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位年轻人轻声道:“将军说过,我们拿起大刀长枪,是为保护家人不受欺负,为了不让自己的母亲和妻子承受欺辱。可饥饿原来比敌人更可怕,它会让我们的亲人反目,同胞相残,举起武器转而对向我们。”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脸上的表情却更加坚毅,眼神锋利得如剑一般,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无比坚定:“可今天我和将军想的不一样,生在乱世,只有强权和敌人的血才能建立新的秩序,今晚,山贼就是我周慧生的敌人,绝无怜悯和宽恕的可能。”
楚清风一直注视着他,良久,开口道:“慧生,人常道‘慧极必伤’,你便是凡是都要多想个几遍的人,我有时很担心你。如果你能像一般人一样只重视完成任务和功名利禄的话,你一定会少走很多弯路。”
虽说两人意见不一致,但楚清风似乎并不打算要求周慧生接受自己的想法。
周慧生苦笑,“若是能这样就好了,但我必须保证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必须‘师出有名’,因为我很怕自己的小聪明会给别人带来灾难。”
楚清风的嘴角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周慧生人如其名,好像天生就多长了几个心眼一样,敏锐而且聪明。但楚清风最欣赏他的却是他难得的责任感,把自己的命运和整个北燕绑在一起的人已经不多了,就剩他们这些人一直在坚持这么做,而真正打心底里这么想的,就更少了。
楚清风不再多说,道:“行动开始。”
于是帐子瞬间归于黑暗,耳边只余金属摩擦发出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
这注定不是一个可以安眠的夜晚,羽溪醒来时帐外已四处是火光和短兵相接的声音。
羽溪在军营呆了这么些天,也懂得了一些规矩,于是瞬间从床上弹起来,穿上楚清风给她准备的牛皮软甲,上面放了她全套的暗器装备。女人在战场上终究无法和男人比拼力量,钢铁的甲胄会压得她疲惫不堪,于是在她出发的第二天喊累的时候楚清风就为她准备了这些。
羽溪又拿了一把弧刀,刀刃约莫一尺长,上面泛着蓝光,刀柄握起来极舒适却又不易脱手,整个刀身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似乎它就是为夺人性命而生,沉默并且冷酷的一把刀,其他一点痕迹也不必有。这是楚清风在北境得来的宝刀,据说叫“朔月”,很美的名字,却是杀人的利器。
楚清风说这种灵巧而锋利的武器很适合她,于是便把朔月送给她防身用,还教了她一些弧刀的技法,全是一击毙命的狠招。
现在,这些东西都要派上了用场。
羽溪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刀,深吸一口气,把自己藏起来。
将军大帐虽然显眼,但同时守卫也很森严,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选择。毕竟她一个别国公主,可不好为了北燕牺牲自己。
可事实上,偷袭这种事情在对方有防备的情况下多半是没法成功的。
于是来劫粮草的山贼们刚刚到了粮草跟前就被层层围住,一网打尽,而大胆的去偷袭将军的人却是连将军的大帐都接近不了。
天亮前的两个时辰里,羽溪一直躲在将军帐中,听着外面的哀嚎一声高过一声,那是将士们在处理被俘虏的山贼,砍头处死,一个不留。
陈子峰在和行刑的将士交涉,声音颤抖却坚定非常,怎们能草率的把俘虏杀死,他们终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敌人。
不过他的愤怒并没有激起什么波澜,留守的副将只白他一眼,道:“他们本就犯了杀头的大罪,押送回京也一样是受死,如果陈大人能够拿出粮食再将养他们几日下关自然无话可说,可即使你拿出来了也是浪费,不如就此正法。”
寨子里的山贼且不论,但像这种直接对军队用武,偷袭皇差的人是必死无疑了。
外面吵得面红耳赤,羽溪再有心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出面制止,于是就静静的呆着。当然也没有人会进来将军的大帐,因为没有人觉得那里应该有人,将军去了飞鹰寨,那该是一座空帐。
楚清风是踏着晨曦和敌人的鲜血归来的,他的长枪还在滴血,羽溪从远处看,觉得他简直是一座杀神。
羽溪记得楚清风的坐骑是一匹枣红色的壮硕大马,此时那马儿披着战甲,血液顺着甲缝向下流,让羽溪不自觉的发颤。再往上看就是楚清风挺立的身子,那可完全不像受伤了的样子。
浴血奋战不是一个夸张地词语,因为战斗的时候敌人的鲜血可以飞溅出两丈高,让人躲无可躲,只能任由它浸透自己的衣衫,在马上作战由是如此。
羽溪微微心悸,一瞬不差的盯着楚清风,面甲遮住了楚清风的脸,只余一双冷漠而且锐利的眼睛。
那一双眼,没了碧落草原的自由气息,只有无尽的寒凉,让他变得那么陌生。
羽溪想,她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了这一刻的楚清风,他让她对战争第一次有了真切的概念。
楚清风身后带了大队的人马,这次任务简单,他们甚至有时间把自己杀死的人的耳朵割下来挂在身上,这是用来计算战功的。从前情况紧急的时候可不好计算,自己性命都难保,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当然这种情形对于骁骑营的将士们来说却是再振奋不过的画面,将军大胜归来,而且己方的伤亡很小,除了山贼窝里实在没有什么战利品以外,简直皆大欢喜。
真正受到极大冲击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羽溪,另一个是陈子峰,这两个人在经历了昨夜的变故之后都变得呆呆的,不怎么说话了。
不过,羽溪和陈子峰的沉默淹没在战士们高涨的士气中,一点儿浪花也激不起。他们也很识趣的没有去破坏队伍里的气氛,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在心里消化那些令人心悸的场面。
羽溪还好一些,毕竟她当晚一直躲在军帐中,而陈子峰则近距离目睹了许多条人命的消逝。他想他永远没法认同这帮军人的理念,他们的心肠怎么能够这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