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开惠既然敢说,自然是心里面有所盘算,他抓住的是司马端当下的心理,就是想要将责任推开,将自己摘干净,赶快脱身,不要沾染到这缸污水里面来,所以他不动神色的说道:“中丞大人明鉴,别的咱们不说,就从他闻显开始分析,为什么这位山东布政使如此紧张,事事要争个出头,并且要将事态拿捏到自己的手上?很显然,恐怕闻显的屁股是山东官员里面最不干净的一个,他自己深知这一点,如果哪伙东厂番子查下去,恐怕对于闻显来说将不单单是丢乌纱帽这么简单,估摸着生死之局也是难免,所以对于他来说,只有除去这伙番子,拉上所有的山东官员陪绑才是能够获得生机的唯一出路。而大人么,正是可以利用他的这一点急切的心态,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他们的头上去,要知道山东官场现在的摸样,大人你能同皇上争一时,难道还能同皇上争一世不成?始终是要有人出来顶这个死猫的,要不然皇帝陛下的脸面是荡然无存,今后还怎么执政,还怎么统领大明天下,管制朝廷里面的文武百官?我看大人在山东任职多年,又多有管制军队,手下自然有不少亲信之人,我建议您寻找机会,吩咐他们带兵潜入济南城中,等山东总兵鹿昆年、锦衣卫指挥使富达求出动之后,要去攻击那伙锦衣卫的同时,咱们趁机发动,将他们和那伙番子们一起拿下,然后再直接将闻显控制住,接着咱们上奏朝廷,就说闻显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作乱,攻击朝廷的东厂侍卫,制造济南案件,但被大人拨乱反正,一举将反贼叛徒擒获,可惜救援不力,最终东厂的番子们力战而亡,如此不也就圆了大人的手尾,祸水东移了么,想必如此朝中的王公也不可能置大人于不顾,一定会周全起来的。”嘿嘿,看来这元开惠和元八爷果然是本家,出的主意都是如出一辙,没有什么变化,也是河北真定府的那一套,换汤不换药罢了。
这个主意不错,司马端暗自在心里面点了点头,有些心动了,但是他面上却是不露分毫,满脸只是流露出担忧之色,说道:“这从城外调人进城,又要隐蔽不被旁人发现,可是困难,山东总兵鹿昆年是闻显的姻亲,守城的兵丁都是他的亲信,想不走漏消息有些难度;而且这件事从时间上来看,将士卒运进城内,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就在今天下午,闻显他们决定了晚上,就要去试探东厂番子的动静,这时间上肯定是赶不及的,再说要是那些番子真的服软了,咱们总是没有了动手的理由,到时候可就不大好办了。”
哈哈一笑,元开惠朝着司马端拱了拱手说道:“中丞大人,按晚辈的想法,这施压之事么,可一就可以二,更何况以我对那些番子的了解,对面东厂管事唤作龙天羽的,可不是一般的普通人,绝对是心志坚毅之辈,绝对是皇上、贵妃的忠实走狗,他是不可能屈服的,你们压力越大,对面的反弹必然也会越大。这件事情一定会是越闹越大,绝对不可能是平息下来,所以中丞大人放心,今天晚上虽然时机不对,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后面的机会还有的是,就看您要不要抓住,或是想不想抓住了。”
司马端虽然在朝中是紧随王锡爵的步伐,但不代表他就没有自己的思想,不管这个元开惠说的天花乱坠,最终也要看今天晚上的结局如何,如果结局是皆大欢喜的,自己何苦去趟这种混水,如果结局是不好的,到时候再做打算也不算太晚。正是这么想,所以他也不回答元开惠的话,只是轻描淡写的将话题转开说,带着几分嘘寒问暖的神色道:“开惠远道而来,看着面带风尘仆仆之色,想必一定是舟车劳顿,这样,就先在我的府邸之中住下,休息两日再说。事情总是不急的,欲速则不达么,等我好好思量一二,筹划筹划再说。”说完喊来管家,当着元开惠的面,吩咐下去要好好伺候,不能有丝毫怠慢之色,一应供给规格都按照自己的比例进行,接下来自然就是端茶送客。
元开惠在边上听到司马端如此说话,面上不由得一僵,可随即又缓和了下来,面上自然要带着感激之色,口里面连连称谢,接着跟着管家下去休息去了。因为他知道,话说到这里,该说的都说了,该点的都点了,下面就看他司马端如何选择了,就算自己再心焦,在这济南府,离开了他司马端自己一人也玩不转,所以心急也没用。你要跟他吵闹更是自找没趣,没得惹人厌烦,还不如顺其自然,静心养气的等待机会出现,到时候自己瞅准时机,再出手将龙天羽置于死地,为叔父报仇,为自己的前程铺路,向自己背后的主子显露忠心之色。
无独有偶,就在司马端接见京城来的使者的时候,龙天羽这边也同样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在安福客栈的后墙,先是有一个人冒出头来,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一副小心谨慎的摸样,见四下无人,用力一翻跳进客栈之中。此人身着平常百姓服饰,只是身上的白皙皮肤和眉宇之间的清秀,似乎流露出了他不同与寻常民众的体貌特征。跳下墙壁之后,他没敢动弹,只是半蹲着侧耳听了听周围的动静,见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紧接着屏住自己的呼吸,蹑手蹑脚的往客栈里面溜了过去。可就在此人走了还没到两步的时候,地上突然有一阵叮呤当啷的铃声响起,随即他就感觉到脚下一软,惨叫了一声,跌落进陷坑之中,摔了个鼻青脸肿,眼冒金星。就在哪乔装打扮的男子被摔的晕头转向的时节,侯武带着几个铁卫走了过来,眼巴巴的看着掉到坑里面的人,哈哈一乐说道:“嘿,这可就奇怪了,按照咱的估计,怎么着也是晚上才能来人,现在日光日白的,就有鱼儿上钩了,看来你们也真是够蠢的。来呀,左右将他挠上来,绑了丢到一边,严加看管,过了今天晚上的热闹,再详加审讯。唉,也是晦气,要不是大人吩咐,还留什么留直接都杀了多好,浪费人力么。”
侯武的话刚说完,掉到陷坑中的男子,也顾不得摔的全身疼痛,立刻大声说道:“千万勿绑,我乃是大明鲁王家中之人,受鲁王殿下之命,来面见你家大人的,快快带路,耽误了事情,你们几个可是吃罪不起。”
几个铁卫哪里管什么鲁王,东王的,用挠钩将他勾了上来,就要按照命令将他绑缚起来,这边侯武却是听到了他的话语,略微思索了片刻,却没有阻挡手下将其坤包起来,他皱了皱眉头,问着被捆成猪蹄状的汉子:“既然是鲁王殿下的家人,可有凭证?”
来人听到对方如此一问,立时吼道:“自有凭证,就在夹衣兜内,还请这位大哥取之。”
见对方似乎满面理直气壮的摸样,应该没有作假,于是侯武也不客气,直接伸手进男子的怀中掏弄了片刻,取出一封信笺,在这封信件的封口之处,还真的盖有鲁王的印鉴。他看了一看,说真的,侯武也分不出真假,只是么有了这个东西,自然要上报魁首知道,由魁首处理才行,于是他朝着来人拱了拱手说到:“虽然看上去,你的确是身怀信物,但是现在局势波诡云谲,我也不能如此就轻易放过你,恐怕还要委屈这位信使大哥一番,等见了我家大人之后,再做打算。来啊,弟兄们,将他带去见咱们大人,是不是真信使自有上面分辨。”
说完,几名铁卫也不客气,推推搡搡的将哪所谓的鲁王信使,就直接带到了龙天羽的面前。龙天羽看了看站在眼前的信使,又看了看手中的信笺,其实别说侯武,他也分辨不出这个印记是真是假,而且恐怕整个铁卫里面都没有人能看得出来真假。龙天羽撕开信笺,里面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他展开信纸,看了看上面所书写的的内容,信不长,只有短短的几行,但是大概的意思很明显,就是龙天羽来济南查访山东官员的事情,鲁王殿下已经知道了,所以要龙天羽实心办事,尽快查明山东官员的贪腐事件,还山东朗朗天空一片清净,如果在山东期间,他有什么事情需要鲁王帮忙的尽管开口,鲁王作为朝廷分封山东的藩属,自然要竭尽全力为朝廷分忧,为皇上担责。这份信上写的东西,从字面上来看,龙天羽是半点不信,虽然他并不认识,也不了解这位鲁王的人品性格,但他却是知道大明王朝的王爷们都不是什么好鸟,每天除了贪财好色,就是抢男霸女,可以说就是社会的蛀虫,国家的败类,这种人怎么可能站出来帮龙天羽吆喝背书呢?想到这里,龙天羽用清澈冷静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站在对面的这位所谓的王府信使,见此人倒也镇定自若,还略有几分气度,看上去也不是凡俗之辈。于是,他晃了晃手中的书信对面前的人说道:“敢问尊驾姓甚名谁?在王府担任何等职务,要知道此时乃是非常时期,大家总是要谨慎为妙,所以啊,我心里面有些疑问是不吐不快还希望你不要见怪,有失礼之处还请原谅则个。”
对面的人倒也不张狂,用不卑不亢的语气说道:“好说,我明白现在的状况,大人小心些也是应当应分的。小的也没什么身份,只是布衣一名,乃王府书吏侯文,平日里给王爷抄抄写写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人物。有什么问题,请管事大人尽管说,一定有问问必答,绝不遮掩。我既然来了,就是为了起到沟通王府和你这边的作用。”
满意点了点头,龙天羽从对方的身份里面听出了味道,这位所谓的王府书吏,估计就是鲁王的亲信人物,要不然给王爷抄写文书,何等机密的事件,岂会让一位不信任的人士担当。明白了这点,龙天羽也不点破,笑了笑,满面和风细雨的摸样说道:“恩,那就好,我这人说话直接,还请侯书吏勿怪。王爷性格刚正不阿,维护纲纪的举动,着实让人感佩,而报效朝廷,替万岁爷担责的心思自然是感天动地,让人敬服。只是么,我没弄明白,以我这小小的东厂颗管事、船舶吏目的九品官阶的身份来说,同鲁王千岁可以说差的十万八千里,往日又素无来往,一非亲,二非故,千岁爷殿下为什么要冒着违反藩王不能干政的祖制,冒着得罪整个山东官员,得罪他们背后哪些政治势力的状态下来帮我呢?先生如果还是对我说些空话,假话之类的东西,咱们可就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既然是鲁王有意折腰结交下官,双方总是要坦诚相见才是,要不然,彼此哪里有结交的基础呢?”
淡淡的笑了笑,对面的侯文呵呵一乐,点了点头说道:“嗯,大人这话说得好,说真的,要不是大人因缘际会,恰恰赶上了整个山东官员骑在我们鲁王府的脖子上拉屎,嘿嘿,不好意思,晚生这话粗鲁了些,就你们这些狗屁灶的事情,我们家王爷哪里回去理会这么多,你们就是打出了狗脑子来,和他老人家也没有半个大钱的关系。至于阖省的官员背后的政治势力么,呵呵,王爷还没有看在眼睛里面,我们王爷一不造反,二没有贪图权利的意思,皇上能耐我们如何。”接着侯文将山东官员们如何偏帮东厂都督张鲸的亲属侵吞河田的事情说了出来,并且面带忿忿不平之色说道:“这阖府的官员们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上上下下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说龙大人,你来山东查探可是来对了,这就是个贪官的窝点。”
一边听着侯文的掰活,龙天羽的心里面呸了一声,什么山东是贪官的窝点,你鲁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起来不过是因为没有吃到太多的肉而不忿罢了,要是山东的官府给了你相当的好处,将你喂的饱饱的,难道你们还会会跳出来找别人的麻烦了?蛇鼠一窝罢了。明白了其中曲直的龙天羽,此刻心里面又生出了另外的疑窦,想了想他又说道:“是,侯书吏刚才所诉说的种种情由,前因后果我已经明白了,但我还有一点不大清楚,依然需要侯书吏赐教,既然是你们鲁王府和山东官府有过节,那么和张鲸张厂督不是一样有过节么,要知道在下隶属东厂管辖,也就是说,张厂督是我的,你们也应该记恨有加,哪里有来帮我脱难的道理么。”
“呵呵,龙管事问的好。我家王爷就知道你有此一问,所以他要我来同你说四个字,潞王、李洛,他说你自然就会明白其中的关节和道理了。”侯文听了龙天羽的话之后,拱手朝天,不慌不忙的回复到。虽然对面的侯文再也没有多说什么,但此刻的龙天羽却是明白了过来,原来潞王朱翊镠和李洛,在京城也没有闲着,已经将海贸的消息开始往外扩散,在往这个圈子里面接纳新的势力,很明显鲁王就是这个圈子里面的一份子,曾经被朱翊镠和李洛二人提点过,怪不得他能在这个时候出面相帮呢。只是鲁王到底在事情里面参与多少,龙天羽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鲁王派人来和自己说话,表达善意,并且将他和张鲸争夺田地的事情,毫不犹豫的告诉自己这个东厂的番子,估摸着李洛和朱翊镠两个人早就将自己的来历和背景,都同他交代清楚了,鲁王要不然不会不将自己看成是张鲸的人,看来鲁王是支持海贸的。
当然,龙天羽现在也没有必要知道,毕竟鲁王什么样子,在这件事情里面参合多少,日后自然明白,现在说的太多反而不妙,毕竟鲁王也没有要眼前的侯文知道太多。更何况眼前的鲁王能帮自己什么?说真的,他还能派王府侍卫出来直接帮自己对抗山东官府不成?肯定是不可能的,如果那样的话,反而让事情复杂化了,你和当地的藩王混在一起,在朝野,在万历皇帝面前,无私也变成有私,不正是给了山东官员一个最好的借口,勾结藩王作乱么,到时候万历皇帝的心里面对自己的印象一定会变坏的,哪对自己的处境将大为不利。果然,还不等龙天羽说话,对面的侯文,带着几分复杂难明的神色,微微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可惜鲁王殿下能帮你的不多,不过他老人家应承了,如果济南事危的话,你可以独身退入鲁王府中,他自然要保得你性命的周全。”从这段话里面龙天羽分析出来,可见鲁王自己也明白,派人过来声援是属于道义上的,如果事有不谐,能保住龙天羽这个人的性命也就算是对京城里面潞王和李洛有个交代,这样上下都不得罪,可谓两全其美。当然既然鲁王有了这种保全性命风险上面的投入,自然是要有收获的,如果说要是龙天羽胜利了,这位鲁王肯定是要跳出来,分润上一笔利益的,官位权利什么的他是不在乎,也不敢在乎,但是钱财、田地对他来说可是多多益善。所以此时的龙天羽,心里面如同明镜一样,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对方的处境,笑着说道:“嗯,好,我明白了,请代为向王爷问声好,多谢鲁王千岁维护周全之意。只要济南的事情我龙天羽能够趟过去,王爷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不要说哪些丢失的田地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我看还能再找多找些新田,弄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一切还请转告王爷千岁,说我龙天羽拜谢王爷了,此番心意铭记在心,绝不忘记。”
听到对面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人如此胸有成竹的话语,再看看人处变不惊的气度,侯文在王府里面也是见过世面,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的主儿,不由得不感叹一句,此人非是池中之物,难怪王爷就是冒着天大的风险也要保全他的性命,果然是有可取之处,也许整个山东官场恐怕都在他的夹袋算计之中吧,此一刻的侯文心里面没来由的对眼前这位青年人的话语充满信心,连声不迭的应承了下来,回去一定转告鲁王千岁知晓管事大人这番报效的意思。
接着,龙天羽吩咐铁卫拿来两个金元宝往侯文的怀里一塞,笑着说道:“来,侯书吏,你我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这是山东官场刚刚给我送的银钱,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也帮着花差花差,沾点富贵。只是么,我这里太过危险,今天晚上恐怕还会有些动静,就不多留尊驾了,等事情完结之后,小弟摆上一桌酒宴,一定要请侯书吏赏光才好。”
就刚才龙天羽说的这番话,不说送金子的事情,且说事情完结之后摆酒一事,他侯文到时候能不来么,明显的,傻子都要来。如果说事情完结之后,龙天羽还有兴致摆酒宴客的话,自然是他站了上风,赢得了最终的胜利,这个时候侯文来和胜利者谈笑风生一番,勾连上关系,从中获得自己的好处,是多么自在的事情,怎么会说拒绝的话呢,再加上哪金子的作用,肯定是好上加好,连连好的事情,侯文定是要说一通讨喜的话,什么马到功成之类的言辞,然后返身扬长而去。在侯文走了之后,龙天羽感叹了一会儿,刚才鲁王来使说起李洛,倒是叫他想起依然呆在京师的佳人,不知道在水一方的她,好还是不好。不过随即他摇了摇头,将这些儿女私情抛掷到脑后,对于他来说,现在可不是谈这些的时候,晚上还有一场大茶饭等着呢。要知道在今天,济南府的夜晚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牵动着千万人的心。
十月二十四日的这一天在很多人的眼里似乎来得特别的漫长。总算天色到了黄昏时分,太阳下降到了天际的边缘,碧蓝的天空之上,晚霞分外妖娆,而在这个美好的天气衬托之下,如果是平日里的济南城内,此刻一定是熙熙攘攘,人头涌动,大家伙儿寻亲访友,好不自在。可眼下的济南城内的,街面之上早已经是空荡荡的一片,没有一个人在街上行走,除了偶尔有一两只野狗游荡,还能带起一点活的气息之外,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萧瑟肃杀之意,要是有诗人看到眼前这副场景,进而描绘一幅末世的情景,说不定又是一部传世的佳作。济南府的百姓们谁也不是傻子,在近乎本能的直觉驱使之下,各种谣言满天飞的状态下,大家都不用费什么气力,就能猜度到今天晚上必定不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可对于这些平凡的百姓们来说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除了满心之中的惶恐和不安,以及向漫天的神佛祈祷着自己和家人的平安,希望动乱不要延续到自己的身上,他们什么都做不了。百姓们都非常清楚,这年头官兵如贼,贼似官兵,要真的是在晚上乱了起来,那些官兵们可各个都是如狼似虎,疯狂了起来,一定比积年的老贼还要凶悍,残暴;如果再加上平日里那些泼皮无赖们趁火打劫,恐怕济南城内将没有一处宅院能得到安宁的。
在这种高压的不安分气氛之下,济南的官府中人不是不想管,而是没办法管。大老爷们现在全副的心思和注意力,都放到了那伙东厂番子的身上,民众么,死伤多少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到底是自己的前程重要,还是百姓重要,两厢一比较,其结果可想而知,而下面的差目吏员们则是各有各的势力范围和圈子,三三两两的联合起来形成了护卫自己家的武力,可以说现在的济南府已经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无政府状态之中,无序的疯狂似乎在慢慢形成,整个济南城如同进入了一种狂乱的前奏曲,让人心慌意乱。
当然有人不管,自然有人就想管,有人不在意,自然有人在意,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的古怪蹊跷。就在百姓们在家无法心安的时候,济南的各条街道上都出现了穿着红袍的罗教党徒的身影,口里面轻轻念着罗教的经书,轻拍各处的门板,同他的信众们分发小红旗,要他们插道门楣之上,并开言称道,叫信众们放心,官府不管百姓们的安全,罗教来管,今天晚上每条街道之处都有罗教的护法神兵和护教神将们把守安全,如果有人侵扰乡里,想要趁火打劫,不管是官兵、还是匪贼、又或是哪浪荡无赖,罗教是第一个不答应的,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大家的安全,完全做出了一副万家生佛的摸样和态度。只是呢,这种管理,罗教由于人力有限,逼于无奈,首要保护的自然只有罗教的信众,至于信众之外的百姓么,哪就对不起了,谁叫你不信罗祖呢?因此,请你自求多福吧。就这样,没有安全保证之下的百姓们,在突然有人伸出了这么一根救命稻草,他们都会做出什么选择,自然是不言而喻的。罗教的这次突击传教行动,可以说效果是明显的,整个济南城内,不信罗教的贫民百姓,十有**都转信了罗教,缴纳了哪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几个大钱奉献钱,而哪些原本就忠实的信徒,则更加的虔诚了起来。至于剩下的那些不信罗教的,不是官宦人家,就是富户士绅,在他们看来,维护自己安全的自然还是要靠手中牢牢掌握的刀把子,而不是什么罗教之类的狗屁东西。
陈煜坐在一处宅院的正堂处,面上带着几分得色,正同济南城里面罗教分教主厉信说话。说起来,厉信和陈煜一样,都是属于罗教之中的少壮派,都是罗祖一手培养出来孤儿,所以两人之间的交情非浅。厉信他对陈煜这次想出来的计谋是相当的满意,所以谈性相当的高,咧着大嘴,面上泛着红光,哈哈一阵狂乐,嘴里面夸赞之词不断:“好好,兄弟这手段硬是要得,趁着官府和那伙子东厂的番子斗的热火朝天,咱们不声不响的从中就落得了天大的好处,这可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要是处处都是如此的话,咱们罗教何愁大业不成。”
“嘿嘿,这不是我的计策好,实在是官府太无能。满城百姓们的心,既然他们不要,自然是我们来收。我看哪,这场纷争还要延续一会儿,咱们必须是要抓住时机,争取多发展些信众在手上,这年头有了人,就有了一切,没有人,你就是神仙也不灵,像我们罗教这种性质的组织自然对于人的要求是多多益善,掌握了人心,才是我们对抗官府最大的依仗所在,咱们平日一定要注意名声,保持良好的形象,这才行。”陈煜眯缝着眼睛,从嘴里面一字一句的蹦着言辞,不过他倒是确实没说错,罗教离开了民众他还能有什么呢?官府不看重、士绅豪强们不信任、甚至连商户人家都对他们没好感,所以他们的立身基础只有在那些衣食无着的贫民百姓身上,只有这些人才能成为他们起来造反的根源所在,和野心的牺牲品。
此时的厉信,说到这里也兴奋了起来,延着陈煜的话语,他的思维仿佛更加的开阔,仔细的想了想,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说道:“恩,这样光给实惠不行,咱们也要学学官老爷们,给个蜜枣,给个巴掌,要让哪些信众心里面清楚谁是为他们保驾护航的力量。等今天晚上乱了起来,我们就怂恿一批无赖子,专门去打劫哪些没有加入到咱们罗教之中的民众,再弄上几个大户人家作为示例典范,让城里面的哪些力量们看看,不信服咱们可是没有什么好下场,最后呢,咱们再来个代天执法,杀一批无赖子,算是为民除害,你看如何?”
这个时候的陈煜,倒是从刚刚的得意之中冷静了下来,他摇了摇头,否定了厉信的说法,开声道:“你前面无赖子去打劫贫民的举动我是赞成的,但是后面对大户人家这一招,恐怕不行,济南不必其他地方,官员之间盘根错节,大户之间平日里也多有来往,要是别的地方如此弄倒也无所谓,但是在济南,假设要是有几户大户人家被人洗劫,那么大老爷们的心思就会被触动起来,会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情绪参杂在里面,更别说背后可能就牵连着这些官员自己,你说说看,要是有人站出来指责我们罗教几句的话,那么咱们会有什么后果?估摸着到时候恐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所以啊,要我说大户人家不能动,但是贫民是可以杀几户来做做样子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有几户,甚至几十户普通民众被无赖子哄抢,甚至杀死,这对于大老爷们来说并算不得什么大事,稍微遮掩也就过去了。咱们不能冲昏了头脑,必须清楚,官府之所以在今天放任我们这么公开的传教,也就是因为他们知道可能会出现民乱,如果有我们罗教能够维持住地方秩序的话,对于官老爷们来说可不是一件坏事情,既不要他们操心,又能控制全城的动作,哪些精明的大老爷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听完陈煜的话,厉信有些不满了,贫民能有什么油水,只有大户人家才能有相当油水,恐怕抢一百户的贫民,可能还值不得抢一处大户来钱快。他撇了撇嘴,有些不爽的瞟了陈煜一眼,嘴里面发着牢骚,说道:“唉,老弟啊,你是不知道,老哥我身上的任务重啊,罗祖哪里为了备荒备战,可是给每一个地方都下达分配了财物的任务,济南作为山东的首府,人口基数不少,上面派下来的任务相当的重。可老弟你应该清楚,之前由于官府在济南相对集中,咱们在济南教派的力量就不能太过强大,必须低调,所以一直不敢加大传教力度,收上来的奉献自然有限的紧,眼下哥哥我这个分教主看上去光鲜,其实背地里可是穷的都要卖裤子了,要是没有今儿个这一遭的话,估摸着今年的任务咱是完不成了,那时节,恐怕我屁股底下这个分教主的位置也就坐不稳了。再说了,城里面的大户多是听信哪什么狗屁憨清大师的话语,认为我们是邪教,对罗教是相当的仇视,不拿出点厉害给他们看看,一味的退让,恐怕只能让他们得寸进尺。因此,要我说,就选几家关系背景不是太深的大户动手,如此既能敛些钱财,又能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罗教的威风和厉害。”其实从心里面说,什么罗教奉献不过是厉信的托词罢了,其实说透了就是厉信想从中间捞取自己的油水。说真的,像陈煜这种对造反富有野心和激情的教众太少了,像厉信这种罗教党徒,也许开始的时候是纯洁的,但是到了济南这种花花世界里面,他们这些原本的穷棒子们,反而很快的就堕落了,失去了自己的本心,成为了金钱的奴隶,因为他们知道没有钱,在这个花花世界里面什么都是虚的,至于造反大业,那种东西对于厉信这种罗教党徒来说不过是顺带而为,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服务的工具罢了。
听到此处,陈煜叹了口气,他也知道对方的底细,可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像厉信这种现象在罗教之中也不少数,厉信还算好的,做事相当不错,也多少想着罗教的大业,有的地方的分教主,连事情都不做,对他们来说罗教这两个字只是为自己私利服务的借口罢了,罗祖也不是不知道下面的情况,可却拿那些人没有办法,要是将这些人都抓了起来,还有谁为罗教办事,恐怕罗教自己不需要外力就已经散架了。所以陈煜逼不得已的点了点头,表示对厉信的意见赞成,但是他想了想,又强调着说道:“厉兄弟说的在理,是小弟考虑不周,不过么,既然要做,就要做的干干净净,记得别动女人,抢完了钱,将所有的活口都杀掉,再放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可不能留下手尾让人拿个正着,到时候传扬出去,可就被动了。”
见陈煜不再反对拿大户开刀,厉信算是喜笑颜开,立刻连声不迭的说道:“这点兄弟尽管放心,不是我自吹,干这种事情,下面的小的们早就已经轻车熟路了,绝对不会出什么纰漏的。如果出了纰漏,兄弟你尽管拿我开刀顶缸,将我填补出去,帮罗教挽回名声,那时节我厉信要是皱皱眉毛就不是站着撒尿的主儿。”厉信之所以对陈煜的意见如此看重,一则陈煜是上面派到济南来的特使,多少要让他同意了才好做事,二则陈煜一向是罗祖收养的孤儿里面最有威望的一个,被视作下届罗祖的接班人,所以能得到他的认同自然是件好事情。那边,陈煜见厉信如此说话知道这都是废话,真要出了事,你恐怕第一个就跳起来了,还拿你出去着好兄弟,似乎两人之间真的亲密无间,绝对没有半点隔阂似的。
说完罗教,咱们回过头来看看今天晚上山东兵丁的行动。说起来,鹿昆年将自己的亲兵八百人全都带来了,原本还想再将守城兵丁调一队过来的,后来想想杀鸡蔫用牛刀也就算了,毕竟他对自己的亲兵有信心。一则,他的这些亲兵可都是山东各地精选上来的好汉子,还有不少绿林巨盗隐身其中,个起来有什么缺陷,估计就是因为山东太平了太久,这些兵丁中的很大一部分都还没怎么见过血;二则,在鹿昆年看来,自己的兵力是对方的四倍,如果再加上锦衣卫的部队的话,最少是在对方的六到七倍左右,如果这都不能将对方打败的话,只能说明自己的兵太无能了,自己还不如早早的挂靴回家种田去;更何况鹿昆年为了保险起见,还特意从军械库里面弄了不少的攻城器械,做了不少的事前准备,正是有了这些充足的人员、装备、事前的作战计划的完善,给了鹿昆年充足的信心。他想着一鼓作气给那帮东厂番子来次刻骨铭心的教训,让他们服服帖帖的晓得山东人的厉害。从鹿昆年的观点看来,前面哪些文官们所说的什么别将事情弄大,说透了,就是一点,只要别伤了哪东厂颗管事的性命就行,至于其他的东厂番子,死几个,又或是全部死了,在他看来没有多大的关系,毕竟不死些人,杀些番子,又怎么能显示出自己的力量,到时候尽玩虚的,哪些番子们还以为自己不敢真的动手呢,倒是让人小瞧了。所以鹿昆年正是有了这种想法,要让那帮东厂番子吃个大亏,他才连虎蹲炮都弄过来了,就是想要来个一炮定乾坤。
眼见着天色已经完全黑暗下来的,鹿昆年却没有下达行动命令,而是满心急躁的在原地打转,按照道理来说,约定好的动手时间已经到了,可眼下让人恼怒的却不是作为敌人的哪些东厂番子们,而是富达求哪个王八蛋,他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到,鹿昆年已经派人三催四请,要他迅速过来,可哪小子嘴上总是说好好好的应付着,可就是不动窝,简直就是一块滚刀肉,哪里还有半点朝廷三品大员的摸样。这让鹿昆年非常的郁闷,要知道缺了富达求,到时候背黑锅的人就少了一个,难道今天晚上真的要自己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抗下来么?正在他气的不行,准备亲自出马想要去锦衣卫卫所,直接找富达求算账,逼他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的节骨眼上,就听到边上的亲兵千总指了指远处一个方向,嘴里面喊了句:“大人,似乎是来了,您瞧,那边不是跑过来了一行火点么,看上去有个几百人的摸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