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潇爱穿衬衫,还是深色的那种。他的工作每天都要与客户打交道,穿衬衫,给对方一种俐落而又尊重感,悄然地就博得别人的信任。而且他个子本就修长,深色的衬衫搭配笔挺的西裤,越衬得人如玉树临风般英俊。
宣潇是个很了解自已的人。
“小影?”他不敢置信地拉开门,打量着站在外面的妻子。
宣潇工作室搬进这幢写字楼三年了,池小影就在乔迁那天露了下脸,以后再没踏足过。有时,他都怀疑,她还记不记得工作室的门是朝哪个方向开的。
看来,她是记得的。
“我……逛街路过这里,顺便就过来了。”风把池小影的头吹乱,有几根跑到了眼前,她忙拂回,像个走错门的孩子,表情微微有点不自在。
宣潇挑了下眉梢,看着雨中林立的一幢幢大楼,是办公楼,不是商场。
他不着痕迹地掩住嘴角掠过的一丝笑意,没有戳破妻子的谎言,“来了怎么不上去?”他伸手欲牵她的手,她状似恰巧地把手背到身后,对里面的瞄了一眼,“你们都在忙,我就不上去了。哦,你晚上回家吃饭吗?”
她退下一级台阶,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半个肩淋在雨中。
宣潇皱皱眉,小影今天怪怪的,看着像生怕被他缠上似的。
“今天要赶个标书,客户明天要去上海招标,我回去不会太早。”
“嗯,那你忙,我先走了。再累也要记得按时吃饭,你的胃上月刚犯过病。”她浅浅地一笑,快地转过身去,突然又扭过头,“宣潇,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她带有鼓励性质地怂恿道。
宣潇仿佛坠入五里云雾一般,同时又有些恼火:池小影看上去一脸怪异,明明心里面有事,特地跑过来,却不肯直接问,和他站在这一天风雨里打哑谜,他们是路人吗?
“过马路小心点。”他隐忍着情绪,不接她的谜语。
池小影意识到他的怒气,不往心中去,想他可能当着员工的面不方便说什么。她嫣然一笑,复转过头,直直就冲进了雨中。
“小影,小影……该死的又淋雨。”宣潇看到雨帘遮住了自已的视线,才觉池小影没打伞。他忙拿起门前为方便客户而准备的雨伞,准备追上去,袋中的手机音乐突然欢畅地响了起来,他掏出一看。
“宁伊!”他转头对里面叫了声。
一个漂亮时尚的女子跑了出来,“宣总,什么事?”脆嫩的声音听着就活力四射。
“把伞给我爱人送过去。”手机响个不停,宣潇把伞塞给宁伊,指了指池小影的方向,匆匆走了进去。
“南南,刚刚有点事在忙……嗯,好的,晚上七点我去接你……”宣潇边走边说。
宁伊对着他的背影扁扁嘴,呲呲牙,拿着伞,踩着一路的雨花,追上在雨中疾行的池小影。
“池姐,等等我。”几步路,宁伊跑得气喘吁吁。
池小影一开始并不知宁伊叫得是自已,等到宁伊抓住她的衣袖,面对面,她才愕然地瞪大眼,“你认识我?”
宁伊笑得咯咯的,把她拉到伞下,“我是宣潇工作室的,叫宁伊,你是宣总的爱人,看着比我大呢,我就叫你一声池姐,不怪罪我吧!”说完,宁伊俏皮地吐了下舌,一幅自来熟的娇气。
这几句话听着很热乎,其实是一种显摆,年轻就是优势,哪怕只是几岁。
池小影是个不会多想的人,友好地笑笑。
“池姐,”宁伊挽住池小影的胳膊,凑到她的耳边,突然神秘兮兮地说了一句,“以后,你要多来来我们办公室,陪陪宣总。宣总可是滨江市的青年俊杰,偷窥的人多着呢,当心被别人抢走哦。”
池小影心里面愣了下,歪着头看了看宁伊。
宁伊脸一红,“对不起,我们初次见面,我就说这些,好像不太好。不过,你是宣总法律上的妻子,别人再折腾也是白搭。”
“这个别人是?”池小影不紧不慢地问道,手中的结婚证不知觉地揉成了团。脱下法律那层外衣,她和宣潇也就什么也不是了。
宁伊很惊讶地张大嘴,“池姐,你今天来不就是想来个出其不意地袭击吗?”
池小影失笑地摇头,“你三十六计看太多了。”
“池姐,说真的,我们工作室的职员可都看不下去了。那个水建一处的燕经理俨然就是工作室的女主人,不仅每天来这里报到,还对我们指手划脚地说教。当着我们的面,就和宣总打情……骂俏……天,我这张嘴,真是什么话也放不住。”宁伊惶恐地捂住嘴,长睫扑闪扑闪地,直勾勾地看着池小影。
“哦,是南南呀!她是我大学同学,认识宣潇很久了。以前,他们之间讲话就是这样随便。”池小影很佩服自已临危不乱的冷静,这种时候,还能为他们辩护。
燕南南是个讲话随便的人,宣潇可不是,惜言如金,不苟言笑。
“池姐,你这话,我们都能相信,你自已信吗?”宁伊好同情地对上池小影平静的视线。
池小影转身看雨,笑了笑,“我要去打车了,这雨天,的士可不好打。”
“池姐,你不要太仁义,该强悍的时候要强悍。婚姻不是坚强的保垒,强敌来袭时,你可不能软弱,要勇敢地守护自己的阵地。放心,我会帮助你的。”宁伊的声音穿过雨丝飘了过来。池小影没有回头,只是朝后摆了下手,感觉这位宁小妹热情得过了头。
宁伊借着灯光,看到她手中握着个红色的物件,在路灯下一闪一闪的,怕是被雨淋湿了。
雨?她仰头看着手中的伞,说了一会儿话,她到把来意给忘了。想叫回池小影,觉她拐上了大街,人影都看不到了。
深秋的雨,寒意摄骨,池小影厚厚的一件夹衣很快就湿漉得挤得下水来,头一根根贴在脸上,眼睛被雨水打得睁不开来,瞧着什么都是一团团的。
满街穿梭不停的的士,都不是空车。
池小影走了两条街,都没拦下一辆车。被雨淋湿的身子渐渐有点不听控制了,头重脚轻,上下牙打着颤。路边到处可见茶馆、咖啡厅,里面有灯光,有音乐,还有干燥的空气、暖暖的热饮,脆脆的点心,她推门就能享受得到。
她目不斜视,只是固执地往前走着。
她真的不是心痛,像柏远讲得那样,感觉很搞笑,燕南南与宣潇??特别是宣潇,那么个工作狂,正人君子似的,竟然也做人家小三,太有趣了。
难道他担心开口提出离婚,她会寻死觅活地纠缠着他不放?还是他把这个言权留给了她,从而走得心安理得些?
给点暗示呀,她向来爱成*人之美的。
燕南南上个星期还和她约了在外面吃饭,两人聊到深夜才分手。一直都是南南在说,她静静地听。聊的话题就是宣潇和柏远,把两个人比较来,比较去。
在当今这个时代,一个男人要达,无非两条路:要么商海驰骋,要么官场弄潮。宣潇与柏远,两个人各择一条路展,目前都算成功人士。
燕南南问她,觉着谁更成功些、优秀些?
她笑着说各花入各眼。
燕南南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当然是宣潇更优秀些。柏远跟在那些个局长后面点头哈腰像孙子般,才过三十,就开始福、掉,看着真窝囊。而宣潇却是别人点头哈腰地来求他,头茂密,身材有型有款,瞧着就神气。
说这话时,燕南南语气上扬,眼眸晶亮,特别的骄傲。
池小影现在想起,燕南南那时就语带暗示了,只是她没往深处想。
唉,不是敌军太强大,而是我军太无能。
谁会往那里想呢?燕南南是她的同学加好友,宣潇是柏远的好友。
朋友妻,不可欺。那是腐烂变质的老八股了,不适用于现在这个时代。
真的应了歌里唱的那样:最亲近的人,伤你最深。
是伤害吗?
对柏远有可能是,同时失去妻子和好友,损失惨重。
对她却不是,而是解脱,以后,她有权利去为自己而活了。
池小影弯起嘴角,眉眼荡起舒心的笑意。
十字路口,人如潮水,车如长龙,一把把伞像开在夜色里的一朵朵花,令人眼花缭乱。
绿灯亮起,池小影了会呆,拭拭眼角边的雨水,向前走去。走了几步,感觉脚下踩着了块果皮,一滑,身子蓦地向前栽去。
红灯亮了。
一辆车溅起一人高的水柱,哗地从她眼前驶过。
她试着控制身子,怎耐力不从心,她慌乱地闭上眼,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她惊恐地看着一辆车戛然地停在自已眼前,几乎与她facetoface,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松。
开车的男人吓得头皮一麻,隔着一层厚厚的车窗玻璃,他看到一缕丝在车前飘扬,一伸手就能触摸得到。
霎那间,时间完全静止了,空间也不再成为空间,他不知道面临的情况有多严重。
他镇定了下心神,打开车门。
“你……能站起来吗?”男子冲到池小影面前。
“我……我……”牙齿打战,是因为天冷,也是因为惊吓。“我想可以吧!”她双手撑住车子,艰难站起身,雨水让她不舒适地直眨眼。
男子伸手托住了她的腰,关切地打量着她。
腿脚都在,额头上滴下来的是雨,不是血。
“我送你去医院。”池小影的表现让男子感到一丝安慰,但他不太放心,眼前的女子脸色过于苍白,会不会有内伤?
“不需要,是我自已不小心跌倒的,和你没有关系。”池小影对男子点了下头,推开他的手,看看一身的泥污,叹了口气,“你的车没碰坏吧!”
男子的车是辆越野车,瞧着很名贵。
男子诧异地凝视着她,“它坚实着呢,除非你是重型武器。小姐,你住哪,我送你。”
“不要了。”车没事,人没事,一切安好。
雨大滴大滴地打在两人身上,一时间有点沉默,围观的人见没戏可看,纷纷撤离。
“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有哪里不适,给我打电话,随时都可以。”男人递给池小影一张名片。
池小影直起身体,摇摇手,“你别小题大作了,我真的没事。”说完,迅即又把自已扔进了人流里,走路的姿势有点别扭,估计是扭到了脚。
男子怔怔地盯着她的背影,吐了口气,转身上车,脚被什么绊了下。
他低下头一看,是两个红本子,已被雨水和污泥粘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