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霆阴笑道“师兄你向来精明能干,怎么这会子,竟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我若是说了,岂非是卖了自己的保命符?”
“不过,师兄你放心,我陆无霆再怎么卑鄙无耻,也是讲兄弟情义的,只要你不出卖我,我也绝不会背叛你。”
冷迁重重道了个“好”字,顿了一顿,压住怒火,又道“后天一早离开长沙,由我和另外两名公差一同押送,到了洞庭湖,我寻个由头离开,以你的能耐,料理两名公差,当不在话下。”
“不行!”
陆无霆一口回绝“我等不了那么久,这阶下之囚的日子,我是一天也忍不得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离开长沙前,必须救出我,否则我就拖你下水,撕破了脸,对谁都不好,师兄是聪明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道理师兄不会不明白吧?”
冷迁鹰目半眯,冷眼看着陆无霆那张丑陋的面孔,强按下心中的杀意。
良久,他才徐徐吐出一个字“好。”
陆无霆轻佻地笑了起来,打着呵欠道“师兄,师弟困了,想先回去睡了,要怎生个救法,就有劳师兄费神啦。”
冷迁轻哼一声,唤了衙役进来,陆无霆又半死不活地跪倒在地,由着衙役拖了下去。
冷迁回到住处,关好门窗,点了油灯,在床畔坐了小半时辰,才平复下心情。
他脱下公服,再脱去贴身的衣物,左臂上,便露出了厚厚的纱布。
冷迁徐徐解下纱布,臂上的伤口,渐渐露了出来。
陆无霆留下的刀伤已即将愈合,但刀伤旁,却还有一道久久难愈的,形态奇异的伤口。
这伤口为暗器所伤,暗器出自即墨云的剑,那把即墨云放在剑匣里寸步不离的剑。
那夜,他趁即墨云不在,将剑换成了刀,等离开客栈,回到住所,他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情,便拔剑观看。
等他发现剑鞘里头没有剑,已经太迟了,变故突然,离得又太近,他的左臂被剑鞘里飞出的暗器所伤。
那暗器形态古怪,连带伤口的形状也是独一无二,这分明是即墨云料到有人会盗剑,故意设的圈套。
为防万一,他只好串通陆无霆给他补了一刀,意图瞒天过海。
也不知那暗器里淬了什么药,这伤口不止难愈,还日益疼痛。
连带着左臂也渐渐麻疼,他翻出药箱,取出金疮药,忽然想到即墨云给的,温老先生的治伤良药,又去衣兜里,将它摸了出来。
不对!
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冷迁摩挲着金疮药,思忖着即墨云的一言一行。
即墨云格外关心自己的伤,仅是因为自己“救”过他吗?
即墨云出言试探,可见心存怀疑,这金疮药又是温岚兮之物……
坏了,我上当了!
冷迁暗叫不好,即墨云以言语相激,叫他心神不宁,再出手试探,进一步扰乱他的心神,最后赠药相试。
自己对温岚兮与温世庭的关系没有丝毫奇怪,便暴露出了他早就知道温岚兮身份的事实。
他一时疏忽,竟露了马脚。
冷迁忐忑不安了一会儿,很快又镇定下来。
不,就算这样也证明不了什么,我是顺天府的捕头,我师父萧斌如今已是刑部主事,刑部掌天下刑名,各地清吏司皆受其管辖,眼线遍布天下,知道又有何稀奇,我若自乱阵脚,可就真上了他的当了。
他捏着那只小瓷瓶,只觉可恶,掌心一用力,便将它捏了个粉碎。
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父母,强盗的儿子,血液里永远背负着罪恶。
他步步为营,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光明的前程,使他渐渐忘了为父报仇的初衷,但陆无霆的存在,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他的过去。
陆无霆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他需要这股力量来为他铺路,来替自己报仇。
但养虎为患,如今反受其害,他绝不会为了保一个祸害,牺牲自己的前途。
仇可以慢慢报,陆无霆却不能再留。
眼下,陆无霆身陷囹圄,无法与外界联络,外界亦不知其中情况,自己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他死不了,也说不出。
“师弟,是你先不仁,不能怨我不义。”
冷迁低喃着,目光中闪现出不符合他平日的形象的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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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凉如水,比夜色更凉的,是秦长卫的身心。
他孤独地跪坐在灵堂前的蒲团上,神情木然,一身丧服在长明灯的映照下,闪着炫目的苍白。
没有灵柩,没有挽联,没有祭幛,没有伺候的仆人,也没有吊唁的宾客。
供桌上,只有亡者的灵位和供品。
他谢绝一切访客,和一切或真或假的安慰。
他只想静静地守着自己的家人,只可惜他们已然尸骨无存。
他望着他们的牌位,妻子,儿子,妹妹,目光逐渐涣散。
他们的音容笑貌不断在脑海里循环,往日种种温情也只能在记忆中回味。
大悲无泪,他感到身心俱疲,短短数日,白发竟多了不少。
雷彪坐在屋顶上,揭开瓦片,透过空隙,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时不时回过头提起酒坛闷上几口,他的心很沉很沉,沉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索性一扯衣襟,敞开衣衫,让夜风吹了个透心凉。
忽然一个人影一晃,立在对面的屋顶上,他定睛一看,竟是即墨云!
即墨云纵身一跃,闪了几闪,便没入黑夜。
雷彪放下酒坛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跃过街市上鳞次栉比的屋顶,跳上城墙,又翻落下来,最后在一片荒郊野林里先后停下。
“你跟踪我?”雷彪问道。
“不,我一直在秦府,等着你发现我。”即墨云坦荡地答道。
雷彪狐疑道“你知道我会去?”
即墨云点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去,因为,你对不起他。”
清浅的一句话,却如重拳一般,击中雷彪的胸口,令他闷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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