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童定了定神,低头沉思片刻,好似在回忆着往事,而后抬起头来安静的说道:“我自小生在西域,爹娘是被鞑子虏走,在西域做奴隶时结识的。四十年前,爹娘有了第二个孩子,那便是我,当时我们身在乃儿不花的父亲,迭图的营中。”
“迭图无甚能为,仗着自己是元顺帝的表哥,在西域领了一块广阔的封地。他在那里作威作福,杀了不少色目人,当真是恶贯满盈。”
“乃儿不花是跌图的小儿子,长我三岁,按说奴隶的孩子是无法与王公的孩子来往的。那一年我大概是七岁,在雪地中拾到了一只受了腿伤的幼犬,见他可怜便带了回去。我将这只幼犬治好,从此我走到哪里它便跟到哪里。”
“一天,我正在雪地中与它玩耍,迎面走来一个孩童,他大着我几岁,一身华贵的貂裘,我知道他一定是贵族家的孩子,心中有些胆怯,不知他要做些什么。”
“这个孩子便是乃儿不花了?”韩潇问道。
观童点头道:“不错,乃儿不花说这只幼犬是他的,而且幼犬见了主人格外的兴奋,我知道他并未说谎,于是将它还了回去。”
“乃儿不花说这是他最心爱的猎犬,感谢我将它治好,又拿出一块黄金送给我。可我并未接受,一则我并非为了钱财去救治它,二则乃儿不花没有其他贵族孩童那种对奴隶非打即骂的态度,我对他很有好感,不欲受他的馈赠。三则嘛,韩老弟,你可来猜上一猜。”观童向韩潇说道。
韩潇自幼锦衣玉食,从未想过这种奴隶般的童年,沉吟半晌方才说道:“你若是拿了黄金,也无甚用处,别人会奇怪一个奴隶的孩子怎会有这许多的金字,定会认为是你偷的才对!”
“不错!那时的乃儿不花怎会明白这番道理,见我坚决不收只得作罢。后来,他时常找我玩耍,两个孩童天真烂漫,又是意气相投,我那时觉得乃儿不花很讲义气,长春弄些稀奇古怪的食物给我吃,时日一久,我们便双双结了安答,我也由此大祸临头!”观童的语气却并没有祸事之感。
“结安答是要互赠礼物的,我将娘为我织的羊毛帽子送给了他,在他看来这是无足轻重的东西,对我来说却是无比珍贵。乃儿不花赠给我的是一串珍珠,珍珠在那茫茫大漠中当真是名贵无比!”
“我本不应收下这样珍贵的东西,可鞑子最重朋友,结安答的礼物,代表着男人间的情义,重要无比,绝对不可推辞!无奈之下,我便收了起来。”
“回去后,我将这串珍珠贴身藏了起来。可纸仍是包不住火,好景不长,我带着这样珍贵的东西在身上,终于被人发觉。”
听到这里,韩潇心中一颤,不敢想象观童会遭到怎样的对待。
只听观童继续说道:“迭图的营中有着不少汉人奴隶,我爹娘任劳任怨,很受主人的赏识,不过也遭到了他人的妒忌。汉人奴隶的孩子从小便在一处玩耍,其中有个叫做李怀的人,他大着我五岁,时常欺负我,一次他将我摔在地上,那串珍珠便从我的怀中掉了下来。”
“李怀拿着珍珠质问我这是从何处弄来的,我说我与乃儿不花结了安答,是他送给我的。李怀和其他的孩子便嘲笑我,说我定是偷了乃儿不花的东西。”
“我那时年幼,敌不过他们人多,珍珠便被李怀抢走了。李怀将珍珠交给了父母,他的父母做事不行,不受主人的待见,却是对我爹娘妒忌在心。于是,他们将珍珠交给了主人,说我从乃儿不花那里偷来,又添油加醋的说了我们好些坏话。”
“主人觉得事态严重,便将此事上报了迭图。迭图本欲将我处死,可乃儿不花在他哭诉着为我求情,讲明结安答的事情。可是,蒙古贵族与汉人奴隶结安答是族规所不应允的。好在主人平日待我们一家不薄,有他在迭图面前讲情,加之乃儿不花软磨硬泡,迭图终于饶了我的性命,只是将我毒打一顿。”
韩潇听了观童的悲惨遭遇,同情之余更是痛恨蒙古鞑子的残忍。
“那一次,我整整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地行走,”观童记忆犹新的说道,“不过也因祸得福,从此主人受乃儿不花的命令,对我们一家格外的关照。”
“那时迭图的部族和钦察汗国连年征战,乃儿不花的三个哥哥有两人死于战场,剩下一位二哥断了一条腿。乃儿不花年幼并未从征,也因此被迭图立为部族的继承人。”
“于是,乃儿不花将我召到身边,做了他的亲兵。那些年我和他形影不离,真如兄弟一般。”观童说道这里顿了一顿,好似是讲得疲累了。
燕王叫亲兵端来热茶,三人品茗一番。韩虽觉茶香四溢,可见杯中的茶叶不过是塞外最为普通的砖茶而已,对燕王的节俭更是佩服。
饮罢茶水,燕王说道:“老观,我记得那时父皇已经在濠州起兵了。”
“不错,皇上在江南江北龙行多年,已经羽翼丰满。不过迭图与钦察汗国的战事正如火如荼的进行中。也许都是蒙古血统的关系,打了多年的仗,迭图又提出与钦察汗国求和,两家和好罢兵。”
“为了表示诚意,双方决定联姻。迭图欲将自己的小女儿朵颜嫁与钦察汗国年轻的大汗扎尼别。”
这时,燕王出言说道:“扎尼别我听说过,此人能征善战,在西域威名远播,是个厉害的角色。”
“他毕竟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只是生不逢时,那时钦察汗国日渐衰落,分裂出了若干势力,否则以他的能力,统一西域万里疆土,成为我朝的劲敌也并非没有可能。”观童赞道。
“观大哥,你后来离开乃儿不花,回到中原定是和这个扎尼别有关了?”韩潇问道。
“说来惭愧,王爷若是不嫌我唠叨,那我便多说两句。”观童话音略显沉痛。
韩潇知道定是发生了极重要的事情。
观童端起茶杯,饮了一大口,而后说道:“观童离开大漠可说是九死一生,王爷知道我为何终身未娶?”
“那定是因为某个女人了。”燕王说道。
韩潇的心中不禁想到“朵颜”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