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不到四个月,已经将这个家的人熬透了。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那不过是小事。孔建国只是的脚跟脱皮,小腿有红疹,他还说腰酸痛酸痛的。
他照样去工地,照样工作,还照样熬夜。
一个月不到,连同面部胸部和手臂都出现过敏症状。因为面部看起来像晒伤,他又在大热天经常外出跑工地,大家还都以为那是晒伤了。
慢慢地,孔建国开始食欲减退,人是看着消瘦的,短短一个月减重了十几斤。
蒋芳梅终于察觉到不妥,要求他立马去医院检查。跑遍了医院做癌症、脑梗复发以及心脏疾病的排查,未发现什么问题。
大家松了一口气,以为是有惊无险。
但一个月后,孔建国开始发烧,烧了退退了继续烧,反复不断。这个时候再去医院就诊,因双下肺小叶间隔增厚怀疑是肺炎。而后去了一家更好的医院,直接办理了入院,这个时候,主治医生已经怀疑是间质性肺纤维化了。
这个词,对于全家人来说,都很陌生。一个很陌生的噩梦。
孔建国在注射甲强龙后,状态看起来像是恢复了,但一系列的观察和检查后,主治医生告知,病人确诊为皮肌炎引起的肺纤维化。
而后,从积极治疗到进入icu到重度昏迷,前前后后,也不过是两个月,时间很短,但过得很慢很慢。
整个过程,对于整个孔家来说,无论是身还是心,都是全方位的折磨与煎熬。
蒋芳梅不断地在希望和绝望中切换,整个人都崩了。更别提是孔建国的妈妈了,一把年纪,禁不住这打击,自己先病倒了。
一时间,孔家陷入了慌乱中。
是顾惜,强作镇定。知道孔建国胃口差,她亲自去市场买菜做饭,每天都将饭菜带到医院,然后剩下所有时间,都用来在医院陪护,连陪夜都是她。
蒋芳梅也想陪夜,但是身体实在吃不消,在医院根本休息不好,常常三更半夜也有护士来打针。
至于孔瀚文,从小到大,何曾遇到过什么大事?从前有什么风和雨,总有人强有力挡在他面前,怎么刮都刮不过去,以往他最大的危机,不过是被孔建国打了。
而如今,打他的孔建国病倒之后,他整个人也失魂了。
这个时候,顾惜不坚强谁来坚强?
她在这个家寄生了那么久,养兵千日也要用在一时,如今孔家陷入难关,她有义务发挥自己的作用。
又恰好是大四上学期,她们的专业基本都没什么课了,她开始负责主持一家人的生活起居,主挑照顾孔建国的大任,此外,她还要兼顾各人情绪,鼓励各人积极。
资源有限还没转单人间时,病房里的病友个个称颂:“你的女儿真是懂事真是乖,你好福气啊。”
孔建国病着依旧能笑得很开心:“那当然了。”语气是由心的骄傲的。
但孔建国的妈妈却不这么认为,自己病好了些非要来医院看,一来看到顾惜还在微微笑,便莫名生气:“果然不是亲生的,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平时的话,顾惜一定会由得她说,反正她也没少说类似的话,以往经常说她不知什么妖女,给全家都灌了迷药,把所有人哄得好好的,她火眼金睛,才不会被迷惑。
但现在,顾惜可不能再由着她,直接说:“怎样?您现在要不要去爸爸面前愁眉苦脸完之后哭个够?情绪对养病的影响很重要,私底下,您单独对着我怎么做,我都可以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但在爸爸面前,我麻烦您把这些消极的情绪全部收好。”
“你?你居然敢这样对我说话?”
“您走的桥比我走的路多,我相信您知道我并没有说错。”她说完,旋开保温瓶,拿进去给孔建国喂饭。
孔建国胃口越来越差。
但顾惜连骗带哄地喂饭,他每次总会努力吃下几口。
出来的时候,孔建国的妈妈又有话说了:“你现在做这些,是不是已经在谋求遗产了。”
“他可是您亲儿子,您说到遗产两个字的时候,自己的心会不会颤抖一下?”顾惜说完,没再理她,她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她不在意这个人,无需证明什么给她看。
晚上,众人散去,孔建国问:“小惜,你受委屈了吧。”
“哪有。”
“也辛苦你了。”他伸手去抚顾惜的头发。
此刻的孔建国尤其多感慨,第一次抚顾惜头发的时候,她也就四五岁,一眨眼,她已经那么大了,本以为还有很多时日可以陪在她左右护她周全,但他自己知道自己事,他已经时日无多了。
他当下说:“一眨眼就这么大了啊,可你是从来都没有在我面前撒过娇呢?别人家的女儿都会给爸爸撒娇的。”孔建国见过顾惜以前会在顾家诚面前撒娇。
顾惜原本鼻子酸了眼眶红了,但还是挤出笑,说:“那我现在就撒娇,爸爸,你吃饭好不好嘛?”她用了撒娇的语气,很生疏的。
孔建国被逗笑,随即百感交集,说:“你我虽然没有父女的血缘,却有很深的父女缘分。”
“不深不深,才十三年,还可以更深的,我们继续做父女,再做个三四十年是必须的。”顾惜第一次将孔建国的手掌放在自己脸颊上,忍住不哭。
但孔建国的手掌实在粗糙,满满都是老茧,和他一向斯文的形象完全不符,至此,眼里的泪不听使唤,自作主张流了下来。
孔建国像盼天下雨一样,说:“啊。你终于哭了,那么多年了,自从我在车站将你找回来以来,你再也没有在我面前哭过。”他不是不知道,这孩子泪腺应该是发达的,这些年在孔家,多多少少会有委屈,但却从来没有见她哭过。不是没有哭,只是躲起来偷偷哭而已。
他自始至终都是怜惜这个孩子的。但无论如何努力,这个孩子始终将自己隔离开来,一直都无法好好融入孔家。
顾惜听罢,更加泪流不止。孔建国对自己的恩情太重,她愿意为他做牛做马。
可他偏偏视她为掌上明珠。
孔建国又说:“人都是要做孩子的,你该做孩子的时候不做,将来啊,内心恐怕是要想方设法弥补回来的。”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顾惜的神经,她当下说:“别说那么多了,爸,你好好休息。”
孔建国知道现在不说,兴许就没有机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