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假醉真问探人踪
作者:飞雪乱清风      更新:2019-11-04 11:17      字数:4391

浮香阁,阁浮香。

这小小楼阁,甫一入内,不知何处飘来一缕暗香,缭绕鼻尖,久久不散。这香清而浓,凝而不腻,又似人身处雾中,满心朦胧。

有此一招,端的是未见姑娘心先醉,铁血男儿步蹒跚。更莫说,这宛如娇花初绽的姑娘随于身侧,莺莺笑语萦绕耳畔。纵是江河脚下青方石,也要为之展颜、献出姣柔的一面。

酒过三巡,冷萧已是微醺,浅伏于酒桌,手心捏着一个琉璃玉盏,酒水倾洒过半,犹留一丝浅底,在灯火之下轻轻摇曳,闪烁着点点亮光。

他最是怕这类风月之地,只觉束手束脚,好在这浮香阁招待的多是雅客,并非是那些不入流的窑子可比,姑娘多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也不会腆颜黏在人身侧。

台上有善歌者,有善舞者,有抚琴者,有吹笛者,各司其位,有条不紊。衣裙展动之间,时隐时现,最是撩人。

师狂正是饶有兴致之时,酒盏太小,抿一口便尽,如何能浇熄他心中燎原的烈火?他一把举起酒壶,对着嘴嘬了两口,仍觉不爽,便是掀了盖子,当壶口畅饮。饶是如此,这小酒壶也尚不够他两口入腹。

喉咙滚动两下,便只能干吞口水,那酒壶之中已是涓滴不剩。他见冷萧酒盏之中尚存一口,询问一声,不得答复便是夺了去,闷头一口灌下。只管自己畅快,哪在乎甚么风度,他本江湖客,又岂需如那白面俏公子一般翩翩作态?

有眼力者,当忙好酒好肉伺候着。师狂见那姑娘直接连酒坛子一块儿端了上来,不由连夸她聪慧,随手便赏了一枚灵晶。

这姑娘尚来不及高兴,那灵晶已是落入了华姨手中。再赏到她手里的时候,只剩下几枚灵石。

面上不敢有一丝怨意,若不是华姨收留,这偌大一个狮岛,恐怕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最后不过是沦为他人的玩物罢,且是戏之可弃的那种。

她一双眼睛之中直放光泽,这二位爷出手阔绰,倘若能侍奉一晚,得了暗赏便可私藏些许,且华姨也不会追问。

便有三两女子长裙轻撩,纤细的腰肢如花蛇一般摆动,歌舞间便走到二人身旁,倒酒夹菜,侍奉间俯身扶额,敛发弄姿,看得师狂笑声不止,粗豪大笑间,掺着几声娇柔笑声。

论气质、样貌,冷萧更偏儒雅,自是比师狂这粗蛮大汉更惹人青睐。便有姑娘自来熟的浅坐于他双腿,欲侧身入怀。却被冷萧不着痕迹的推了开去,只顾饮酒吃菜。

本已微醉,这刻面上泛起两抹酡红。那姑娘自是莫敢打扰,只得在旁献着殷勤。

师狂见状,嘴角笑意更甚,摆手道:“尔等且去歌舞,且让我兄弟二人自斟自饮。”

“爷这莫不是看不上我们姐妹,若真劳爷自斟自饮,岂不怠慢?”有姑娘目中带着幽怨,红唇轻努,我见犹怜。

谁知那方才还是色鬼投胎一般的师狂,这刻却拒绝的极为果断,信手一挥,便自顾饮酒,不再言语。

几个姑娘如何敢再多言?只得退去。歌舞间更为卖力,唯求能被这二位爷多看一眼。

这狮岛虽大,强者也是不少。这浮香阁也甚大,可其内姑娘多数也都是凡人,唯有那鸨母华姨,显露出练气修为。

倘若果真有绝顶资质,又有哪个女子愿意来从这低贱活计讨生,附颜赔笑来讨好客爷?

天色渐暗,浮香阁之内来客渐多,也有喜好颜面、豪掷千金者,冷萧和师狂二人便不再显眼,尤其是二人衣着朴素,相比一些善扮整洁的公子郎君,自是更不入眼。

这倒正是合了二人的意。那满目醉意,直待二人对视便散去七八,一切尽在不言中。

师狂粗着嗓子嘿声一笑,举着酒坛,说道:“想不到萧护法竟还是如此腼腆之人,还真是叫师某意外,如何,干一杯?”

冷萧遂与之碰上一杯,便不再多饮。他本不善饮,全倚仗修为散去了酒力。若非为了掩人耳目,他宁可不饮。

“任萧某抬手一招,甚么良家女子都不缺,又何需来戏这勾栏瓦舍之中的姑娘。”他言语之间,虽是轻蔑,更多的却是淡漠。仿佛这满目红粉,褪去尘衣之后不过皆是骷髅耳。

许是他话语过重,师狂只淡笑一声,便不再言语。若能选择,又有何人甘愿做这白里嬉笑、夜里笙歌的鸨儿?

每日又有多少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或是生活所迫,或是为人强取,而卖了最后一缕尊严?

清倌人、红倌人,于男人眼里,又能有几分区别?不得时山盟海誓,恨不得取了天上的日月下来以证真心,得后亦不过春风拂柳去,又有几人能记得那曾鱼水之欢的姑娘?

一口酒水饮尽,许这话语要惹来师狂几分不满,却也不会生什么芥蒂。他心中自是对这风尘女子存了几分怜悯,却也只是怜悯而已。

倒不如真做个故作清高之人,何必多做解释。

许是怕冷萧心中不快,反是师狂一坛酒后笑了两声,岔去了话题,说道:“不知萧护法可看出什么来?”

“听师护法口气,怕是心中已有了几分见解。”冷萧放下了酒盏,洗耳恭听。

师狂当即也放下酒盏,摆手道:“萧护法可是折煞师某,于萧护法之前,师某这榆木脑袋又能有什么高见?”

“师护法谦虚,但说无妨。”

闲扯两句,师狂突然压低了嗓音,有意无意朝着冷萧靠了少许,只听他说道:“这浮香阁的姑娘大多都是凡人,最高也不过练气,想来也接触不到机密之事。不论这浮香阁内可还有鬼头陀其他暗子,那鸨母,定是知晓内情之人。”末了,他又看向冷萧,“不知师某说的,对也不对?”

冷萧对此,微微点头。取了一根竹箸,在桌上轻轻转动了一下,看其样子,仿佛酒意上头,一手正撑着脸颊,身子尚且不稳。

长箸滴溜溜转动了几圈,缓缓停顿了下来。停顿之后,那顶端晃晃悠悠,停留在一个抚琴女子的方向。

师狂目光不着痕迹的望了她一眼。此女一袭白锦长裙,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眼波流转之间夺人心神。师狂望去之时,她也抬眼看了师狂一眼。

只螓首轻抬,又若蜻蜓点水,毫不刻意。

外人心中不觉,师狂却是生了一丝警惕,说道:“萧护法火眼金睛,此女果真有古怪!不知萧护法是如何看出端倪?”

冷萧只道:“感觉。这白群女子,与旁的莺莺燕燕,不是一类人。而且,自你我入了浮香阁之后,她就一直有意无意的盯着你我。”

闻言,师狂不由微疑,他忙着观察众女,又言语试探。浮香阁内姑娘甚多,繁之反疏,倒是未曾注意这白裙女子。

这般想来,白裙女子始终处于一个极佳的位置,并不显眼,也并不突兀,只显得刚刚好。而她抬眼间便能纵览全局,将每个男子的神情举止看在眼里。

冷萧说道:“你我穿着寻常,且出手豪爽,又是面生,反倒启人疑窦。不过,想必她也并未看出什么来。”

初来时,浮香阁中宾客寥寥,他和师狂尤为突兀,而一番饮酒作乐之后,白裙女子对他二人的关注便少了许多。更莫说此刻座无虚席,她移来的目光便更少了。

“来人!”

师狂一拍桌子,震得那酒盅碗碟皆是一颤,震得那周遭宾客的心脏亦跟着颤了一颤,有突觉者,浑身一紧,杯中酒水洒了一地一身。

脏了衣裳事小,失了风度事大。在女子面前,莫论心仪与否,又岂能这般作罢?当即便有人拍案而已,直指师狂。

一看师狂这大醉昏沉的模样,尚不知听不听得见话,怒斥有失风度,讲理不得回应,端得是心中无名火起。

华姨领着两个姑娘连忙安抚了周遭客人,赔笑不止。两个姑娘先走到师狂身边,一左一右搀扶着他,生怕他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官人可是醉了,不若妾身先服侍官人歇息?”一个姑娘玉指划过师狂脖子,手还未至,便被师狂拍了下来。

“未见某那兄弟醉倒了吗?还不将他扶上楼休息!”师狂粗吼一声,咬字尚有些不清。

冷萧只道他是直来直去之人,未料他逢场作戏也有一手,这假醉呼喝,倒是颇为逼真。

华姨连忙“诶呦呦”唤了一声,呵斥两位姑娘不懂事,怎将冷萧冷落一旁。顿时便有姑娘扶着冷萧。

那姑娘看似柔弱,却显得极有经验,一手抄在冷萧腋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虽颇显吃力,却只一人便搀稳了冷萧。

醉酒男子,便是如死人一般,沉若大石,莫说女子,便是男子也未必能轻易扶稳。修士自是莫论,此中自是指凡人。

看这女子模样,已是极为老练,不知是常扶醉客,还是做了一些别的事。比如,搀扶一些失了行动能力之人。

比如,南域失踪的修士。

这从中,自是冷萧臆测更多。

打开房门,将这醉客横躺于床上,便是替冷萧开始宽衣。

女子面上浮现一抹笑意,只在冷萧边上睡上一晚,第二日她自可佯装吃了亏,再求些赏钱。

可冷萧身蜷,任她如何使力,也褪不下冷萧衣衫。她轻斥一声,唯有作罢,只能将这醉汉的衣衫摆弄的凌乱一些。

闩上门,女子褪去衣裳,放下了床幔,便是缩在了外侧。可冷萧大字型而躺愣是叫她这娇弱身躯也躺之不下。

她娇嗔一声,用力挪着冷萧手臂,却又生怕将冷萧弄醒,足有半晌,才将冷萧手臂挪了过去,给她腾出了一个狭窄的位置。

她才要躺下,谁知冷萧手臂又一下放了下来,叫她险些抓狂。

正当女子努嘴横眉,又耐着性子挪动冷萧手臂之时,这醉迷过去的男人忽然半开着眼,迷迷瞪瞪的一把将t她揽进了怀里。

女子顿时躺倒在了床上,枕着冷萧手臂,愣了一下,才是反应过来,扭头看了冷萧一眼,却见这那人犹是熟睡着。

而这刻,她正呈现一个更为不舒服的姿势躺在冷萧怀里,轻轻拍了一下冷萧那只搂在她腰肢上的手掌。

暗骂这假正经之人,醉倒之后便露了本相。

“你们将抓来的人藏哪儿了?”

正是女子思绪乱飞最为松懈之时,冷萧突然对其耳语一句。话语显得有些突然,叫女子做不好准备,却也不显突兀,不会将她吓愣。

冷萧虚眯着眼睛,女子面上的神色变化没有一丝逃过他的眼睛。

初闻此言,女子下意识便是有些紧张,脱口而出道:“那些姐妹……”

才是出口四字,她便迅速噤了声,一手掩于唇上,忽然看向冷萧。见冷萧满身酒气,口中尚在嚅嗫着什么,含糊不清。她不由笑了一下:“那些新来的姐妹,还没好呢,怎么接客?有我还不够呀,臭男人。”

她伸出手指在冷萧脸庞划过,将冷萧手臂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枕着,巧笑嫣然,带着半分嘲弄,半分调笑:“这细看,官人倒还有几分英武不凡。”

却是在她目光流连在冷萧脸庞之时,冷萧突然睁开了眼睛,几乎将她吓呆。只见这醉客突然翻身而起,以一种令人最无安全感的姿势将她压在身下,面目狰狞,龇牙低吼道:“你们将抓来的男女都藏在了何处?”

女子已是被吓呆,讷讷道:“我、我们只抓些美貌女子,从不抓男子。”

一句话后,她已是心神稍定,望向冷萧的眼神之中,闪过几分犹疑。而冷萧那狰狞的面容也缓和了少许,眼皮如同强撑,一张一合,仿佛合上便再也不会打开。

满口酒气,眼睛尚带着几道血丝,显露出几分疲惫之意。

“我那兄弟昨儿喝了酒便不见回,定是被哪个姑娘家的肚皮给拘了,便连我那弟妹,寻了他一日,也不见踪影……”

女子听得冷萧这般糊涂言语,不禁掩嘴而笑,扶着冷萧躺好,自语道:“官人倒是不如舍弟解风情,美人在怀,共卧于榻,不知享受,反是睡得烂沉。”

她被冷萧这一惊一吓一折腾,本是凡人之躯,早已疲惫不堪,托冷萧的福,也可早些休息了,不必再下楼去侍奉其他客人。

伏面于冷萧胸膛,便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