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驴技穷。”
当看到项南星从门边伸出的右手时,这句话在南宫荒启的心里一闪而过。
他多少能够猜到项南星的打算。在连续被击中之后,后者的身体已经再也承受不起一轮打击,哪怕只是特制子弹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武器。在这种情况下,选择藏身在门后,只伸出手举枪射击,虽然会因为无法瞄准而沦为毫无意义的乱射,击中目标的概率极低。但这一来可以确保自己的要害不会被射中,二来,也能拖延一点时间。
抛开“没种”之类的因素不说,这其实也算是个法子。尤其在游戏进展到现在,不太擅长射击的南宫荒启因为连续的速射而导致手腕疲劳,在这种情况下,他瞄准细小目标的能力也会变弱。项南星裸露在外的除了手枪外只有几根手指,要想迎着他的火力去瞄准它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惜,你低估了南宫家的训练水平。”
南宫荒启冷笑一声,将手枪移到自己的左手中。对于南宫家的杀手来说,左手右手都是需要重点训练的内容,因为暗杀的机会往往稍纵即逝,不会给你调整姿态的空挡。对他来说,右手握枪只是习惯,但要论精准度和射击技能的掌握程度,他的左右手是一样的。
而这一点,生活在和平世界的项南星显然不会懂。
在换手的同时,他也朝着项南星枪口所指的反方向迈出了一步。于是在项南星扣下扳机的瞬间,他也举起了枪,瞄准了对方因为射击时的后坐力而来不及缩回的右手……
等等,右手?
南宫荒启的瞳孔猛地收缩!
在今天的这场游戏中,他已经和项南星交手了好几次,后者虽然从未击中过他,但每次都举起了枪试图要瞄准。他记得很清楚,在第一次交手的时候,自己曾经注意到了对方握枪的一个细节,并且将这个细节认定为值得留意的情报之一。
这家伙,是个左撇子。
是的,每一次交手,项南星负责握枪的手始终都是左手。他的右手有时按在墙边或者门框上,帮助平衡他快速前冲后急停的身体,有时则是平平地托在左手下方,起到一点稳定器的作用。对于一个左撇子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持枪姿态。
然而此时,他却正用右手握枪。
“原来右手也可以?”
南宫荒启犹豫了一下,但这不过是一息间的迟疑。眼前的突发状况显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阻止不了他继续扣下扳机的动作。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后颈处再次掠过了一丝冰凉的寒意,“野兽级别”的感应能力再次提示了危险!!
这一次,警示的强度比他在门边上感应到的还要强上百倍。按照他的经验,出现这种程度的感应,那非得是“足以致命”的危机不可。
“可是,这不可能啊!”
惊愕的感叹在他心里响起,与此同时南宫荒启的身体近乎本能地做出了闪躲的动作。他的双脚因为刚刚跨出那一步,正处在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状况,刚刚踏下的右脚无力抬起。情急之下,他索性扎稳马步,把整个上半身往后一躺,整个人反向折叠了六十度。就在这时,一道炙热的感觉紧贴着他的胸前横向划过,留下火辣辣的疼痛。南宫荒启暗自庆幸,如果自己不是及时闪避的话,这一发射击将会直接击中侧腹要害,到时候留下的,可不只是这种小小的皮外伤了。
只是,子弹为什么会突然从旁边飞过来呢?
“答案是‘richet’。”
他朝着门后的敌人冷笑一声“看不出来,你还会这种技巧啊。”
“我也不知道你会是这种擅长追踪的猎犬啊。原本还以为是斗牛犬来着。”
门后的项南星缓缓缩回了手,淡淡地答道。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道门对话着,谁也没有上前一步的意思,于是自然也没有产生碰面的机会。在对话开始的时候,南宫荒启视野右上的倒计时就已经走到了零,而后变成了空荡荡的一片。与此同时,项南星的倒计时亮起了,三十秒倒数,这意味着留给他们的,并不是那个十秒钟的“攻击时间”。
没有攻击,就没有决出胜负的时限,负责带走败者的主持人也就不会出现。他们可以一直保持这个姿态僵持到世界末日,而不用担心谁来打扰。
对他们来说,摆在眼前的,是这场游戏中难得一见的“心理战”机会。谁能在这个环节压倒对手,谁就必定会在接下去的游戏中占据额外的优势。
“这技巧不错。”
南宫荒启首先开口。他轻轻抹去了胸口的一点血迹,同时将手指缓缓在上面划过,用指尖的触感检查着伤口的状态。这是一道长度不到十厘米的小擦伤,掠过的子弹划破表皮,只带出了一点点的血迹,不到两秒就开始凝结了。总之不碍事,他想。
而借着这个空隙,他在脑海中快速检索着关于这个射击技巧点点滴滴的信息。
richet,也就是俗称的跳弹,指的是当子弹或者其他爆炸物以一定倾斜角击中光滑的硬物时,子弹很容易被反弹,击中其它物体。当子弹撞击物体时,弹着角越小,运动速度越大,物体表面越光滑、坚硬,则越容易产生跳弹,并且跳弹仍具有杀伤力。
他们此时所在的这种几面都是墙的空间,在归类上接近于“巷战”,这是跳弹最容易发生的地方。当子弹碰上硬物形成跳弹时,子弹的物理外形、飞行轨道、稳定性及射入角度都已发生变化,因此跳弹射入人体后很容易产生偏转,所造成的空腔效应远大于规则子弹造成的效果,甚至可以媲美因为杀伤力太强而遭到国际公约禁用的达姆弹。南宫荒启记得一个前辈的案例,那前辈正是在一次完成委托的过程中被对手用跳弹击中,身受重伤。当时那发子弹在偏转状态下射入体内,刚射穿皮肤就断裂了,子弹像散弹枪一样在体内散开,产生多个数倍于子弹口径的空腔效果,在前辈的身体里搅动,让他体内大出血。
后来人是抢救回来了,但一边手臂却是废了,只能截肢。南宫荒启在手术前探望过前辈,当时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他至今也忘不了。
光是杀伤力它就已经比普通射出的子弹更强了,然而跳弹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它很难被预测,更别说闪避了。正面来的子弹还可以从枪口推测弹道,然而跳弹经过了一次反射,途中还有翻转甚至断裂,让原本就很难捕捉的弹道多出了几分运气的元素。南宫荒启刚才这一躲只能算是运气好,换做是比他身手更好,却不拥有这种危机直觉的人,十有还是会在那种猝不及防的状态下被子弹直接命中要害。
但反过来说,项南星本人也未必准确预测了子弹的走向。他打出的这一枪更多靠的是手感和直觉,以及必不可少的一些运气。对双方来说,这一枪都是一种赌博,项南星付出了隐忍多时的秘密作为筹码,换取了这直奔要害的一发子弹。可惜的是,在最后关头,始终是南宫荒启的直觉和运气更胜一筹。
“结束了。”他说,“我要承认你的枪法比我想象中好上许多,在几乎不瞄准的状态下打出如此精准的一枪,用的还是‘richet’这种高端技术,一般人做不到这种程度。我要收回之前的话,在这方面,你拥有挑战南宫家的权利。”
门后的项南星面无表情“谢谢。”
“但你还是输了。”
南宫荒启把手指凑到鼻尖闻了一下,而后轻轻弹掉指尖的一点血迹。“刚才这一枪是你击中我的最好机会,毕竟我没有预料到你会用右手攻击,也没料到你还会这样的射击技巧。”他摇摇头,“不过,你已经亲手把这个机会断送了。在这种关键的机会里,你用上的竟然还是那种毫无意义的特制子弹?换句话说,你至今还没找到实弹,就匆忙把这次机会消耗掉了。如果是我的话,怎样都会把这唯一的机会留到实弹再说。”
他弹弹手指,显出很不屑的样子。刚才触摸伤口的时候他就隐约闻到了,和寻常子弹的硝烟味不同,特制子弹在伤口上留下的是一丝特殊的气味,细心嗅探很容易分辨出来。
毫无疑问,项南星确实选错子弹了。
再精妙的射击手段,在练家子面前使出第二次,威力也会大打折扣,何况项南星右手的秘密在这一枪后荡然无存,再也不能充当奇兵用了。就像南宫荒启说的那样,如果项南星拥有实弹的话,现在就是使用的最佳时机,没有的话,那也只能忍下去而已。
然而对于这件事,项南星只能苦笑。他张开手掌,掌心里静静地躺着四颗子弹,这就是他从那个小匣子里获得的全部东西。
这四颗,全是特制子弹。他根本毫无选择。
项南星此时身处的死胡同看上去好像透着神秘,然而它附赠的子弹匣子却毫无特异之处,也就是子弹数量比别处多了一点。这本应让他在这一回合扭转局势的希望落空。就像南宫荒启所说的,这一回合,他应该忍耐,依托地形与对方勉强对抗,尽量保存自己。就算会再次落败,他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的底牌。
然而,项南星还是干了。这其中自然有他的原因。
“南宫兄,看来你还没有看穿这次游戏的本质。”他说。
南宫荒启一挑眉毛,却不做声。
“这次的游戏,‘实弹’只是其中一个元素,甚至不是取胜的关键。”项南星背靠在门板上,深吸了一口气,“从我的子弹触及你的这一刻开始,我已经摸到了胜利。”
“一派胡言!”南宫荒启冷笑。可在平静的外表底下,他的内心第一次闪过了些微动摇的情绪。项南星是否有别的底牌?他口中取胜的关键是什么?他隐隐觉得对方并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他想到哪一步了?”他惊疑不定。
而在同一时间,那个在远处关注着游戏实况的中年女子坐在轮椅上轻轻摇了摇头。
“胜利的天平,确实微微摇晃了一下。”南宫夫人微笑,“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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