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太阳都快落山了,你就打算继续这样躺着吗?”
“还早着呢,只不过是稍微偏西了那么一点点,距离滚下山还有大段路程呢。”
“但你已经保持这个躺着的姿势很久了,好歹动一动吧。”
“好,那我就如你所愿。”
说话的男子在整个过程中都是懒洋洋地躺着,此时他说完了这句话,便放下原本架着的腿,双脚撑住了地。枕在脑袋下面的手也抽了出来,用手肘顶住地面,长长地“嗯”了一声。
他的腰顺势挺起,整个人头下脚上的犹如拱桥形状,而后只见他的脚向着旁边挪了几步,用上半身为支点,将身体原地旋转了九十度。
然后再度躺下。
顺理成章地,他悠然地叹了一声,那二郎腿又翘起来了。
“你这家伙……”另一人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你是打算在这里扎根了。”
说话这个女子身材高挑,留着一头利落的酒红色短发,配上那一套剪裁修身的黑色西服套装,显得英姿飒爽。此时她的双手抱在胸前,后背斜斜地靠在一棵大树上,正一脸无趣地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青年男人。
这两人在这里已经僵持了好几个小时,从太阳升上中天到现在即将没入西边,那个男人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就是这样躺在树荫底下,眯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
女子当然知道他只是假寐,其实对周围的风吹草动依然保持着最基本的警戒。只是这样的他既避免了在炎炎烈日下持续流汗,又将自身的体力消耗削减到最低限度,换句话说像是把自己的身体调整到了最低能耗的状态,对食物和水源的渴求自然也降到了最低限度。
中午直到现在,在这样的高温底下,他竟然滴水未进,依然神态如常。光是这一点女子也不得不佩服他。
“只不过你要扎根也得有水分吧。”女子耸耸肩,“就冲着你下船前那顿不要命的胡吃海喝,我相信你就算接下来什么都不吃,光靠胃里头的东西也够捱过三五天了。但是水怎么办?用不用我提醒你人类多久没有补充水分的话就要休克然后顺势挂掉?”
男子笑了笑:“在这方面,你不也是一样么。从我上岸后你就一直待在这里,我也没见你喝过一口水呀……”
男子似笑非笑地抬起头看向女子,一字一顿地念道:“话说你还顶得住吗,‘黑猫’小姐?”
若是有熟悉监狱情况的第三者在这里,不难认出他口中的这个“黑猫小姐”,就是在监狱里数次主持“逆境游戏”的第十三号主持人,绰号“黑猫”的秋半夏。这些主持人在主持游戏的时候都要穿上一身黑色西装,以此和普通的犯人区分开来,也算是一种工作纪律。此时的秋半夏虽然没有进行任何工作,却也把这一身穿得规规整整,也不知道是她特别钟爱这一身装束,还是意味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一些情况……
而睡在她面前,这个高高瘦瘦,看起来轻佻不羁的青年男子,则是曾经和她多次打过交道的梁京墨。说起这个人,秋半夏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微微涨疼起来了。虽然对方从未参与过她设计的“试炼型”游戏,用主持人的行话来说,算是从未和她正面对决过。但光是主持这位有份参与的游戏,时时刻刻提防着他那些天马行空的疯狂念头,已经足够让人感觉快要累垮了。
这几个小时里对方一直躺着,看似都在好好休息。而她虽然没什么动作,但精神却一路绷得紧紧的,双方的体力消耗似乎不可同日而语。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她当然不会以为对方真的打算在这里和她比拼耐心,以她对这家伙的了解,这几个小时里他的头脑也一定没闲着。更换了环境,由此带来的很多事情也会产生差别,而他不能指望从一个主持人的口中得到足够的情报,于是也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将拼图组合起来。
认真说来,读万卷书都不如行万里路,更别说只是在这里空想着。正常人就算对环境再不感到好奇,这个时候也早该谨慎地探索周围了。然而刚才看到他神情中的微妙变化,秋半夏忽然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对方似乎已经接近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将此时他面临的局面以及应对的思路都大致理了一遍。
这个将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完成大半的青年男人,叫做梁京墨。
“我确实好奇你打算做些什么,不过老实说,我更不想这样干等着,而且还是不那么舒爽地干等着”面对着梁京墨刚才挑衅似的回答,秋半夏淡然以对,“被你一说,我感觉自己确实有点口渴。那么你请自便,我要去找点水润润喉了。”
她说到这里,目光却忍不住朝着对面那树边的“那个东西”扫了一眼:“说起来,你真的不打算兑换一点纯净水或者食物之类的东西?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完全可以待在原地不用动,让人给你送过来的。”
“然后被你坐地起价是吧。”梁京墨笑了笑,“这里就你一个主持人,价格什么的全由你说了算,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就被敲上一笔。所以啊,既然知道结果多半要闹个不愉快,那不如一开始不要开这个口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坐起,挪动屁股往后面蹭了蹭,倚在树根边上伸手揽住了那个黑色的手提箱。几小时前这个手提箱和他的手腕拷在一起,这既是束缚也是保险,不过梁京墨嫌它太碍事,从一开始就把它直接摘了下来。
从外表上看,这个手提箱和其他人上岸时拿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身为主持人的秋半夏知道,在手提箱里除了一把打开手铐的钥匙以及一件随机分发,人人必有的线索物品以外,还有着另外一些因人而异的东西。
那就是“筹码”。
身为主持人,秋半夏曾经亲眼目睹了梁京墨经历的几场游戏,包括公开的以及大量非公开的小型对决。凭她的印象来看,梁京墨在监狱里获得的筹码其实一早就够他出狱了,只是他始终巧妙地将筹码分散控制在一些临时的合作伙伴身上,直到最后一晚才设法大量回收。这样既是为自己设立了一道保险,也是为了在别人面前掩饰自己的真实资产,若不是秋半夏这种在中途就对他特别留意,又拥有着主持人权限的家伙,其他的人,哪怕是一般的主持人,恐怕都无法预料到梁京墨此时拥有的筹码数量。
那几乎是一个天文数字。
一个很直观的证据就是手提箱里的东西。一般来说扣除了刑期之后,剩余的筹码会作为提前“释放”的犯人在岛上活动的资源,放入他们随身携带的手提箱里,但这条规则在遇上梁京墨后出现了问题,因为他的筹码数实在太多了,统一型号的手提箱没法把这么多的筹码一起塞进去,而若是要给他换大号的手提箱,那又等于破坏了平等的原则,对他个人来说也有潜在的暴露自己筹码数的泄密风险。
最后监狱的运营方没有办法,只好以一张票据代替了一部分筹码,然后把剩下的筹码连同这张票据一起塞进了手提箱里,挤得满满当当的。这也算是他们对梁京墨的小小的一个报复了——既然出动了“支票”的设定,他们其实完全可以把大部分的筹码都转换成支票形式,但最终他们还是保留了尽可能多的筹码,为的就是希望让梁京墨提着走的时候能够累一点,再累一点。这样光是想象一下他气喘吁吁的模样,他们也算是多少出了一口气。
只不过,要是他们看到梁京墨上岛后第一时间把手提箱扔到一边倒头就睡的模样,恐怕全都要当场气得吐血。
当然,尽管大部分人幸免了,最终运营方里还是有两个人中了招,正是那两个受命带他登岛的倒霉看守。当时其中一人刚刚说完那句“原地默数三分钟后才可以摘下眼罩”,话音未落,然后在下一秒,他们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梁京墨直接摘下眼罩,和他们四目相对。
“这种倒计时毫无意义,对不对?”梁京墨对着他们微微一笑,“反正人都放出来了,你们只是想人为地制造一点紧张感,对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假思索地就解开了手提箱上的密码,随后拿出钥匙,解开手铐,扔掉手提箱再往树荫下一躺,整套动作流畅无比,仿佛已经练习过无数遍。两个看守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只能站在旁边干瞪眼,若不是这个时候秋半夏忽然现身,并且直接做出了撤离的指示,恐怕他们还要在那里进退两难地尴尬上很长一段时间。
而后的几小时里,梁京墨就那样把自己的海量资源扔在一边,自顾自睡起了大头觉。秋半夏始终想不通的问题里也包括了眼前的这个矛盾。若是梁京墨不了解筹码在岛上代表的货币意义,他当初何苦费尽心思收集那么多。
可是如果他明明知道的话,却没理由一直捂着筹码不使用啊。要知道很多有用的东西都是订制的,并非即点即取,有些的获取周期甚至要好几天,梁京墨如果有意用筹码兑换高等级的东西,开口的时间自然是越早越好。
此时看着坐在树下笑眯眯的那个男人,秋半夏脸上依旧一副淡然的模样,在心里却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看不透啊,这家伙。
身为主持人,她少有地为自己的洞察力感到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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