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云端起酒坛,也饮了一口酒,没有接话。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如此坎坷的身世,不是他这种人可以理解得了的。
梅吟香对生父的憎恨,对母亲的埋怨,对环境的敏感,都超出了即墨云的切身感受。
梅吟香隔了片刻,才接着道“梅三爷是个好人,他不曾将自己承受的痛苦转嫁于我,反倒对我悉心栽培,望我能成为顶天立地的梅家人。”
“他知道我和母亲在梅花坞的日子不好过,于是便在我十五岁那年,带着我们举家远赴关中,自立门户,开创天风镖局,如今,这些往事都已成过眼云烟,也鲜少有人提及,只不过,我始终无法将他当作亲生父亲,我,让他失望了。”
即墨云默默地喝着酒,等着他慢慢说下去。
梅吟香黯然的神情,忽又更加暗了下去“岚岚没认识你之前,她所有的麻烦都是我解决的,她最喜欢缠着我,依赖我,对我从来都没有秘密。”
“后来我们虽天各一方,但时常书信往来,她欢喜的时候,第一个想要分享的人是我,伤心难过时,第一个想要倾诉的人也是我,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她的每个生日都是我为她过的,她今年多大,我便认识了她多久,若非我带她到湛庐山,你甚至连认识她的机会都没有。即墨云,你说!凭什么?你凭什么与我比!”
他越说越激动,孟地仰头,将一坛子酒一口气灌个精光,随即甩手一挥,酒坛子被他摔到了悬崖下,良久,才听到“砰”地一声细响。
他起身抓起即墨云的领口,居高临下道“我与岚岚根本不是血脉手足,我对她也不是兄妹之情,我们不过是白担了兄妹的虚名,碍于人伦礼法,我才不能光明正大地追求她!”
“即墨云,她不是选择了你,而是,她从未考虑过我,这一切,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我真正败给的,是自己的命!”
即墨云目不斜视,坦荡而沉着地道“感情本就不分胜负对错,不过是我爱着她时,她也恰好爱上了我,如此而已。”
梅吟香一怔,缓了一会儿,才苦笑道“是啊,她不爱我。”
他放开了即墨云,又颓然坐下。
即墨云理了理衣襟,肃然相谢道“谢谢你,岚岚从前有你,才能过得逍遥自在,也多亏有你,我才能认识她,可这一切都过去了,从今以后,她有我来保护。”
梅吟香渐渐抬起眼皮,狭长而绝美的眼眸里透出一丝邪气“岚岚年满双十开始,来梅花坞求亲的人不计其数,直至贵阳李家的小公子求而不得后,才无人再敢打她的主意。”
即墨云道“听说那次岚岚在李公子的茶里下了药,令他归家后险些小命不保。”
梅吟香接着他的话道“后来东窗事发,梅四爷强令岚岚送药道歉,是我暗中怂恿她逃跑,单独到李家赔礼道歉。”
“李老爷子狮子大开口,要了梅家在贵阳的几家商铺才肯罢休,我奉命答应,却在商铺转让之后,着人诱使李小公子进了赌坊,败光了所有家业,那几家商铺转眼就被变卖干净,兜兜转转,最后依旧回到了梅家手里,而李家从此一蹶不振,李老爷子带着孙儿,不知投奔哪家亲戚讨生活去了。”
即墨云好恶不言于表,只是说道“五哥好手段。”
梅吟香唇角一扬,邪魅而冷厉地笑道“我梅吟香,不是什么善茬,想在我这里捞便宜,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我告诉你这些,是要你明白,如果岚岚有一丝一毫的不痛快,你也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你的运气不会每次都这么好,吟川也不会一直都跟着你。”
梅吟香这般说便等同于放手了,即墨云立即起身,一揖到底“多谢五哥成全。”
梅吟香哈哈大笑“你不必高兴得太早,岚岚是个贪新鲜的丫头,我等着你们过个十年八载,等她把你厌倦了,我便引她红杏出墙,你最好有戴绿帽的觉悟。”
即墨云面皮一僵,他不得不承认,梅吟香实则是个挺讨厌的人。
而梅吟香自己可不在乎,他把话撂下,长身而立,两袖一拂,便走进洞室,不再理他。
那洞室是思过之人的栖身之所,里面除了一些简陋的生活用品,别无他物。
即墨云将剩下的半坛酒盖上泥封,留在了桌上,自己也下山去了。
梅吟香为什么会与他说这许多话,他自己也不明白,或许是太久没人陪他说话,太孤寂了吧。
他真的放手了吗?
梅吟香望着凄清的洞室,只有苦笑。
他从来没有多少选择,甚至连放手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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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兮四处找不到即墨云,不知他去了哪里。
她正要上思过崖找梅吟香,小晴却唤住了她。
小晴手里捧着个木匣,小跑着来到她面前,道“小姐,这两日帮小姐收拾屋子,发现在床底下藏着个木匣子,小晴看了看,似是小姐的旧物,小姐可要把它也一并放进嫁妆里?”
岚兮接过木匣,打开一看,里头乱七八糟,全是儿时玩过的小玩意儿,一时童心起,便揣在了怀里“这个交给我就好,我自己带着,对了,我饿了,你送些早点到我房里来。”
小晴照着吩咐下去准备了,岚兮带着木匣回到房里,将木匣里的小玩意儿一一取出摊在桌上。
不一会儿,小晴送来早点,岚兮让她放下就走,不必留下伺候。
岚兮一面咬着烧饼,一面继续摆弄那些小玩意儿。
这里边有几位姐姐送的小香包,梅吟川买的拨浪鼓,梅吟芝给的竹蜻蜓,梅吟修送的小泥人,梅吟羲给的弹珠,还有最显眼的,梅吟香亲手为她削的小短笛。
她三两口吃完烧饼,将短笛上的灰尘擦干净,凑近口边吹了吹,毕竟十多年不碰,音色已然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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