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地又过了半个月,一切有条不紊且无趣的进行着。殷旷依旧称病不出,韦庄仍然热情似火,只可怜了夹在冰火两重天之间的玉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窝在椒兰殿里默默发霉。
当然,羲凰也好不到哪里去,自从上次揭露了韦庄的伪装之后,她整个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话本子崩坏,误了殷旷的终身。然而事实证明,该崩的总会崩,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时至今日,他们三人这积累已久的孽缘,在皇后娘娘的一席话后,崩了个七零八落、一塌糊涂。
“羲凰,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别再去打扰殷旷了。”玉烨和她母后密谈了一番后,找来羲凰商量,令羲凰相当的措手不及。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放弃了?难道是韦庄对你做了什么?”羲凰显见依旧对韦庄心存偏见,第一反应便是韦庄在她不知情的时候,搞了什么小动作,才使得玉烨一改故辙。然而,玉烨却坚定的摇了摇头,轻叹道:“和韦庄没有关系。是母后今天上午和我聊了片刻。”
玉烨说着说着,语气和神色愈发黯然。继而,在整理了一会儿自己的情绪后,迎着羲凰诧异的目光,接着说:“母后其实也没和我说什么,但我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去纠缠殷旷了。仔细想想,殷旷好像从来都没有直白的说过喜欢我,也从来没承诺过我什么。我们激将法激了这么久,都没有成效,或许只是因为...”玉烨话音稍顿,然后竟似用尽全身的气力,恍然说:“或许只是因为他不够爱罢了。”
话毕,玉烨抬眉看向羲凰,绝望又无力的笑着,一碰即碎般的脆弱,令羲凰不好再为殷旷辩解几句。只能无奈的归因于,他们之间的有缘无分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玉烨绝口不提殷旷,反倒大方的接受了韦庄的追求。如此日渐成形的金玉良缘,普天之下除羲凰和殷旷外,无人不拍手称快。好在,随着大婚日子的临近,羲凰手上的事情越来越多,闹得她无暇再关心其它任何事情。
说起来,羲凰最近才深刻体会到,嫁人是一件多么糟心的事儿。铺天盖地的礼仪规矩,繁琐至极的嫁妆清单先不说,单就她最不擅长的女工刺绣这件事儿,羲凰是万万没想到,她们大楚的传统居然要新娘自己绣制整套嫁衣,外加绣鞋和荷包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即使她是要嫁给太子的人,嫁衣这种大工程可以由宫中的绣女们包办,可那个结发的荷包是怎么都省不得的。这按照她母妃的话说就是,成亲前自己不出点力,成亲后就不知道婚姻的不容易。因此,羲凰只得整日呆在房间里埋头苦干,连太子叫她入宫,她也是能推则推,其努力程度绝不亚于当年在天临山学艺的时候。幸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失败了不知道多少次以后,羲凰终于完成了一个勉强能看的成品。
但见,羲凰制作的这个荷包,依照着太子的身份,以杏黄色云锦为底,明紫色蜀锦镶边,可中间主要的图案却是一只叼着雪顶冰莲的白色大雕。而且,这大雕目光犀利、威风凛凛,若让知情人来看,不难看出有些许天临山小白鹰的神|韵。但是,如今欣赏它的人,显见都是些不知情的人士,一个个每每拿起这个荷包,都无不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宸儿,别家的女儿成亲时都喜欢绣龙凤呈祥、鸳鸯戏水什么的。你倒是好,绣了这么个大鹏展翅,也不怕太子殿下笑话。”鼎北王妃看着爱女的作品,皱起秀眉,有些抱怨的说,可羲凰对此却不以为意。
“母妃,这已经是宸儿绣的最成功的一个了。您看,您还认得出来这个是大鹏展翅,其余的那些保证您仔细研究都研究不出来。所以呀,您只要随意去比较比较,保准就不会再嫌弃它了。”羲凰靠在王妃肩上,取过自己的荷包,实诚的说道。其实,羲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绣这个图案,也许是因为她有些想念天临山了,又也许这代表了她某种隐秘的念想,羲凰暗暗地自我剖析到。
而另一边,鼎北王妃听她这么一说,立即便不再纠结此事,默认的点了点头。自然,王妃这样做,绝对不是对羲凰的纵容,而是知女莫若母,羲凰的绣工是个什么水平,没有人会比鼎北王妃更加清楚。她能够独立完成,且没有太走样,实际上已经大大超出了王妃的预料。故而刚才的话,王妃也仅是随口一说,实在没有必要追究下去。
再者,除了这个荷包,需要王妃操心的事儿海了去了。就拿眼前各色绫罗绸缎来说,王妃着人清点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不太满意。
“把这两百来匹素锦、丝缎、绛绡等全部替换成蜀锦、云锦、浮光锦。”王妃对完嫁妆礼单,思忖片刻,如是决定道。
“这...王妃明禀,给郡主做嫁妆的九百九十九匹绫罗绸缎按礼制都有定数,轻易替换怕是不合规矩。”一旁的老嬷嬷闻言,心知王妃这是爱女心切,但依着职责所在,还得好言劝慰,却不料立即引来王妃的不满。
“我宸儿在王府从来只穿云锦蜀锦浮光锦制的衣裳,将来贵为太子妃便更是如此,要这些个素锦、丝锻何用?”王妃皱了皱眉,出言驳斥。随即想了想,不仅未曾回心转意,反倒变本加厉道:“除这些外,再添三百匹织金锦、彩锻,嫁妆颜色太素净了可不好。”
一番吩咐下来,众人又一次面面相觑。说来,这段时日王妃每每为郡主操办嫁妆,都会出现类似的场景。本来按照大楚的婚嫁习俗,全套嫁妆不过一百二十八抬,可王妃为全十全十美之数,恁是给郡主置办了一千二百八十抬之巨。什么波斯寻来的宝石,滇南国进贡的美玉,名家大师的字画,应有尽有。为此王妃甚至下令将抬嫁妆箱子做大一些,不把她看上的所有奇珍异宝都塞进嫁妆里誓不罢休。
是以,即便王妃的爱女之心令人感佩,但如果完全照着她的性子来,郡主将来想不落下一个奢靡无度的名声都难。而这也就无怪乎在场诸人,除羲凰以外,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当然,羲凰这个例外自不是因为她认为她母妃这么操办合情合理。事实上她向来不通庶务,不理家政,故而并不清楚这些个嫁妆到底算多还是算少,价贵或是价贱。之前纯粹只觉着东西有点多,把她的院子塞满了不说,还得专门把她隔壁的院子腾出来装它们。可后来有一次,皇后娘娘召见她时,她无意间稍稍透漏了一点点嫁妆数额,没曾想到居然引得皇后娘娘语气发酸,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嫁妆怕是有点问题。
而今,听嬷嬷这么一说,羲凰终于恍然大悟,于是也跟着大家劝导她母妃道:“母妃,宫中规矩如此,还是不要太僭越得好。”
那厢,鼎北王妃听到羲凰也如此说,态度稍稍有所软化,但这可并不意味着她认同了大家的看法,所以微微思虑之后,她接下来说的便是:“李嬷嬷,你是宫中老人,最是明白宫中规矩,那你倒是和本王妃与郡主说说,郡主出嫁的嫁妆规制由哪些方面组成。”
“回王妃,郡主的嫁妆一般来说由内务府督办一份,王府督办一份,最后再从郡主的亲生母亲,也就是王妃从自己的陪嫁中任意添置。除此之外,由于咱么郡主嫁的是东宫太子,内务府还会酌情多添置一些。”李嬷嬷恭敬回答。
“那内务府可有逾制?王府又可有逾制?”王妃再问。
“回王妃,老奴查看过,不曾。”李嬷嬷再答。随即便见王妃了然地点了点头,继续道:“这便奇怪了,本王妃用自己的陪嫁给亲身女儿添嫁妆,哪里算得上僭越?更何况本王妃还只添了十之一二。”
是了,鼎北王妃少时父母俱亡,以独女身份继承了整个睿王府的产业,随后又以嫡公主之礼下嫁,先太后亲自为其添置嫁妆,十几年来更是恩赏不断。故而,以鼎北王妃的私产而言,羲凰眼下这批嫁妆,不仅算不上多,即使再翻上个一倍两倍,王妃也是负担得起的。
就此,明白了这层道理后的众人,都不好再有所非议,不过仍旧除了羲凰这个例外。
“既然没有不合规矩的地方,那皇后娘娘为何不悦呢?”羲凰双手托腮,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她母妃。没想到,这一问居然把母妃给问笑了。
“郡主有所不知,皇后娘娘当年仅以妾室的身份被纳入东宫,她那区区一点嫁妆莫说与当年的王妃相比,您如今都已是十倍于她。所以皇后娘娘看在眼里,心里发酸,也是人之常情。”不待王妃开口,李嬷嬷便善解人意地解说道。可如此一来,反倒令羲凰觉得更为不妥了。
“还是把这些蜀锦、云锦、浮光锦都换回素锦、丝缎、绛绡吧。”羲凰即刻出言吩咐,并毫无意外地引来王妃莫名的目光,于是她连忙窝进她母妃怀里,娇俏地解释道:“宸儿知道母妃最心疼宸儿,但宸儿总得备些次等一些的物件赏下人不是?再说母妃这些个好东西,何必一次便倾囊而出,白白惹旁人眼热不说,还叫皇后娘娘知了女儿的身家底细去。倒不如...”羲凰眼珠一转,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建议道:“倒不如今后一点一点地贴补女儿,也好莫让外人占了便宜去。”
这下,鼎北王妃终是经不住羲凰的软磨硬泡,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可即便如此,红妆满迭镂金箱,自是不必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