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这天,老天爷一早就凑趣的下了一场雪,将天地间妆裹的一片素白,这会雪停了,阳光暖洋洋的,映照得千里山川如琉璃世界纯净无比,陆平的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
“葛布衣一定是学过占候之术啊,这日子挑的,没话说。”
今天是上清派的大好日子,葛布衣传帖天下,大开山门,正式开坛收徒。他接任上清掌门的时候,上清派衰的不成样子,上上下下除去火工道人,就他孤家寡人一个,是以什么开山大典、任职典礼都省略了。如今经过一段时间的经营,又收了几个徒弟,好歹有了点起色,他自然要搞个仪式,至少知会天下同道一声:上清派可还没垮台哪。
如此喜事,作为知交的陆平,又怎能不登门道贺呢,少不得还得送上一份厚礼,给自家兄弟长长脸面。
右肩一晃,青霓链化成一道数十丈长、黑沉沉的水光,隐约可见头角峥嵘、鳞爪飞扬,伴随着阵阵似远似近的狂涛之声。陆平纵身一跃,立在水龙颈上,那水龙摇头摆尾,一道青光闪过,早已不见了踪影。
陆平如今御使法宝的手段,可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太乙玉镜录》中记载的法术,哪一种放在今天的修行界,都是一等一的妙术,他不过用了几天时间,就将虹霓双绞祭炼到了“御神”境界。
御使法宝,与御使飞剑类似,都可分为几个不同的境界。最低境界称为“御物”,此时的飞剑法宝,不过是一件死物,发挥不出多大威力。一般修行者都可以达到第二层“御气”境界,以气御剑,以气御宝,基本能够发挥宝物的威力。
而“御神”之境,就不是谁都能达到的了。除了要有精妙的御宝之法之外,法宝本身的品质也是很重要的,必须有元灵蕴含其中,例如虹霓双绞中封印的上古赤虹和青霓元神。顾名思义,御神就是以自身的灵智,与法宝元灵沟通,以达到更高的契合度。到达御神境界之后,无论法宝还是飞剑,就无需放在乾坤袋中了,可以将其收于体内,心念一动即可发出,快如电闪,威力无穷。
至于最高境界“御心”,传说那是一种“心即是剑、剑即是心”的玄妙境界,已经超脱了法术的范围,而达至道境,那就不是陆平现在所能理解的了,只怕如今几大剑派之中,能领悟到这一境界的修行者也不会太多。
青霓链飞行快速,不多时已看到了三茅山,上清派的山门,就隐藏在这片片青山之中。
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山门,亦都位于山清水秀、灵气充沛之地,有些是天然生成,有些则是前辈高人,以大神通开辟而来。道家向有“十大洞天”、“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之说,指的就是各大门派的山门所在。当然,除此之外,也有不少海外仙岛、域外灵山,不可胜数。
上清派千年之前,乃是中土修行界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因此山门所在之地也是非同猩,三茅山古名句曲山,号称华阳洞天,十大洞天中位列第八,往东北不过数里,即为号称方会洞天的良常山,名列三十六小洞天之三十二。由华阳洞入地千丈,即至江南地肺,为七十二福地之第一。
小小一处三茅山,竟汇聚了三处洞天福地,此处灵气之盛,可见一斑。自上清派盛极而衰、落魄江湖之后,觊觎此地的宵小多如牛毛,要不是元符万宁宫中有上古真仙三茅真君留下的镇心符和几件法宝,以及笼罩全山的“太戊云雷镇仙大阵”,这片仙窟奥区,早不知换过了几任主人了。
陆平压下遁光,拿出请柬。这请柬是葛布衣上次来的时候给他的,正面是请柬,背面实际上是一道灵符,若没有这道灵符,除非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不然休想进入有着“太戊云雷镇仙大阵”守护的华阳洞天半步。
灵符展开,一道清粼粼的灵光闪过,陆平只觉得遁光一震,周围的景色已是截然不同,天地灵气陡然变得浓厚了许多,山川竞秀,草木争发,虽在隆冬时节,也有无数奇花异草欣欣向荣。
这就是洞天福地之妙处了。所谓洞天福地,并非如世人所想,是这个俗世的一部分,但也不是完全独立于“此世”的“彼世”,而是如同镶嵌在人世间的无数大大小小的肥皂泡,自成一体却又息息相关,所不同者,只在于洞天福地里超常浓郁的灵气而已。
华阳洞天面积不大,只有数百平方公里,在十大洞天里是最小的一处,胜在风景佳妙,极有江南气韵,跟昆仑的大气磅礴、峨嵋的奇险峻秀迥然不同。陆平生在人间长在人间,还从没见过这等仙家妙境,不由生出“难怪人说神仙好,只看这山水烟霞、林泉溪谷,也不枉修行一世”的想法来。
遁光迅速,不多时便飞近了一座钟灵毓秀的山峰,半山腰上一处好大的山洞,洞口处半依山势、半是人工,修筑了一座高大宏伟的青玉牌坊,上书“华阳洞天”四个古篆字。牌坊之下,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冲着陆平手舞足蹈、连蹦带跳。
陆平眼尖,早看出那是钟黎,心中暗笑,当即按下遁光落了下去。钟黎喜笑颜开的迎了上来,道:“陆师叔怎么才来,师父命我在这里迎接,都等你半天了。”
陆平笑道:“你这小子,还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小算盘么?只怕等我是捎带的,等你的飞剑才是真吧。”
钟黎大嘴一咧:“师叔,飞剑带来了么?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哎呀,来得匆忙,好像忘带了的说……要不明天我再送过来吧。”陆平故意逗他,钟黎急得一蹦三尺高:“师叔,说好今天带来的,怎么会忘记!一定是故意急我,快给我吧,我给师叔鞠躬了,我给师叔磕头了!”
陆平哈哈大笑:“瞧你小子那点出息。给你当然是要给你,不过在这儿不行,人来人往的不大方便,里面去吧。你师父呢?”
“师父在正厅招待客人,现在已经来了几个小门派的人,师叔要不要先过去?”
“算了,跟那些人也不认识,待会时辰到了,我再溜进去好了,咱们到你房里待着吧。”陆平想了想道。
钟黎点头称是,领着他进了山洞,只见这山洞极广极深,几乎占了山腹的三分之一,内中天然分成百十个大小不一的小石室,中间有曲折回环的甬道连通,这些甬道自然经过加工,一点不觉逼仄,而且不知哪里来的光亮,丝毫没有普通山洞中的阴暗之感。
早年间上清派鼎盛之时,不但这山洞里住得满满的,还在洞外修筑了元符万宁宫,全派上上下下没有一千人也有八百人,现在却是大大不如,整个华阳洞天里只有葛布衣师徒八九人,加上几个未正式入门的火工道人,这百十个小石室,连十分之一也没住满。
钟黎住的石室离洞门不远,两人进了石室,钟黎简直一刻也等不得,恨不能整个人都猴到陆平身上去,定要他把飞剑拿出来。陆平对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子也很喜爱,当下将那柄“太玄雷光剑”取了出来给他。
剑出鞘,剑身寒气侵人入骨,声如雷震、光如电闪,映得人两眼发花,钟黎乐得嘴都撇到后脑勺了,捧着宝剑不知该怎么好,冲着陆平没口子的道谢。
“谢是不用谢我,不过有两件事你必须答应我。”陆平正色道。
“师叔你说,我一定做到。”
“第一,不可告诉别人此剑是我所炼,就说是在华阳洞天中无意所得。第二,在你没炼到身剑合一之前,千万不要在人前显露。”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钟黎虽说在大无相转轮曼荼罗中修行十年,毕竟道行还浅,太玄雷光剑又是上品二阶的宝贝,难保不引人觊觎。另一方面,若是有人知道陆平能够轻而易举的炼成上品飞剑,那更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还是低调做人的为是。
钟黎也有一件低档的百宝囊,空间不大,好在太玄雷光剑属于比较精巧的类型——主要是出于节省材料的考虑——勉强也能塞进去,他捧住把玩了一会,放进百宝囊中,没过三分钟又拿出来看看。
石室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几一凳一榻,都是石质,陆平坐在石凳上,见几上排着不少古书,多半都是道家典籍,色泽泛黄,显是有些年头了,知道是钟黎日常研读的东西。随手拿了本《阴符经》翻看,见里面还有不少批注,也不知是上清派哪位先贤的手笔。
钟黎见他翻看古书,连忙将飞剑收好,跑过来请教,倒把陆平闹了个大红脸——他也就是上大学的时候选修大学语文,看过几眼《老子》和《庄子》,还看得一知半解,对于道家典籍可说是一窍不通,这一身修为完全是来自那本不知从何而来的秘籍。
不过这话直说有点跌份,可又不敢胡说八道瞎解经文,陆平正踌躇间,忽听外面传来了一阵缥缈仙乐,伴着叮咚环佩之声,清越无比。
“咦,这种步虚之曲只在本门最隆重的仪式上使用的,可是明明大典的时间还没到嘛。”钟黎支楞着耳朵听着,疑惑道。
“或许是来了什么重要的客人吧。”陆平猜测道,“你可知道今天都请了些什么人来?”
“师父说本门衰微多年,要是请的人太多恐怕不但撑不起面子反而适得其反,所以只请了同属符宗的十来个门派和武夷山贺家,这里头说得上重要的只有天师府和贺家了,不过他们八成是不会来的吧。”钟黎不确定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