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狄德罗先生走进屋,静静的站在储三槐面前,在金丹期高手如狂飚一般的气势冲击下,他身上的风衣像在台风中一样被卷起,紧贴在身体之上,而狄德罗先生甚至不得不伸手扶住墙壁,以避免被凌厉的气息吹倒。
但是他平静如常,这一点让储三槐微微有些佩服,要知道,一个普通人面对金丹期高手,远不是在台风中保持直立那般简单,心灵上的威压才是最可怕的。金丹期对于修行者是一个分水岭一样的阶段,达到这个境界,就如同进入了生命的另一个层次,在古代,人们把这个层次的生命,称作神仙。
“阁下藏头露尾,到此有何贵干?”储三槐收敛气势,沉声问道。
“请原谅,不过我把自己包成这个样子,甚至只在黑夜中出没,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是绝大多数人见到我都会感到害怕。”狄德罗平静的说,然后将风衣连帽一起摘了下来,说道,“当然我相信,您是不会这样的。我是半妖十七号,或者您可以叫我狄德罗。”
尽管储三槐见多识广,可是看到狄德罗的这幅尊容,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看正面,狄德罗即使称不上相貌堂堂,至少也是长相清秀,他有一张糅合了白种人和黄种人特点的混血容貌,兼具白人的立体感和黄种人的细腻皮肤,而一双充满智慧光芒的深邃眼睛更是给他增添了几分神采。
然而在这张英俊脸孔之后,天哪……那是怎样的一个景象啊。
他的头,比一般人要大上至少两圈,而这颗头缺少了最主要的部分:头骨,而是代之以一个更大的透明罩子,这使得他的头比正常人至少要大一倍,想想看,一张正常尺寸的面孔,安在一颗双倍尺寸的头上,而且还是透明的。
以储三槐的眼力,一眼就看出来他并不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意外事故,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是天生就是这样可怕的畸形人!
他的脑髓在透明罩子里一目了然。灰白色的脑髓布满了Z型的沟回,殷红的血管若隐若现,而整副脑髓的各个部分都在剧烈的跳动着,那情形,就像是一碗沸腾着的豆腐脑。
想当年在五台山,储三槐的一帮师兄弟也是无恶不作、坏到了有创意有品味的主儿,什么生吃猴脑羊脑的吃腻了,难免有人想到生吃人脑。储三槐虽然没有参与过,看却是看过的,人的脑髓在思索和情感波动时,就是这样的跳动着,然而像眼前这人一样跳得如此剧烈,却是生平未见,如果不是他的思维极度发达,就是感情极其丰富,从此人冷静的表现来看,显然不是后者。
储三槐毕竟是高人,很快就平静了自己的心情,不过他多少还是受到了一些冲击,以至于忽略了两件事:第一,狄德罗自称半妖十七号,是什么意思?第二,门外王家弟子受伤,地煞隐雷阵已经破了,可是其它的禁制、阵法还在,一个普通人,怎能闲庭信步一般从这些阵法里毫发无伤的走过?
“你……来此所为何事?”储三槐问道。
狄德罗指了指他的座位底下:“储先生是位性情爽快的人,我不想兜圈子,我是受人所托,为了那件东西来的。”
储三槐勃然变色:“你是他们派来的?”同时青呙剑动念而出,化成桌面大小一片青光,旋如车轮,在狄德罗头顶上下翻飞。
“他们?如果你指的是那些邪恶的吸血蝙蝠和肮脏的人形野兽的话,请相信我,我绝对不是他们派来的。事实上,我对他们的憎恨丝毫不比您少,我会成为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是拜这个组织所赐。”狄德罗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但储三槐却毫不怀疑他的话,他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如果这一切都是人为的,那无论怎样的怨恨都不足为奇。
狄德罗用他那一如既往的平静表情看了看脑门上的锋利剑刃,说道,“听说储先生当年曾经立下誓言,绝不对普通人下手,该不会对我例外吧?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对你不会有任何威胁,我只想请你听我说几句话。”
储三槐也不由被他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胆色所感,指挥剑光飞离了他的顶门:“说!”
狄德罗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道:“指使我前来的,是一个势力很庞大、也很邪恶的组织,尽管我对这个组织同样缺乏好感,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你,还是王氏家族,还是我自己,在这个组织面前都和暴风雨中的一只小飞虫没有区别。”
“这个组织,跟韩追有什么关系?”
“韩追?”狄德罗轻蔑的笑了,“你以为就凭一只修行不过八百年的飞鼠,能偷遍华夏各大修行门派吗?如果没有这个组织背后的支持,恐怕第一宗案子之后,韩追就被落霞山凤仪门给分尸了。”
落霞山凤仪门,正是飞鼠韩追偷的第一件宝物所在,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哦?究竟是什么组织,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储三槐疑惑道。
“恕我直言,储先生这些年来韬光养晦,世外清修,想必对修行界的风风雨雨早已厌倦了吧,那么知道这些事,对你绝无一点好处,对你着力维护的王家,更是没有任何好处。
“王家在修行界,连二流势力也称不上,如果闭关自守,或者专注于世俗界的生意,倒也能落个逍遥自在,可是如果不甘寂寞,试图染指一些超过自身实力的东西,甚至妄图在各大势力之间左右逢源、从中取利,这就是自取其祸了,修行界没有傻子,没有谁会被小小的王家玩弄于股掌的。
“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有福者居之,无德无福而强求宝物,只怕会反害自身。就说这天书副卷,自从数百年前落入王家之手,可曾给王家带来什么实际的利益没有?只怕没有吧,王家十数代子弟为了这张纸殚精竭虑,至少有三代家主是为了破解天书而耗费脑力过度,以致英年早逝,储先生,我说的没错吧?”
狄德罗的话说得很不客气,但是储三槐丝毫没有动气,因为对方的话确实说进了他的心里。王家之所以会有今天这个危势局面,往近了说,不就是听了王行道的蛊惑,妄图在血族和少林派之间制造摩擦,以便乱中取利吗?
再往远了说,数百年前王家也是子孙繁茂、兴旺发达的,而自从夺得天书副卷之后,王家的血脉是日渐凋零,一天不如一天,狄德罗将其归之于福缘不够,只怕是有几分道理的。此中道理,别人不知,储三槐却是心知肚明。
阴阳相生、福祸相依,此乃亘古不变的至理,天生宝物,越是神通灵妙,其蕴藏的戾气、潜在的杀劫也就越大。《天宫地府图》位列上古十大奇书之手,每一页都代表一个无穷的宝藏,代表着能扭转乾坤的巨大力量,固然是世间最了不起的宝物,可是正因如此,它的戾气也是惊人的,没有绝世仙缘、累世修积,休想压得住这种极致的戾气。
位列峨嵋三尊之一的连山大师,昔年何等的威名赫赫,自得到一页天书副卷之后,找到了古仙人遗宝,在月儿岛开宗立派,广收异教门徒,立志要以邪入正,创一条以异教修成正果之路,开修行界千古未有之新局面,立修行界千古未有之大功德。
这等福缘何等深厚,所积阴功何止万千,可最终还是在成道的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坏了道基。此事在修行界也是众所周知,众人只知为连山大师惋惜,却没想到这件事与天书副卷的内在联系。
另一件事就少有人知了。当年五台派祖师混元老祖,本是异教中有数高手,而且行为正直,与峨嵋、昆仑诸大派关系不错。后来老祖不知从哪里秘密夺来一页天书副卷,在南海外一处荒岛上掘得大批宝物,从此五台派势力大涨,几乎凌驾于昆仑之上,与峨嵋并驾齐驱(那时正是峨嵋巅峰时期,比昆仑势力更加强盛),可是也是从那时开始,混元老祖像是变了一个人,开始倒行逆施,甚至妄图一统修行界,做个万仙之王,结果五台派与峨嵋正面对决,可是老祖虽然厉害,门下弟子却多半是酒色之徒、荒淫之辈,终于被峨嵋攻入山门,几乎遭了灭门之祸,混元老祖一代天骄,也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
这件事在修行界少有人知,储三槐身为五台弟子,却是知之甚详。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王家据有这世间异宝,是福是祸,的确不可妄断哪。
呼吸之间,储三槐心念连转,记起了许多往事,心中更是警惕。难道这种种灾祸,就是因为这张天书副卷?难道王中志念念不忘、能给王家带来巨大转机的宝物,其实才是祸害王家的罪魁祸首?
“可是照你所说,这个组织如此庞大而邪恶,此物落入他们之手,我岂不是为虎作伥、造下无边之孽?”
“储先生,华夏人讲究福祸自有天定,这宝物既然非大福缘不能承受,又焉知它不是这个组织的催命符呢?”
储三槐沉默不语,狄德罗察言观色,知道一番言语已经奏效,当下趁热打铁道:“储先生,如今王家大宅遭吸血鬼围攻,王中毅已经身死,王行德两兄弟苦苦支撑,王中浩在增援路上被狼人突袭,形势亦不大妙,储先生还在这里守着一个不知福祸的死物,静观其变吗?”
“什么?!”王中毅已死的消息尚未传回,这个消息犹如一个震雷,令储三槐也变了颜色。然而他直觉的感到狄德罗并没有骗他。
“死者已矣,生者可追。储先生,这张天书于王家无益有损,而王家上下上百人的性命又岌岌可危,正等着储先生的救援,这些人的存在,才是王家得以存续、甚至东山再起的根本,储先生以为然否?”
储三槐目光如电,盯着狄德罗看了片刻,而后者夷然无惧,正视他的目光,半晌,储三槐才点头道:“你是一个非常好的说客。”
“不,我并非说客。”狄德罗微笑着摇头,“我只是说出事实,并且指出一个对我们双方都最有利的选择而已。”
“十年之内,若储某不死、王家没有绝后,定然要向阁下背后的组织讨个公道!”储三槐两眼一眯,阴沉沉的说。
狄德罗没有说话,而是轻轻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