒三爷权势,遂才胡乱造谣,贬低三爷人品。其,若是你和三爷接触,断会改变看法,我自小跟了他,鲜少见他有发过脾气,脸上笑容与你一般,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煞是舒服。三爷平日最喜好看书,在三爷的书房内,你可以阅到各类快要消失于民间的书籍。”
“哦?”上官梦扬起了眉宇,“可否说说看都有何书?”
“呃……”我努力回想着,“《大姬》、《弈秋》……”
“《弈秋》?可巧了,家父也有收藏!”上官梦脸上现出了一抹惊喜。
“呵呵,还有好多,诸如……”
那半日,是我进宫以来,除了见三爷那次外,最是幸福的时刻了。其实,回忆亦是一种美,就仿佛自己再次身临其境,还是处于曾经那般生活之中,从未有过离开,而眼前的一切仅是一场梦境……
曾有人说过,暴风雨的来临之际皆是风平浪静得异常。此话一点不为假,就如现下这般。赫连琰终究是在朝廷之上宣布了大司马之死,那一日,我假扮成太监,在他身侧站立。
偌大的金銮殿内,静谧得诡异,所有人鸦雀无声,好似在为着大司马短暂的缅怀。
半晌。
中侍郎上前一步,表情严肃的说道,“皇上,依微臣见,此事必有蹊跷。大司马平日里性格暴烈,恐是有人借机刺杀,再将责任推脱!”
赫连琰一听,大喜道,“中侍郎所言极是,朕亦是怀疑有人从中作梗,想要栽赃嫁祸。”
“微臣倒是另有一番说法。”宰相大人身侧的钱将军迈了一大步,双手作揖,看似恭敬,其,言语早已不恭,他双眸微瞟了一眼在场众人,说道,“大司马是我朝不可多得人才,先皇在世时就得到重用,曾授予黄马褂和尚方宝剑护身。此人人得知,遂,纵然大司马有言语之差,然,却从未敢有冲动之事发生,皆是晓得万万不可忤逆先皇,亦未有这般胆量。前几日,皇上一道圣旨,将大司马打入天牢,并施以严刑,此乃不敬其一。后又说道‘即日释放’,然,当日却未见到人影,天子不可戏言,此乃不诚其二。今儿个,您又将责任推卸于他人,不自行检讨,此乃无能之举,其三。”
“混,混账!”赫连琰登时恼怒不已,脸色苍白,双手狠狠的捶打了下案桌,直立而起,“听你言下之意,这一切皆是朕之错?”
众人俯首不语。
更是让赫连琰惶恐不安,“钱将军向来与大司马交好,念你是因伤心过度,不分青红皂白,朕不追究其责任!”
“皇上,老臣为官多年,先皇在世之时,臣和大司马皆是辅佐左右,感情甚好。陈不偏不倚,说句实在话,此事皇上难逃其咎。毕竟事情来得蹊跷,且恰在牢狱之中,皇上又偏巧说是释放大司马之时,是否一切来得巧合?又是否皇上给出过合理解释,为何要抓大司马进那天牢?仅是以忤逆之罪,只怕是难以让我等众人信服吧!”宰相大人亦是加进了一脚,将事情推向了高峰。
已是成为众人眼中钉的赫连琰,此时坐立难安,身子明显有些个颤抖,不知错所的他看向案桌上那杯盏,径自端起,想要压压惊,孰料,只听‘啪’的一声,杯盏竟是应声落下,赫连琰惊吓得脸色愈加惨淡。
一旁的我看到后,不由得心生同情,然,在朝廷之上,现下我仅是一个无品级的小太监,无权干涉朝政,亦是无权去左右皇上思想。无助的他,急色的我,在无奈的时刻,我们齐看向了那唯一获救的希望——摄政王!
赫连翰轩一袭黄色薄衣,肩部两端微微翘起,上面绣有黑色龙形,张牙舞爪,栩栩如生,他颀长的身材外加俊美的面容,更是将皇家的威严发挥到了极致。
“不知……摄政王有何见解?”赫连琰双眸中充满了期待,毕竟那是他的三皇叔啊,是他的亲人,亦是占据了一方的势力,若是摄政王敢出言,只怕宰相大人不会再刁难于他。
然。赫连翰轩微颔首,双手轻捶耷在身侧,修长的手指稍有勾动,嘴角微翘,“莫非皇上是忘记了?半个月前,您将臣派往南方,镇压叛乱一事,昨日才回的宫。”
此话一讲,刹那让赫连琰凉透了心,热切的双眸渐渐地暗淡了下来,连最后一丝的光彩亦是不见踪影,他双手无力再支撑案桌,终究‘噗通’一声,沉沉地坐在了椅上。
台子下的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禁嘴角扬起了一丝冷笑,只怕在他们心中,这个皇帝是个无能之人,若没有了摄政王投靠,仅不过是一个草包,早是该退位让贤了。
少顷,就在众人以为赫连琰无脸再吱声之际,孰料他竟是一点点地再次站起了身,咳嗽了下嗓子,向一旁地我吩咐道,“诶朕上壶茶!”
“……是!”我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赶紧地向后面走去,正巧宫女守候在侧,她们早已准备了新的杯盏和茶水。我端起了托盘,再次走回去,‘砰砰’的心跳,让我狂乱不已,仿佛自己和赫连琰一半,受到了众人瞩目。
我颤颤地注满了茶水,退位在一侧。
赫连琰举起了茶盏,一饮而尽,今日的他已是有了一丝的反常,然却多了一抹洒脱,仅是在这短暂的转变中。赫连琰抬起了头,看向那站在后面的康一成,问道,“康大人,前几日朕吩咐刘公公与你十万两白银,将遭受蝗灾之苦的百姓安顿,可有办好?”
“回皇上,一切已稳妥。”中年而立的康大人身着黑色朝服,头戴纱帽,上面带有朝珠,身材高大,煞是威猛,“百姓们现已生活安定,不久已,臣会派人为他们计算损失,并给予一定补偿。”
“嗯!”赫连琰点了点头,又是望向左侧的赫连翰轩,“不知摄政王前几日南下,可还有所收获?百姓们是否安好?”
赫连翰轩扬起了嘴角,俯身,“还请皇上放心,一切皆好!”
“那就好。”像是又想到了何事,赫连琰猛然蘧起了眉头,“今年雨水较多,朕恐南方会发生水灾,还请摄政王多加以注意,断不要发生如此灾难。”
赫连翰轩躬身,“臣已是将一切办妥,分派了一些官兵过去,将堤坝筑高三尺。”
赫连琰摇头笑了下,“有摄政王在,朕是安心了!”
一旁的我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知为何,本在上朝之前还对赫连琰埋怨不已,现下看到此情此景,竟是再次升起了同情之心。我可以感受到孤立无援的他刚刚看向三爷时,眼中那充满了无限希望之光,却在三爷说出此等话语后,那一刹那却好似天地颠覆,从此生活无望。他是无辜的,本亦不希望这般年幼就坐上了龙椅,他亦是想像他的兄弟们般,多谢快乐,多谢美好的记忆片段。但他不能,他及早地背负上了父亲、娘亲还有太皇太后安加上的重任,削瘦的双肩日复一日地耷拉了下来终究无力再去承受。他不仅仅是为了一个朝廷,亦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在明知自己要被罢黜之时,他还心系天才苍生,实乃是额难得的好皇帝!那日,我还误以为他果真要抓个替死羔羊,孰料,他分明就是随意说说,心软如他,如何会乱杀无辜?
望着他削瘦的背影,我心中越发的愧疚,抚摸了下手中的茶壶,径自抖着胆子走上前去,替他再次注满了那已是空掉的杯盏。
他抬起了眸子,不期然间与我相对视,眼神中的那抹感激与无助是那般的强烈,然,他的嘴角却在笑,这就是帝王,无奈却要坚强!
“众爱卿,若是无事启奏,就退朝!”赫连琰挥了下袖子,佯装得没有一丝事情。
大臣们见到后,再次面面相觑,只怕是不由得感到了一丝疑惑,谁曾料想,明明半刻以后,那快要垮掉的皇弟却是摇身一变,这般地成熟稳重,仿佛可以经受任何地大波澜一半。然,赫连琰终究还是赫连琰,他的年龄与阅历,甚至势力早已定居在此,或许是看到这样的他,所有人皆不免升了一点点的怜悯之心,遂,众人无声地走了出去。
我手上举着那茶壶,深深地望着正向殿门口走去的三爷背影,双眸微湿。在刚刚的一刹那,沃恩只见仅是相隔几步之远,不知为何,我却有一种相隔天地之间的感觉。仿佛我对他根本股熟悉,他的笑容,他的温柔话语,甚至还有他曾对我的热切,今日皆是不再。
“皇上。”
正在我还想事情之际,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道柔声,我和赫连琰身子一振,齐看向那站在门口处、脸上正泛着笑意的赫连翰轩,徐徐微风,吹得他乌黑发丝轻轻飘动,将绝美的脸颊衬托得更甚,不由得让我们有些个恍神。
“不,不知摄政王还有何事?”赫连琰颤声问道。
赫连翰轩眼眸微抬,“先皇勤政以来,已是下了诸多禁令,其中有一条即是在金銮殿内不许随意献茶!”
“朕……朕疏忽了!”
赫连翰轩抿嘴一笑,“既是皇上疏忽了,那旁边的小太监亦大意了吗?”
我身子一颤,脸色煞白。
赫连琰赶紧地解释道,“他是新来的,还不懂规矩!”
“自是新来的,还是不要到金銮殿来得好,此等地方,规矩尚多,今日我抓了把柄,可以放过,然,明日若是他人看到了,皇上纵然再宠他,却能保他安全脱身吗?”句句逼人,让赫连琰不由得低垂下了脑袋。
“是,摄政王所言极是,下次我断不会再做这般愚蠢之事!”
赫连翰轩再次望了我一眼,一双漆黑的眸子微眯了下,转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