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摆脱了疯老头的洛星河很不幸地，在一天后再次被缠上了。在老头第n+1次半夜跑到他床前对着他嘿嘿笑时，他终于爆发了。

“老头，你到底要干嘛？为什么非要缠着我？”

“小子，我都告诉你了，你天生五感敏锐，又有远超常人的天赋，非常适合学刀。我乃江湖有名的刀道大师，多少人哭着喊着求我收他们为徒我都没收，而你，到底为什么不同意习刀？”

洛星河有些闷闷得低下头问“我学了刀，是不是就是江湖人士了？”

“自然是。”

“江湖人士有许多恩怨情，整日打打杀杀还连累家中父母姊妹。”

听了这话，老头气笑了，他道“什么连累父母姊妹，你就是胆小懦弱！你可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这等天赋就好比美玉，而你家中，你自己又没有实力自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倘若遇见那心胸狭窄的，见了你这等天赋，生怕你哪日超了他去，说不得就一刀了断了你！”见洛星河脸上显出犹豫之色，老者又放出一句致命的话“况且，你难道不想去寻你父亲？”

洛星河才七八岁的年纪，之前哪里想得到那么多，此时听了老者的话犹如一瓢凉水从头浇下，透心凉。老头儿说的话句句在理，他又的确有着寻父的心思。此时想通了倒也不再啰嗦，当即纳头便拜，口称师傅。老头捻着山羊胡笑的开心，“好好好，好徒儿，记住了，为师姓郑，名千仞，江湖人称无影刀的便是。明日寅时，你便到城外寻我。”受了洛星河一拜，老者摸了摸他的头叮嘱过后，就翻窗不见了踪影，洛星河呆楞了半晌，心情复杂，因此在床上一夜辗转难眠，第二日顶着黑眼圈，在天还没亮时溜出了家中，向着城外跑去。

命运的车轮滚滚而动，此时的少年只是心里单纯想保护家人，寻找失踪的父亲，他根本想不到前方等着他的是什么，郑千仞也没想到他的名字会在将来因为自己的徒弟而名扬大陆。当然，洛星河也不会知道，那个永远风度翩翩淡然微笑的，他视作一生对手的男人，此时正处在人生最落魄的时候。

远在京城的万婉莹此时也只是个谁都不认识的小丫头，她此时正伪装成男孩子跟着一群公子哥儿上学堂，努力学习着按道理讲不应该女生学习的东西。不学琴棋书画，不学刺绣插花，反而学习策论诗歌，学习论语史记。江湖的新鲜血液在默默奔腾，在酝酿着十年后的盛世，那是整个江湖落迟暮前最后的辉煌，就好像烟花，灿烂而短暂。

“拜我为师？嗤，你要学什么?学怎么卖古董吗？”古董店的女老板像是看什么稀奇玩意儿似得看着门口跪着的小乞丐，“你要是想通过这种方法达到吃饱穿暖的目的，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不收徒。”

“我想学剑。”清明跪在门口，扒着门边死死不放手，“那日你在城外的打斗我都看见了，恳求高人教我学剑！”

“什么打斗，哼”，古董店的女老板眼睛里有光闪过，“我可不会劳什子的剑，你要跪去一旁跪，别挡了我生意。”说罢也不管那门，自己径直回了屋内。清明抿了抿嘴，果然听话的跑开了——他跑到后院的门口去跪了。从日升跪到日落，女老板只出来看了他一次，扔给他一瓢水，嘴里嘟嚷着“要是死在门口怪晦气的”就再也没出来过。

清明忍过了蚊虫叮咬，忍过了饥饿疼痛，甚至连毒蛇缠绕着他经过时，他感受着鳞片的冰冷滑腻，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也忍住了没动。虽然最后还是被咬了昏迷了过去，可是他还是在失去意识前听见耳边响起老板娘的声音，“真是麻烦。”

清明醒的时候，老板娘端着药碗坐在椅子上，见他醒了就一脸冷漠的将碗递了过去，“喝药。”

清明抿了抿因为缺水而裂开的嘴唇，别开脸“我不喝。你不收我当徒弟，我就不喝。”

“爱喝不喝。”老板娘翻了个白眼将碗放回桌子上，“就你这体格，不养好还想当我徒弟？”

“那我养好了，就收我当徒弟？”清明刷的转过脸，眼睛都亮了起来。

“哼，想得美，养好再说吧。”老板娘背了手出了屋子。

清明坐在床头愣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拿过了已经凉了的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苦涩且奇怪的味道蔓延了整个口腔，可是清明却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看着一边放着的干净衣裳，知道是老板娘给他准备的换洗衣服，心里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屋子里有烧好的水，你梳洗一下就出来吧。不过我可事先跟你说好了，我这里不是白住的，你想留在这里就要给我干活，卖东西，你可愿意？”老板娘的声音从门外传了来，清明想都不想的应到“好！”

门外没了声音，清明才摸到屏风后面，果然里面已经放好了水。他已经很久没洗过澡了，因此激动的有些想哭。认认真真洗了澡，又换了衣服，老板娘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才满意的点点头。很久以后清明才知道，他的师傅是个颜控，倘若他长得要是再差上几分，可能他的师傅就不会收下这个徒弟了。

“你叫什么？”

“清明。”

“你姓清？”老板娘狐疑地望着他。

“我的养父捡到我的时候正是清明节，他也曾说过，倘若他死了，让我莫要忘记清明节为他烧着纸钱，所以叫我清明。”

老板娘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叫莫凉，你以后便随我姓莫吧。”

“好。”清明，哦不，现在已经是莫清明了，他点了点头，就看见莫凉又皱着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清明，你识字吗？”

“曾学过一点。不会很多。”清明摇了摇头，莫凉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想要当我的徒弟，不会识字可不行！”清明以为她是想以这种借口拒绝自己，可是还没等他说出，我能学，这三个字来，莫凉就一拍桌子道，“决定了，明天给你雇个教书先生来！想来你应该也不会吟诗下棋，不行不行，这些都得一起学了……”

莫凉是个说做就做的人，第二天也不知道她怎么办到的，果然请了教书先生来教导清明。清明虽然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但是也知道这是好事，所以也就认真学了起来，从此开始了每天早上扎马步，挑水一个时辰，然后开始学习练字的生活。当然，屋子是清明收拾，每日三餐也是清明负责，用莫凉的话讲，这是他应该付出的酬劳。于是在每天连轴转一般的生活中，莫清明开始慢慢成长了起来。

“好啦孩子们。”俞奶奶拍了拍手将这些沉迷故事的孩子们拉回现实，“升阳剑和断月刀的故事太长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吧，明天再继续讲，大家快回家吧。”

孩子们哪里肯没听完就走，本想磨着俞奶奶讲完，可是一看天色果然黑了下来，又兼着被蚊子咬的又痒又难受，因此就没再软磨硬泡留下来。其实最主要的，是那些在另一边乘凉的父母们已经找了过来，孩子们纷纷相互道别，约着明天再见，偶尔有年纪差不太多的同一家的孩子，拉着手也跑远了。在这热闹的景象里，有个大家都不太注意的孩子就显得格外凄凉。

洛莫蹲在人少的一旁拄着脸看着人群，神情有些落寞。他羡慕的看着被父母领回家的孩子们，有点垂头丧气。又转过头看着俞奶奶，俞奶奶慈爱的摸着一个小女孩的头说着什么，他对那个女孩好像有点印象，叫洛，洛，哦对，洛落。不知怎的，他从小就有些怕那个总在榆树下乘凉的老人，他总觉得那双搭了下来的眼皮下有一双过于锐利的眼睛，好像无论什么都逃不过她的视线。也许别的孩子都觉得这个奶奶慈祥和蔼，可是他就是觉得这个奶奶不简单。想起来今天他在树上捉知了时那利剑一般的目光，他就忍不住有点后怕。摇了摇头把这些思绪都甩出脑袋，他忍不住自嘲一笑——有时间想这些，还不如想想怎么把肚子填饱才是。

“洛莫，你过来下。”俞奶奶苍老而疲惫的声音突然响起来，还带着一丝因说话过多而造成的沙哑。洛莫犹豫了一下乖乖地走了回去，俞奶奶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

“洛莫，老太太我可能是老了，觉着自己吃饭没意思的很，想找个晚辈以后陪我一起吃个饭，你看怎么样？”

“奶奶……”洛莫想拒绝，却抬头看见俞奶奶堆坐在那里，整个人显得萎靡了许多，脸上的褶皱控诉着岁月的侵蚀，他的心顿时就软了下来，犹豫了一下，洛莫轻轻的点了点头。俞奶奶有些费事地站起来，洛莫连忙将靠着树放好的拐杖递了过来，俞奶奶接住，并没着急走，反而接着说到，

“洛莫，你那死鬼老爹留给你的草房要是坏掉了，你就来跟我一起住吧。倘若受了风寒，又没人照料你，受罪的还是你自己。”见洛莫低低地应了，这才转身颤颤巍巍地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