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作为东海省工业的中心,在全省深化改革的大潮当中,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在许多城市九十年代初甚至是八十年代末就开始进行改革尝试的情况下,三山市的国有企业改革进展一直有些滞后,如果不是这次东海省委内部出于各种原因决定全面推动三山市的国有企业改革以起到在全省工业系统内的带头作用,三山市也不会一时之间成为全省瞩目的中心。
简朴的书房内,满头银的老人默默地将老花镜放到了身前的红木桌上,压在了刚刚看完的文件上,老人的精神似乎显得不怎么的好,苍白的脸上皱纹如同深邃的沟壑,身子也略微有些佝偻,深塌着眼眶,头虽说是被精心整理过了,但还是有几缕银丝倔强地撇到了一边,只不过眼睛里的隐隐透着一种叫做固执的东西。
老人沉沉地靠在椅子上,缓缓地注视着四周,并不宽大的房间里,一个普通四层组合书柜,二到四层都是区区几本厚实的大书,也并没有摆放完,反倒是第一层结结实实地码放着一组外文书籍,窗台上一个矮小盆景中种着兰花,花市上十几元买来的那种。
老人微微心安地看着这些东西,嘴角挂起一丝微笑,直到把目光移到洁白的墙壁上,一个老旧的挂钟滴滴答答地着响声,而在挂钟地一旁,则是挂着裱糊的一纸白卷。
“节操棱棱还自持,冰霜历尽心不移。”
老人**着白卷上的其中的两句诗词,脸上的安详笑容渐渐消失,反倒是弥漫着一种淡淡地忧愁,物是人非,眼前的那幅字的主人现在已经不在了,但是字里行间的那种执着一直深深地影响着他。
老人精神一振,仿佛是来了兴致,拿起一支钢笔在刚刚看完的文件上郑重的写下一行小字,没有龙飞凤舞,也不是煌煌大气,只是涓涓细流:“树坚不怕风吹动。”
而在那一行小字的顶上,明显是用另一个人的笔法,浑厚中透着大气写着:《东海省三山市机械厂股份制改革计划报告》。
就在老人笔锋刚刚离开地一刻,一个中年男人敲门走了进来,看着老人颇有兴致地在那份报告上写下字,面色不变地说道:“郑书记,有人拜访您!”
楚逸一直不知道自己居然会与三山市的一把手有联系,但是更想不到的是,今天小叔带自己专程来的这座东平小区里,这间很普通的民居,居然还是那个人的家。
如果说后世对于官场的**问题深恶痛绝已经到了一个令人指的地步,那么这个三山市一把手绝对属于屈原似的人物,可以说在三山,有人妒忌他,有人厌恶他,妒忌他的是这人在三山市一把手的位置上一呆就是数年,虽然政见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但不妨碍省委内部特别是现任省委书记安国强对他的信任,而厌恶他的人都是一些所谓的时代先锋,说他是迂腐,老顽固,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至少在道德上是一个绝对的巨人。
特别是九年前那件影响全国的大事中,当一群学生冲击三山市政府办公大楼的时候,那个当时还是市委副书记的老人居然极其倔强地推开护卫的军警,直面学生代表,面对学生的质问,老人只说了一段话:“我没有在国外的子女,只有一个儿子叫郑解放,今年三十一岁,现在沙溪乡务农,存款上次我看了一下,几年积攒下来也有三万多元,有一间新盖的平房,我没有住在市委小区,住的地方就在东平小区三幢五零四室,户口本,身份证,存折全都在我房间那个红色书桌的抽屉里,你们如果想看我现在可以给你们钥匙,但请你们进去的时候能解释清楚并且小声点,因为我的夫人身体不好一直在家,我怕吓着她,至于你们问我自问是不是一个好人,这点不是我能回答的,可是我想你们中间应该有人听你们的父母说过我,那些人可以去问问你们的父母,或许会得到一些片面的回答。”
当老人说完这段话,就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着汹涌的人群,而那些学生最后互相询问了一番之后,集体向老人鞠了一躬,全都默默地退了回去。
这件事情并没有上报,也没有被大肆宣扬,也是楚逸小时候偶然之中从一个参与过那次事件的学长那听来的,当时自己听完后还不懂这一段话其中蕴含的深意,直到长大步入社会以后才觉老人能够说出这么一段话在这个世道尤为可贵。
老人是在用自己和儿子两辈人的一生来证明自己,看似无情,却是大爱。
无论在什么时候,人性的闪光点总是最为珍贵的,因此当明白到今天小叔带自己拜访的居然是这么一个人,楚逸想也没想地就决定逃课跟着小叔来,而小叔也一点没有觉得自己逃课来有什么不妥。
进到了这个普通的三居室,楚逸见到一个中年人,似乎和小叔认识,在客厅招呼了两人坐下,倒上茶水,就敲门走进了一个房间。
“小叔,你怎么会认识三山市的市委书记的?”这套三居室里不能说是简陋,但也绝对算不上奢华,就像是普通的人家,干净,简介,客厅不小,可是东西也不多,除了一些该有的家具装饰之外,也就是多了一个像是管家一样的中年人,如果不是小叔说这里是三山市一把手的家,楚逸自己肯定想不到。
“你爸没跟你说?”楚临安有些吃惊,这才想起来楚逸的年纪,说道:“也难怪,老头子生前不喜欢后辈参与这场面上的事情,你爸一向比我听你爷爷的话,想必现在也不会告诉你这些。”
岂止是现在不告诉,楚逸摇头苦笑,就算是自己步入社会以后也没听父亲楚临海提起过。
“呵呵,临海那孩子估计都忘记我这个老头子了。”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人走出了房间,那个中年男人在老人耳边说了几句之后就走出了门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郑爷爷好!”楚逸知道眼前这个老人就是今天自己所要拜访的市委书记郑东河,作为三山市的一把手,眼前这个老人最为人熟知的其实并不是他的道德,更多的是他在政治上的保守,三山市国有企业的改制这些年来没有大的前进,与眼前这个老人密不可分,许多人都在暗地里说老人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只有楚逸身为过来人才知道老人能做到这一步是多么的不易,就比如说是三山市机械厂,在上市之前虽然濒于停产,但至少每年还会给工厂里的工人放一些基本生活费,而市里也一直寻找能够让三山市机械厂通过自我优势走出困境的路子。
而三山市机械厂上市之后,那些原有的企业职工非但没有享受到任何的好处,反而全部被一次性以极其低廉的价格买断工龄,彻底同那个他们工作了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厂子脱离的关系,酿成了一幕幕的悲剧。
楚逸并不认为老人的做法有多么高明,因为毕竟事实摆在那儿,但是楚逸还是佩服老人的决心与毅力,并不是任何时代都有人敢逆流而上的。
郑东河今年五十六岁,出身传统的书香世家,从八年前担任三山市市委书记至今,一直在三山市一把手的位置上岿然不动,楚逸从来没有想过眼前这个老人居然还会同自己家里有联系,听小叔这么一说,颇为疑惑。
“呵呵,也怪不得你不知道,临海那小子就和你爷爷一样倔。”老人的精神不佳,但是见到楚临安带着楚逸来,额头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笑呵呵的说道:“你是小逸吧,你出生的时候,爷爷我还抱过你!”
“嗯。”压下心头的疑问,楚逸乖巧地应了一声,没有多说话。
“郑叔,很久没来看看您了。”楚临安已经坐了下来,见到郑东河出来,又立刻站起身,郑东河摇了摇手,又示意他坐下。
郑东望着楚临安和楚逸叔侄两的目光温和中带着浓浓的亲切,说道:“今天本来想着事情的时候还想到你父亲,想不到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过去了,连他的孙子都这么大了。”
老人了一阵感慨,看着楚临安,打趣道:“你这小子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你小时候如果没从你陈阿姨那拿到好吃的,连叫我一声叔叔都懒得。”
楚临安尴尬地笑了几声,见到楚逸坐在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佯装生气地打了楚逸的肩膀一下,笑骂道:“臭小子,居然敢笑你小叔!”
楚逸听郑东河说了这么多,就知道自己的爷爷同眼前这个老人的关系不一般,毕竟想不到一向沉稳的小叔还会在老人面前露出这么孩子气的模样,这哪像是一个而立之年的成年人,不由地对于自己家里同郑东河之间的关系更为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