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良见子且时并没有避着扶桑。
因而在扶桑为盛良绘制地形图时听到了自己夫君的回答:“靳君师承靳先生,心法造诣于世无双,盛良久仰。只是盛良虽欲打胜仗,更想内子平安,估计两位王第早晚会对内子下杀手,可否先请靳君相助,护内子周全?”
扶桑早料到他这样说,预备好的辩词脱口而出:“师兄诚心帮你,为何要推到我这来屈才?你这般,我不是成累赘了?”
我真是好想吐槽子且的心法造诣何尝无双?她早多年前还没离开鬼山的时候,就已经超他甚远了,这两兄妹这是合起伙来耍他呢……
一身戎装的盛良看了她半晌,见她态度坚决,只好妥协,“那烦请靳君明日将我那六弟带来,有些话我想当面问问他。”
话是冲着子且去了,可他的目光却沉沉地锁在她脸上,那双倾世明眸毫不掩饰主人的霸道,刹那间我便知道,他只是想问问他那六弟那日的醉言是否当真。
与他夺王位只是为了将扶桑从他身边抢走,是否当真。
说起这件事我倒是有些敬佩他那不知天高地厚只知花天酒地的六弟,仅凭着对自家嫂子的非分之想就起兵造反我还真是闻所未闻。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可人家夫妻两个明明恩爱得紧,我着实不知道他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不过商千善的脑子我倒是摸得透透的,扶桑亦是如此。
她一听他刚才那句话,便知他想要的却不是什么重要的,所以这礼物须得她亲自动手了。
于是第二日,她第三次穿起红色,许是因这是最后一次,这身衣裳格外华丽,层层叠叠如翻涌的火浪,冷风呼啸,长长裙摆倾卷,似骄阳,似血。
大军很早就开拔了,她在残月的注视下送盛良出征后,瞒过所有人,偷偷跑到了前线去与子且一起并立在绝壁之上。
数仞之下,战马旌旗,两军相望。商千善穿着一身耀眼的金甲,手提七尺红缨枪,跨坐在他的宝驹之上,望着对面他的大哥和六弟,神色复杂——尤其是看向他六弟的眼神,简直要将他千刀万剐了。
“你还是第一次喊我师兄。”子且的声音在严寒中有些悲凉。
她笑笑,“那你可要珍惜了,我不会再喊第二次。除非等我有师嫂了,我可以给师嫂个面子,破例再喊一次。”
“恐怕我是没那个福气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搞定离煜?”
“……”子且瘪着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两人说话间绝壁之下已是刀光剑影、血光蔓延,我仔细看了看子且的眉眼,实实在在是世间少有的好看,一别经年,那痞气已经收敛了不少,又用一本正经的发冠压了压,看上去倒是有现在的三分稳重了。
他们俩脚底下真是一场恶战,用史官的话的话讲,这大概就是血染江山。
“扶桑,这么多年,你有没有爱上他?”箭矢飞逐,战马嘶鸣,几乎要将子且的话撕碎在凛冽劲风中。
她看向远山尽头,披散的长发在风中狂舞:“子且,我其实不太明白,爱是什么样子的。”
子且看向她,沉默许久。
唉,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啊……
不过扶桑虽没有领悟到这一层,也没有看出子且眸子里的感情,却能看出来她这师兄有些古怪,于是问:“这样看我做什么?”
他闻言像是被她从梦中叫醒,有些讪讪地转头,袖着双手,尝试着解释道:“爱一个人,你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和伤害,做任何事都会先考虑到她的感受,想把最好的都给她。生为她生,死为她死。只要能护她周全,即便拼上一切,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而且这些念头无论发生什么,都永远不会改变。”
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兵刃中最耀眼的男子,心中猛然一抖,“不会改变?没有除非?”
这次子且倒是没有半分迟疑,答得十分痛快:“除非?除非南华山崩,四海水竭。”
她听罢,粲然一笑,“那我不爱他。”
子且十分诧异地看着她,心里居然有一丝丝侥幸,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她心里早已爱那个人爱到昏天黑地了。
她那句“我不爱他”的意思是——南华山崩,四海水竭岂能撼动她心半分?
但毕竟是她亲手杀他父王,到底要还他一个安稳。她与他之间,血海深仇,其实说到底与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无甚关系。她恨商何,更多的是恨他夺走了她的父母,所以她并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
不过这仅仅是她与商何之间的事,她并不恨盛良,相反,她很爱他,爱得奋不顾身。
然而她并没有看到子且眼中那异样的亮光,夺身而出,头也不回道:
“希望我为他准备的这最后一份礼物,他会喜欢。”
没想到霓君那丫头在这一段故事里收了手,不再继续弹下去了。
琴音骤停,扶桑也幽幽从幻境中醒来——这相思幻境可比勘心域那小儿科的东西厉害多了,对扶桑和霓君的消耗都很大,只不过一个是耗神,一个是耗力。
扶桑那双多情的媚眼里怅然若失,眼泪像是山间的清泉,涓涓潺潺,无休无止。
霓君现在实在是年龄太小,完全不谙情事,而且她在幻境外,肯定是不能感同身受的,所以她只是走到扶桑面前,抬手替她擦着眼泪。而扶桑看着她那纯粹而清澈的眼睛,仿佛看见当年初见他时的自己,于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霓君紧紧地抱在怀里,这才算是放声哭出来。
“她这样中断相思引,对她自己有伤害吗?”我皱眉向黎弥,有些怀疑那丫头救人一千,自损八百。
“我不知道,但是其实……理论上死引没有结束,是不能终止的。”黎弥的话更激起了我的疑虑,可我实在是没有看出那丫头身上现在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切都正常得很……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那个谁,九重天上那个,你比较了解你们自己的东西,要不你去看看?”
实在是不愿意承认,关键时刻我还是没记住他的名字……年纪大了,真是越来越健忘!
“在下正有此意,还请大人派一名鬼差替我带路。”
我点点头,给了阿极一个眼神,阿极立刻会意,“神使请随我来。”
两人刚推开冷殿大门,我才想起我忘嘱咐了一句话,于是赶紧喊住阿极道:“告诉孟婆,那药先不必给他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