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茶楼里来了个说书先生,据说是京城来的先生,路过茶楼歇歇脚,却被茶楼老板各种恳求又许诺,给留了下来。不得不说,说书先生来了以后,茶楼的生意好的不得了,那些没什么消遣的闲人都开始喜欢到茶楼里点一杯清茶,要一份花生米,然后听说书先生讲故事,一听就能听个一下午。
说书先生留着长长的山羊胡子,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他讲故事的时候总喜欢捻着他的胡子,每当激动处手一抖,都容易拽下一两根胡子来,实在让人担心,是不是哪天他的胡子就都拽光了。说书先生知道很多很多的故事,他能讲江湖侠客对酒当歌,也能讲京城花魁争芳斗艳,但是讲的更多的是各地的鬼怪故事,传说之类的。要是有孩子被他的故事吓得躲到桌子下,他就会慢悠悠呷一口茶,吃两粒花生米,眼睛里闪着恶作剧成功的得意。
你要是问孩子们,说书先生白天除了说书还喜欢做什么,他们一定会告诉你,说书先生最喜欢啊,听故事。没错,平日里说书先生不说书的时候就喜欢听人们说一些稀奇古怪的传说,比如说张大婶家隔壁的空房子每天晚上都会听见小孩子哭,人们说那是黄鼠狼成精,在里面做了窝和它的媳妇养孩子呢。比如说王光棍家里晚上总有些羞羞的声音,人们说他在家里养了个女鬼,所以才不娶亲呢。哦,对了,说起女鬼,镇里最有名的关于女鬼的传说就是镇后的林子里有一个冤死的女鬼,因着生前没能出嫁,所以死后最大的愿望是找个如意郎君出嫁,只是那女鬼只喜欢书生,所以如果有书生进了那林子,多半有去无回,被女鬼留下来给自己作伴。但是要是其他人进去啊,一准儿没有事儿。
村民津津乐道着这些传闻,说书先生啊,就在一旁饶有兴趣的听着,大家都觉得,可能说书先生到了下一个地方他就有了新的故事可以说了呢,所以他才这么喜欢听这些故事。
可是人们都不知道,到了晚上,说书先生就脱下了一直穿着的袍子,一把拽下自己的山羊胡子,露出光滑的下巴。他穿上道士的装束,将头发扎成道髻,背上一把桃木剑。洗了洗脸,再一看,这哪里还是那个三十多岁饱经沧桑的说书先生,这分明是个十七八的道家少年。少年名叫公羊弘,公羊是个大姓,几乎所有姓公羊的人都是道家除妖的高手,这少年也不例外。他掸了掸道袍上不存在的灰尘,轻轻松松的从窗口跳了出去,化作一道青光向镇外飞去。
“妈妈,我看见有人跳下来变成了一道青光。”小孩揉了揉眼睛,又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咦?怎么不见了?”
“青光什么青光,我看你像青光!”男孩的妈妈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我看你是白天听说书先生说故事听多了,快去睡觉,明天不许再去听故事了。”
“哦。”男孩闷闷地应了声,又对着窗外看了几眼——自己真的看错了嘛?
青光停在了镇外的小树林,公羊弘一落地就皱着眉头围着林子左看右看。
“果然有很大怨气,看来我的感应并不是失灵了。”公羊弘满意地点点头,抬手顺了顺胡子——手顿了一下,才想起来出门没安胡子。
自嘲一笑,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符咒,轻轻一甩,符咒瞬间亮了起来,也照亮了他周围这一块小小的地方。小心地举步迈进树林,光圈骤然缩小,四周黑的不透光亮,仿佛空气变得浓稠而黑暗,阻挡了一切光影。
公羊弘一边走一边仔细听着周围的声音,突然,他矮下身来就地一滚,破空声从身后传来,后脖子接触到的一丝凉意让他浑身汗毛竖立。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反手抽出桃木剑挡在身前,一阵巨力传来,他被撞飞到身后的大树上。扶着树站起来,公羊弘咬破中指,将鲜血涂在桃木剑上。
夜里的树林很安静,静的甚至有些过头,连虫叫声都没有。公羊弘低垂着头,仔细分辨着风里的,空气里的,地下的所有声音。不过他很快就失望了,这里安静的只有他的心跳声。照明纸颤抖着,在黑夜里发挥了它最后一丝光芒,便悄无声息地暗了下去。就在那光暗交替的一刹那,公羊弘手中染血的桃木剑就伸了出去,笔直而迅速地刺向了右前方。
“叮!”两股巨力撞在一起,竟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一声难抑的惨叫在黑暗中响起,这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公羊弘不动如山,只是手中桃木剑又迅速换了方向——是兵器刺入肉的声音。
刺耳又夹杂着痛苦的尖啸响起,仿佛被惹怒,公羊弘身前传来密集的敲打声,即使他举起桃木剑费力挡下了女鬼的袭击,仍然止不住身形暴退。通红到溢血的眸子夹杂在枯草般的凌乱发丝中,满怀怨恨的瞪了一眼公羊弘,这是公羊弘被一路打退出密林时唯一一眼看见女鬼的样子。一声暴戾焦躁的“滚”惊起了林前一片飞扬的尘土,女鬼在林边消失无踪。公羊弘终于稳住身形,皱了皱眉强行咽下了涌上来的铁锈味。看了眼手中的桃木剑,不知什么时候木剑印上了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的血爪印,在公羊弘苦笑的表情中,一声清响,断成两节。
“罢了,不曾想这女鬼竟已成如此之势,看来还是需要从长计议啊。”拍了拍袍子上的落叶灰尘,公羊弘背着手再次化作了一道青光。
小镇茶楼的说书先生突然变得很忙,他白日除了说书,竟不再去街头巷尾听故事,反而神神叨叨的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桃木啊朱砂啊之类的东西。偶尔有人开玩笑问他难不成是要捉鬼,说书先生就会摸着胡子应道“天机不可泄露。”
“话说这一枝梅应下了这黄乘海的邀战,大笑一声道‘姓黄的,老子先行一步,城外大沙漠等你!’话毕也不待那黄乘海答话,脚一跺化作流光就飞往城外……”说书先生照例说着书,正讲到激情处,却听见人群里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真的是一道流光啊!”
“当然是一道流光,”公羊弘颇为不满地强调了一句,却待再讲,却发现周围人的注意力已经都集中在了天上。他下意识顺着人们的视线望去,只见一道赤色流光划过天空。只一瞬间,他眼皮突突地跳了起来,转身就要跑,却听见天上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那女声不如何大,却让在座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公羊弘!你还要躲到哪里去?你还敢跑?”
话音未落,已落下个红衣小姑娘。小姑娘腰间别了把长剑,右手拽着个青衣女子,左手一把拧上了说书先生的耳朵,嚷嚷道“公羊弘,你倒是跑啊,你有本事逃了姑奶奶的婚,你倒是有本事别被姑奶奶我找到啊!”
周围的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见天上落下来的红衣小姑娘年纪不大长得却精致的不似寻常人物,手上拽着的女子娇娇弱弱的却也带着媚意的柔美,皆是跪地口称仙女。那青衣女子涨红着脸想扶起这群人,可这群人哪里肯起,直到红衣小姑娘转头怒气冲冲吼了句“都围着干嘛?家事看不出来?都滚开滚开!”那说书先生也苦笑着道歉,“各位,各位,突发情况,在下有家事处理,这说书之事改日补上,对不住了。”人群这才散的七七八八。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找到这来了。”公羊笑了笑,只是心里有无奈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红衣女孩伸手拿过扣着的茶盅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瞪他,等茶喝净了,伸手一把拽下了公羊弘的假胡子气哼哼道,“带着这东西作甚么,明明十八的年纪总恨不得装作和我爹一般大似得。”
公羊弘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特别是看到女孩身后的青衣女子一脸震惊看着那个假胡子,就更尴尬了。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因此拽着红衣女孩的手,宠溺的道“若若,这里人多眼杂,咱们找个说话的地方。”
“哼,还不带路。”孙若若脸腾的红了,缩了缩手没抽出来,只别过脸做傲娇装,却不知自己这样子多可爱,连青衣女子都忍不住笑出声。
找了个干净的茶楼隔间,三个人细细地说了一番,这才将来龙去脉理了个清楚。孙若若本和公羊弘是师兄妹关系,幼时定下姻亲,也称得上青梅竹马,原本打算若若十五岁两人就成婚,怎知公羊弘突然不辞而别下了山,若若本就是从小被宠到大,一听师兄不辞而别,还以为师兄打算毁亲,所以一怒之下追了大半个江湖来找公羊弘。
“你说,你为什么不辞而别!你今天不说出个四五六,我跟你没完!”孙若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颇有几分气势。
叹了口气,公羊弘不得不从实招来,谁让他从小就对这个师妹没办法呢?“我听闻江湖传言大周宝藏即将开启,听说里面有大周历任皇帝的珍藏,其中还有一颗特别巨大,独一无二的夜明珠。我记得若若你不是最喜欢夜明珠嘛……咱们成婚的聘礼我总觉得寒酸了些。况且那宝藏里有许多皇室弟子打基础的武学,而且老祖宗的《道藏》全册可能也在里面,我想着万一咱们有了孩子……哎呀,若若,你,你怎么哭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说着说着,看见孙若若眼圈红了起来,接着就开始抽噎,公羊弘一下子慌了手脚,忙不迭的给她擦眼泪。若若终于没忍住一头扎进公羊弘怀里嚎啕大哭,边锤他胸口“你这个大笨蛋!大傻瓜!怎么不早说!嘤嘤嘤”
这不捶还好,一捶牵动了他的旧伤,喉头一猩,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孙若若吓得都傻了,还以为是自己手劲太大,更加哭的鼻涕眼泪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