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洞外，十几个火工道人各持箫笙钟罄，奏出阵阵空灵之音，衬着山风云岚，大有飘然出尘之感。别看上清派衰败已久，毕竟有千年的底子在那摆着，搞起这种形式主义的仪式来毫不含糊。葛布衣道服高冠站在洞口，身后四名道装童子，个个粉雕玉琢，手里捧着各种法器。看来这段时间葛布衣确实没闲着，这几个小童子一看就聪明伶俐，资质不在钟黎之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人家骗上山的。

前来观礼的各门派代表，乌压压的挤在洞口等着，陆平也凑在人堆里跟着看热闹，钟黎还在唧唧咕咕的猜测这是谁来了。

没过多久，只见天际飘飘而来一朵祥云，色做五彩，云头上若有若无几个身影，被云光映得神乎其神，好似天仙下凡一般，派头不小。转眼飞到近前，云头开处，八个身着八卦道袍、容貌高古的中年男子左右一分，现出中间一头其大无朋的飞禽来。

这飞禽双翅展开足有丈许，头生长翎，毛羽如织锦般华丽无比，最显眼的是两边羽翼下各有一个天生而成的巨大花纹，形如“火”字。飞禽背上端坐两人，远远看去像是一男一女。

这飞禽在修行界的名声不小，不少人已经脱口叫了出来：“是火鹫，天师府来人啦！”

果然是天师府来人，难怪令葛布衣如此重视。

自从峨嵋派横空出世以来，当今修行界的主流就变成了飞剑，符宗整体来讲早已失去了执修行界牛耳的资格，只有正一道天师府还够得上分量，勉强代表符宗与剑派抗衡。上清派在修行界的影响力跟正一道相比要差了许多，所以葛布衣原也没指望正一道会给他这个面子。

这时节，那头火鹫扑扇着巨大的双翅，缓缓降落在华阳洞外不远处，从火鹫背上跳下来两人，一个年约十**岁的少年，生的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十分精神，另一个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长的也颇清秀，眼眉间总带着一丝俏皮的笑意。这两人刚一露面，马上又有人叫了起来：“是天师府的少府主！”

陆平转头去问钟黎：“什么来头？”

钟黎虽说年幼，却是葛布衣的首徒，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将来是要接掌上清道统的，所以葛布衣也有意让他接触修行界的一些事情，对于各门派的重要人物自然也不会陌生，当下答道：“那个少年就是当代张天师的独子，张廷圭，那个女的是他妹妹张廷璧。”

天师独子，那就等于是天师府的正统继承人、下一任的张天师，这次正一道真是给了上清派好大的面子。不过细一想来也不奇怪，正一道想跟昆仑、峨嵋争一日之短长，凭自身的力量显然大有不足，剑派的各门派更不会买他们的帐，也只有拉拢原属符宗的一帮落魄兄弟了，这当中还就属上清派看起来最有前途——这些日子葛布衣也算励精图治，在陆平大批大批灵药的支持下，很有些要中兴起来的苗头。

张廷圭年纪虽轻，却很稳重，与葛布衣以及符宗各派的来客见礼，应对之下分毫不乱，至于张廷璧，则紧跟在兄长身后一言不发，只是抿着嘴笑。

见礼已毕，葛布衣将张家兄妹让到净室用茶，至此各方来客基本到齐，只等吉时一到就可进行仪式。葛布衣忙里偷闲，来跟陆平说了几句话，连说招待不周，陆平忙说不妨事，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客气——也难为葛布衣了，一般门派要搞个什么典礼，上上下下几十号上百号人操持，重要的客人都有专人负责接待，哪像这上清派，里里外外就靠他一个人主事。

不多时吉时已到，众人都云集到主厅之中，当当当三声玉磬敲过，开坛仪式正式开始。

陆平还是第一次见到修行界中的重大仪式，只觉得比电视里演的也隆重不到哪里去，无非是葛布衣先以掌门人身份讲几句话，然后几个弟子祭拜天地和上清派历代祖师，再叩拜师父，葛布衣宣读一下本门的门规，最后授以本门心法，礼成，来宾纷纷道贺，象征性的送上一点贺礼。

本来这套程序就是走个过场，重要的是上清派借此机会向修行界各位同仁宣告重出江湖这么一层意思，因此仪式简短而不失庄重。葛布衣现在已经正式收了六个弟子，还有两个尚在考察期，借这个机会一并入门了。

来宾们送的贺礼也大多平平无奇，多半都是跟符宗心法相关的东西，这个送百年朱砂四两，那个送碧茵竹笔十枝，不必赘述。反正这些符宗门派本身也穷的叮当响，无非是个心意而已。

也就是天师府送了一份重礼，乃是六阳玉一块。这种玉可不同于陆平用来布聚灵阵的那种普通玉石，而是在天火阳穴中受九天阳极真火淬炼千年以上的玉精，大有灵性，以此玉为基制成的玉符，向来都是修行市场上的抢手货。

这种场合陆平自然也不会太高调，免得过于引人注目。他送的是一方龙牙枣木，这还是在秦岭山中无名山谷里得到的，柳云英取了一半走，剩下的一半也有好几十棵，都存在乾坤袋当中。

陆平私下里还准备了一份厚礼。那是他炼成太玄雷光剑之后，于炼剑之道颇有一些心得，抽空又炼了七柄剑。这次用的材料当然没有那么好，只用了三成的太白精金加七成的玄铁，不过由于是一炉所炼，这七柄剑之间产生了某种特殊的联系，七剑同出，威力比单用大了十倍以上，名为“惊神七剑”。

典礼结束，自然不能让各方宾客空着肚子就走，华阳洞中备下了酒水点心，酒是山雪竹实所酿的“翠觞”，点心无非冰桃雪藕、交梨火枣之类的灵果，若有不忌荤腥的，元符万宁宫外也摆下了酒宴，珍馐百味、水陆杂陈，极尽丰盛——一个修行门派再穷，指得也是修行界的资源，世俗的财富都是不会缺的。

足足忙活了快一天，葛布衣才终于送走了各方宾客，找到陆平：“贤弟，今天实在是慢待了，待会咱们兄弟要一醉方休才好！”

陆平忙道：“大哥别客气，你今天也累了，喝酒的事咱还是改天吧，来日方长。”

葛布衣一笑道：“贤弟，你大哥好歹也是修行者，这点事算得什么。不过大哥今天倒真有件正事要跟你说，咱们边吃边谈吧。”

说话间火工道人已摆上了几碟精致小菜，葛布衣和陆平相对而坐，酒过三巡，陆平忍不住问道：“大哥，什么事那么郑重要跟我谈？”

葛布衣点点头，放下筷子想了想，问道：“贤弟，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修行的目的是什么？”

陆平一愣，心想这个问题还真是够大的。为什么呢？一开始糊里糊涂，后来就是为了好玩，为了能飞天遁地、运使飞剑什么的，现在这些都已经做到了，可还为了什么修行呢？

陆平忽然发现自己真的不知道为了什么继续修行下去。难道是为了世界和平？我又不是超人蜘蛛侠。

“我不知道。大哥，你又是为了什么修行？”

“修行，当然是为了成仙！”葛布衣淡淡的说。

陆平一瞬间有种很荒谬的感觉。成仙……什么是仙？古人说的那种神仙，出入青冥、长生久视，大概也就是修行者而已，有的人可能还没有陆平的本事大呢。葛布衣说的当然不是这种仙。

可是还有哪种仙？不在三界内，跳出五行中……玉皇大帝？太上老君？

那种生物存在么？或者说，那还算是生物么？

陆平能接受修行者的存在，即使现在用科学无法解释这种存在，可他却不能接受真正的神仙——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挺矛盾的。

“你……相信人真能变成神仙？”他试探着问道。

葛布衣喝了一杯酒，道：“这个我也说不清。应该可以吧，要不然修行界千百年来，一代一代追求的又是什么呢？”

他伸出五根手指头：“修行界的存在，有据可查的历史已经有五千年了，无可查的历史当然更长，修行者不可胜数，我不相信这么多人中翘楚都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而耗费了一生。一定有什么原因才令他们相信人可以超越身体的限制，达至另一个世界，所以我相信，神仙一定是曾经存在过的，也一定是可以修炼而成的，只是由于某种原因，难度越来越大了。”

“这个……”陆平皱着眉头说，“大哥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这毕竟只是一种推测啊，为了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目标而付出几百年的努力，是否值得呢？”

“这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而是根本毫无选择。”葛布衣道，“贤弟，你现在已经身入修行界，拥有了诸多神奇的能力，如果让你放弃这些能力，重新做一个普通人，你愿不愿意呢？”

“我当然不原意啊！”

“嗯，那如果你现在是一个普通人，并且知道你能够获得这些能力，你会不会努力争取呢？”

“那是当然的。”

“所以啊，成仙这种目标对于我们来说，也是同样的有吸引力。人这一生，就如同蚕茧里的蛹，周围缠绕着无穷无尽的烦恼丝，而修行就是不断冲破丝线的过程，修行境界越高，人也就越得自由。”葛布衣又斟了一杯酒，道，“倘若一辈子就困在茧里什么也不知道，那也就罢了，偏偏我们已经透过蚕丝看到了外面无边广阔的世界，你说，我们怎能不去执著的追求呢？”

“……大哥你太深刻了，小弟听不明白呀。”陆平苦着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