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婷婷和张莞晴今天心情很不错,收拾了那个新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山野丫头,看她那副被水浇成落汤鸡的惨样,想想就浑身舒爽。
她们两个有说有笑从教学楼出来,商量周末补习完要去哪里玩,正开心着,正前方突然一柱水龙喷过来,喷得二人一个激灵,后退连连。
水势之大,如悬崖瀑布倾泻,砸在地上哗哗作响,这力道冲在脸上,又硬又疼。
原本还恼这秋老虎赖着不走,一转眼就被喷得凉得如坠冰窖,冷水冲刷她们的脸、身子,全身湿得要多透有多透,脸脚下的帆布鞋里也都是水。
学校的学生基本都认得白婷婷,以美和跋扈出名,她们周身并没有学生靠近,故此就没有学生遭殃。
放学的学生全都看到了这一幕,还在教室里的学生听到楼下接连的惊呼,纷纷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抓紧看热闹。
她们两个挡脸尖叫,左右躲这水龙头,干躲躲不掉,拼命辨认水从何方向而来,终于看到了花坛边上的木晚晚。
白婷婷尖叫着:“给我住手!”
木晚晚觉着差不多了,就扔下了手里的水龙头。停手不是因为白婷婷的话,是她不想闹太大,也不想太过欺负小女生。
两个人已经不能用落汤鸡来形容,根本就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她们就像装满水的气球,被扎成了筛子,所以到处都在淌水。
晚晚踢开脚边的水管,踩着地上的水,走向她们两个。
她步伐沉稳,不言不语,只盯着她们瞧,张莞晴想起上次在胡同里,她猝不及防出手,被晚晚捏过的手腕,竟开始隐隐作痛。
这么多人在旁围观,白婷婷不能落了面子,只道:“你好大的胆子!”
木晚晚抿了抿唇:“我还有胆子更大的,要试试么?”
白婷婷身子一抖,连忙后退一步。
晚晚道:“我说过,少来惹我,我没空陪你们这些小女生玩无聊的把戏。再有下次,我可没有这么温柔。”
白婷婷气得脸色涨红,又不敢怎么样,那张俏脸冷得隐隐发青,再大的太阳也暖不了她的身子。
她打着颤,咬牙对木晚晚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晚晚挑眉,她还从没遇到这么坚韧的人。
她用学来的英语回复白婷婷:“ok,我等着。”
白婷婷气冲冲转过头,张莞晴与她互相搀扶,后者扫了一圈围观的同学,斥道:“看什么看!”
热闹结束,众学生开始散去。围观的人堆,为两个浇得透透的女孩让路。
待她们走远,围观众人议论纷纷。
“这女生是哪个班的,好酷啊……”
“长这么好看,怎么感觉没见过?”
“太6了,白婷婷都不敢吱声。”
“她明天肯定要遭殃吧,那可是白婷婷哎……”
“白婷婷这下可踢到铁板咯——”
落在晚晚身上的目光,有打量,有探究,有好奇,应有尽有。
晚晚不予理会,只背书包,向校门走。
校外道路被各种豪车堵塞,周围尽是穿校服的学生,她站在树荫里,掏出手机,给管家打电话。
“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要陆知行的联系方式。”
无需特意去查,陆知行的手机号,是他必须要记的号码之一,他当场报给晚晚。
“好的,多谢,再见。”
挂掉管家的电话,晚晚拨通刚记好的手机号,嘟嘟响两声,很快接通。
“喂?谁啊?找行哥有事吗?”
显然不是陆知行的声音。
晚晚没客气:“陆知行在哪。”
“草,是个女的。”
电话那头的男生嘟囔这么一句,正愁怎么办,隔着电话线,听见那头“duang”一声,接着传来一道远远的,极其不耐的声音:“谁啊?”
接电话的男生回:“行哥,是个女的。”
“肯定是诈骗电话,挂了。”又是“duang”一声,像在打台球。
男生领命,对着手机道:“行哥说你是诈骗电话,拜拜。”
木晚晚:“……”
握着传出忙音的手机,木晚晚第一次感受到无奈,心中想着,果然是什么样的人,身边聚集什么样的人。
她收了手机,抬眼环视一圈,刚好看到斜前方二百米,有一间台球厅。
晚晚决定过去碰碰运气。
台球厅内味道并不算好,里面有很重的烟味,视线都不清晰。
厅内除去学生,还有一些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见有漂亮妹子进来,长得又一副单纯无害的水灵模样,以为是什么纯洁小白兔,其中一个混混当即凑过去,展示自己那点拿不出手的幽默。
“小妹妹,来打球吗?来哥哥这边打,不收你钱。”
晚晚摇头:“我不打球,我找人。”
“哟,巧了,这条街上打听打听,还真就没我找不到的人。妹妹找谁,哥哥帮你啊?”
混混想着先把人安抚住,再慢慢骗,心里已经盘算好待会儿把人带哪去了。
晚晚说:“我找陆知行,他在这儿吗?”
“?”混混笑不出来了,“你是谁,找行哥干什么?”
这两句话给晚晚说愣了,要不是知道陆知行每天不是打游戏就是游手好闲,她还以为自己要见什么机密人物。
她想了想,说:“我是陆知行的后妈。”
“……”
“???”
台球厅二楼与一楼不同,这里环境好又静。陆知行讨厌烟味,此刻也没人抽烟,就只有台球相撞滚动的声音。
陆知行瞄了半天5号球,终于找好合适角度,刚要发力。
楼下跑上来一个社会青年,气喘吁吁地喊:“行哥,行哥,你妈来了。”
陆知行手一抖,5号球没进洞,倒把白球打进去了。
他骂了句脏话,不得不直起身,把球杆递给旁边的男生,眉头拧成结:“我妈怎么跑这儿来了,老郝又找家长了?”
嘴上这么说,还是有些忌惮地抓起空桌上的书包,甩到背后去,说了句不打了,便匆匆下楼。
心里想着该怎么解释今天的事。
算了,懒得解释,还是挨骂简单。
他已经做好在台球厅被老妈训回家的准备,可是从楼梯走下来一看,就见穿着眼熟黑t的少女站在球桌边上,被一堆头发染的五颜六色的混混围着。
陆知行脸色沉了沉。
他板脸走过去,说了句让开,一群混混回过头,见是陆知行,立即为他让路。
窥见他脸色不好,眼底有戾气,他们猜想,应当是怕被老妈骂。
陆知行要昏了,他早该知道的,他妈妈怎么会来,只有她!
望着那张怎么看怎么无辜的小脸,他一肚子的脏话都骂不出来,只能憋在心里。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妈?嗯?”
晚晚丝毫没有占人便宜的愧疚,而是理所当然道:“反正我经常给人拨打诈骗电话,骗人是我的本行。”
“……”
认得她以后,陆知行每天都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回头,瞪了那个假传圣旨的一眼,说:“她的电话你怎么不告诉我?”
“行哥,是你自己说的诈……”
陆知行才不会承认自己有错误,他活了十七年就没错过:“你是猪吗?你就不会问问?”
他气得狂敲小弟的头,等出了这口气,才心平气和转过头来,问:“你来干什么?”
晚晚道:“请你吃东西。”
“嗤……请我吃东西?”
开玩笑,知道有多少人想请他吃东西吗,知道他陆大少爷有多难约吗,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就随随便便约他?
再说,她请客,请他吃饭,她请得起?真不是他瞧不起她。
陆知行非常不屑,所以他冷淡地瞥她一眼,说:“走吧。”便出了台球厅。
待晚晚跟出去后,这家陆知行常光顾的台球厅炸开了锅。
“我没看错吧……行哥身边跟的那个……是个女的?”
*
陆知行跟在晚晚身后,二人保持半米距离,就这样向前走。
他看着晚晚的背影,看她清瘦的身材,笔直的腿,心想他妈妈还挺有眼光,不说晚晚这个人如何,长得绝对是没的说。
自恋成魔的陆大少爷,基本很难承认别人的长相,晚晚还是第一个。
思及白天在水房里,他们两个沉默的拘谨,陆知行不想再陷入这种尴尬,便开始没话找话:“你要带我吃什么?我可是很挑食的,廉价的东西不吃,非珍贵食材不吃,甜的不吃,卖相难看的不吃。”
见晚晚不说话,他琢磨了一下自己方才说过的内容,好像确实有点让人难接。
他只好另起话头:“还要走多久啊,你去过没有?”
晚晚顿了下脚步,回头看他,说:“你话好多。”
陆知行:“……”
拐了一条街,终于到了那天她记下的地方。
晚晚终于露出笑容,走到甜品店门口,说:“要两个冰淇淋。”
她早就想过来吃,一直忘了过来,恰好今天有机会。
这个叫冰淇淋的东西样貌可爱,那么多人买,想来一定很好吃。
晚晚不喜欢欠别人人情,陆知行今天帮她,她知恩图报,勉强可以跟他分享一下,她亲自发掘到的美食。
这么神圣的事情,她可没打算告诉任何人。看在他这人还不错的份上,她才带他来的。
卖甜品的小姐姐问:“要什么口味呢?”
路边有人刚买完,她扫了一眼,说:“粉色的吧。”
甜品小姐姐压了一个冰淇淋给她,她接过,递给陆知行,道:“给你,这个很好吃的。”
陆知行皱眉,街边甜品,廉价食物,他讨厌的东西,几乎全占了。
可是看她欢欣又期待的目光,还有握着蛋卷筒的晶莹手指,他忽然有点想尝尝。
他犹豫了三秒,不自在地接过,下午太阳还是热的,眼瞅着尖儿被晒化了。
晚晚催促:“怎么不吃?”
陆知行拧了拧眉,很有包袱地看了眼四周,别扭道:“吃草莓味,好娘。”
怕冰淇淋滴下来,他连忙咬一口。
晚晚闻言,若有所思,转头对准备接第二支冰淇淋的小姐姐说:“不好意思,换成白色的吧。”
一旁吃草莓味的陆知行:“?”
等奶油味的压好,晚晚从包里掏钱付账,二人走在树荫斑驳的人行道上,默默无言品尝冰淇淋。
陆知行假装目不斜视,眼睛却在偷瞄旁边的少女。
晚晚享受地闭上眼睛,奶油冰淇淋在舌尖化开,又冰又甜,那点微微的腻恰到好处,难怪那么多人排队来买,果真味道不错。
陆知行看得疑惑,将信将疑吃了一口,明明很一般。
他觉得不满意,也说不清哪里不满意,感觉像被随便打发了一样。
他开始发他的大少爷脾气:“你找我,就请我吃这个?”
木晚晚转头,看他:“怎么,你不喜欢?”
陆知行在心中哼了一声,嘴里语气冷冷的:“一个破冰淇淋,你觉得我应该喜欢?难吃的要死,白给我钱我都不会吃。”
木晚晚停下脚步。
陆知行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转回身,发现她握着冰淇淋,站在原地看他。
这眼神平静而漠然,与方才她吃冰淇淋时,幸福眯眼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忽然心虚起来,在想自己是不是讲话有点过分。
可他……他不想这样,不想只要一个冰淇淋,他陆知行什么身份,五块钱的东西打发他,他很廉价吗?
这边的人行道学生不多,干净街道上,只有他们两个行人。
晚晚轻轻扯了扯嘴角。
“抱歉哪,我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对商品价值也没什么概念,哦,物价,是这么叫吗?”
“……”
“你说得对,是我自以为是了。我看别人吃猜想应该好吃,今天是第一次过来买,想把好吃的东西分享给你,可惜,你不是我,你是陆家大少爷。”
陆知行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古怪,握着冰淇淋的手一分分收紧。
粉色奶油化开,缓缓淌下来,流到了他的手上。
可他看都没看,他一直瞧着晚晚那张清丽的脸。
“我只是单纯想表达我的谢意,可我忘了,我喜欢,不代表别人也喜欢。”
晚晚走到他近前,从他手里抽出草莓冰淇淋。
“但是,我没钱来逼你吃,你也不必再吃了。”
说完,晚晚转身,走到前方两米外的垃圾桶,把手中的两支冰淇淋全部丢了进去。
热风拂过,吹干他手上粘腻的奶油。
如果不是有奶油存在,方才吃冰淇淋的事,就仿佛幻觉。
他眼看着晚晚大步离开,心一寸寸紧缩,好似针扎一样难受。
十七岁的少年,第一次品尝到痛心与无措。
他知道自己讲错了话,做错了事,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讲话的,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可是从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去补救。
他站在原地,望着那道倩影,看了许久许久。
陆家的车已经候在校门口了。
晚晚上了车,在后座吹空调。
冷空气使她冷静很多,事实上,她少有这么不冷静的时候,这几乎是她从小到大为数不多的一次失态。
第一次因为莫名的情绪,想用自己的方式,去付出一些真情意。她尝到了歉疚,想弥补点什么。
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这算什么呢?付出被嘲笑了吗,真心被践踏了吗?还是她不该,不该以这样的方式?
晚晚闭上眼睛,在车后座,想了许久。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人在外面敲车窗。晚晚睁眼向外看,是一脸严肃的陆知行。他站在路边,身形高大,又高又帅,不少人都瞧他。
只有她当没看见。
等了一分钟,他又敲。
晚晚隔着车玻璃看他,他朝她勾手指。
管家在副驾驶,顺着后视镜注意这边的动静。
当着陆家人无视人家大少爷不好,晚晚没办法,碍于情面只得下车。
陆知行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移开眼,带她去有树荫的地方。
晚晚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便跟他去。
终于,他站定。
少年比她高了大半头,此时居高临下看着她,那张漂亮且张扬的脸近在咫尺,与以往那些不耐和厌烦不同,现在的他,倒像多了几分认真和不自然。
“你想说什么?”晚晚抬眸。
“那什么,想跟你道个歉,对不起。”少年的脸颊飞速飘过一抹可疑的红,他板起脸,变得更加不自然,“本少爷刚才讲话是有点过分,我仔细想了一下,你不像撒谎的人,冰淇淋肯定好吃,有问题的估计是我。”
“?”晚晚一脸迷惑,搞不懂这位大少爷又在这里胡言乱语些什么。
“所以。”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终于亮了出来,手里握着两支冰淇淋,一支白,一支粉,粉的明显被咬了一口。“我刚才回去又尝了一下,你的味觉没错,我对天发誓,这是老子吃过最好吃的冰淇淋。”
晚晚仰头看他。
少年的面容真挚,棕色瞳仁晶亮亮的,再开口时,脸上那抹不自然又出现了。
“本少爷这次还当娘炮,把白色的给你,别跟本少爷生气,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