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突如其来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焰尾从漆黑的天空中划过。眼睛还未看清,它已经悄然过去,留下的是一片愈加深邃的幽暗。
项南星从这片幽暗中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天堂或地狱,而是一面再平常不过的天花板。那上面铺着浅灰色的钢板,中间嵌着两条日光灯管,此时正发出柔和的白光。
他迷迷糊糊地盯着日光灯看了好一会,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躺着的。他下意识地想要坐起身来,这时才发现自己头部以下的身体像是没了力气,只有脑袋靠着脖子的力量勉强撑起了一点点,旋即又重重地摔回原位。原来这脖子也只是半灵半不灵的,虽然能使劲,但灵活度比起平时那要差远了。
难道是要……高位瘫痪了?
他惊讶地向着四肢连连发出动起来的指令,却发现它们全部不听使唤。这何止是没了力气,简直是连知觉都没有了,项南星此时竟然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脖子以下的部位!
他勉强撑起头向下看去,却见自己的身体完全被放在了一个椭圆形的舱体里面,那舱体的边缘还在冒着丝丝白雾来。打个比方,此时他的样子就像是一条刚刚破蛹而出的毛虫,头部钻出来了,身子却还留在蛹里面。只是虫子还能蠕动,他却是手脚都动弹不得。
等白雾扑面,项南星才感觉那里的温度竟是极低。试想一下透过这舱体传递出来的气息都能让他感觉寒冷,那里面的,想必就是难以想象的超低温了。
“所以这是……低温治疗舱?”
项南星曾经从一些体育新闻里看过类似的设备,下意识就联想过去了。他话音刚落,旁边就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基本正确。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冷静。”
这声音几乎近在身侧,又是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响起,项南星当场就吓得把脸拧了过去,全然不顾那僵硬的脖子还在吱嘎作响。
他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年轻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张椅子上,一手拿着水果刀,一手拿着个苹果在削着。苹果已经快削完了,削下的皮是细细长长的一整条,垂到地上团成了一小团的样子,这普普通通一个苹果,竟被他削出了几分毛线团的感觉。
项南星目光一凛,却是立刻感觉到对方的不一般。削苹果人人都会,很多人也有这一手削到底皮不断的本事,但他此时手里的果皮却只有筷子粗细,而且相当均匀,看得出他的手一直非常稳定的。他甚至没把多少精力放在上面,就是单纯靠着身体记忆在操作着,由此也可见,他平时一定没少把这当做一项日常的练习来做。
对于枪手来说,手的稳定是第一位的。在项南星见过的那些用枪高手里或许有人也可以做到同样的事情,但能完成得如此举重若轻的,绝对是屈指可数。
“是你啊!”
仿佛被“枪手”一词刺激到,项南星突然记起了对方。不能怪他记性不好,相反,项南星这简直是过目不忘了。因为他和这个年轻人真正的会面时间,其实只有短短一瞬。
在那一刻,这个年轻人转过身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他开了一枪。这一枪直接让他瞬间失去了意识,甚至连对方的脸都没能看清楚。
“初次见面,我是南宫敬之。”年轻人微微一躬身,算是打过招呼了。
他一边若无其事地啃起了苹果,一边随手按下了旁边的一个按钮。项南星还以为他这是要打开低温舱了,没想这边毫无动静,反倒是远处隐约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这暂时还不能打开。”南宫敬之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高速修复后的肌体疲劳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没有这个低温舱的保护,你的肌肉现在已经撕裂了。”
这居然还是一种保护措施?
项南星皱了皱眉头。他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幕就是这家伙冲着自己开枪的。按常理说,正面中了一枪的他该是必死无疑了,但既然还活着,就说明那一枪也不是真的子弹,只是起效非常快的麻醉弹之类的东西。据他所知,一些提炼后的毒素可以在零点几秒内麻倒一头大象,这样说来,他在意识到自己中枪前就失去意识,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速效麻醉弹,低温修复舱……换句话说,眼前这个自称南宫敬之的年轻人,不,应该说整个南宫家,其实都没有杀他的打算。
“搞了半天,结果还是虚惊一场。”项南星苦笑着摇了摇头。
南宫敬之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虚惊一场?”
他似乎还有话想说,但突然被大力推开的门打断了他。伴随着“砰”的一声响,南宫茜那娇小的身体像风一样卷了进来,直接扑到了放着低温舱的床边。她的眼眶红红的,看上去没少哭过。她的脸颊也飞上了两片淡淡的红霞,却是这一路小跑过来累的。
“你醒啦!”
她把手按在低温舱的外壳上,想想又觉不妥,换成了轻轻扶着。看上去她像是很想扑上来,但隔着这又厚又凉的金属外壳,这一点显然不太可能。
项南星笑了笑,刚要开口,脸色却又突然一变。他警惕地看向门口,那门刚刚被南宫茜大力推开了,大开的门板犹在前后摇晃着。只是伴随着这摇晃的节奏,那门板后面正缓缓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
这是南宫家的现任家主,小茜的父亲,南宫泰。
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转过脸来看着项南星的眼睛。虽然心知对方没有杀他的意思,否则一早已经动手,但看着这双眼睛,项南星依然会从心里不由自主地泛起恐惧的感觉来。一时间,他感觉身体各处的知觉仿佛恢复了,低温舱内的冷气正沿着肌肤往里渗透,仿佛连血液都一并冻僵了,让他感觉如坠冰窟。
但输人不输阵,若是在这种程度的威吓面前就退缩,他也不可能踩上南宫家的门来要人了。项南星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对着南宫泰点点头:“谢谢您家的治疗手段啊,我感觉被你们打伤的地方都好得差不多了。”
南宫泰扬起眉头:“还以为游戏结束后你就不会挑衅我了。原来这是你的性格啊。”
“喂!”南宫茜小声提醒,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只是项南星却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做过了头,还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南宫泰,毫不退缩,似乎忘记了自己此时根本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完全是任人鱼肉的状态。
南宫茜都想骂出来了,却见父亲拉了张椅子过来在旁边坐下,脸上的戾气渐渐一扫而光。他摆摆手,示意南宫茜出去。见后者还在犹豫,他于是补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怎样的——这方面,你的小男朋友倒是看得比你准多了。”
光是承诺还不算什么,但这句“小男朋友”一出口,南宫茜却一下子放下心来。她轻轻拍了拍舱身,小声嘱咐了一句“好好说话”,而后便走出门外,顺手将门带上了。项南星的目光一直追着她出去,直到确认门已经关上了,这才移回到南宫泰脸上。
“很不错。我是说真的。”南宫泰开口说道,“一直到最后都没有丝毫动摇,知道就算只剩自己一个人也不会怎样,这是对自身判断极其自信的表现。从这点来说,你算得上上一个绝对理性的人。但是……”
他话锋一转:“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依然不忘挑衅我,这种冒险的行为又绝对称不上理性,反倒是任性妄为到了极点——在探听情报方面,你好像不爱用温和的手段?”
他最后这句意有所指,落在项南星耳中却是敞亮。他笑了笑,微微抬起头答道:“毕竟现在我都动不了,想追问也没法子,只能用行动去探一探你们的底线了。”
他对着南宫泰一笑,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却是心知肚明。项南星刚才的那番态度绝不是有勇无谋的表现,相反,他打算用这种姿态来试探南宫泰的想法,看看对方能对他容忍到什么地步。
这念头从他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有了。按理来说,对待这种踩上门来的人,南宫家不杀都算是宽宏大量了,痛打一顿也算是自己活该,可没有额外替人治疗的道理。这家族本来就是一群取人性命的家伙,突然良心发现要救人性命,这怎么看怎么别扭。
在项南星身上,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发生了。不仅如此,南宫敬之刚才抬手一枪,直接就是特殊的麻醉弹,这意味着他在之前已经做好相应的准备了。可见这场救助不是临时起意,或者在南宫茜的要求下才进行的,而是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安排。
这算是主角光环吗?项南星很想这样解释过去,但只是简单带过的话,他终究还是无法安心接受。南宫家对他的这份优待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他想知道,自己的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对方这样做。
是“候补者”的身份吗?不需要。一来南宫家自己就有一位,二来南宫家也不需要依靠这个来跟西凤搭上关系,三来,西凤那边也从未表示过“候补者”有游戏以外的什么特权,项南星估计,就算“候补者”死在外面,只要不是死于不公平的游戏对战,它们多半还是会不予理会。
那么难道是看重自己的学识、智慧或实力?这话光是这么一想他都想笑。他或许在游戏方面的经验比同龄人丰富,但在游戏之外,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至于实力,南宫家随便拉个小孩都能把他虐得半死不活的,这方面简直就是个笑话了。
那么,排除下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血缘。他想起南宫夫人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暗想应该是母亲项云和她的旧情份起了作用。或者,项云跟南宫泰也有过交情吧?
“危境中绝对的理性,关键时刻近乎冒进的大胆,你的确让我想起之前的那个人。”
见南宫泰眉头微微皱起,仿佛想起了久远的往事,项南星试探道:“您说的是谁?”
他心里想着项云的名字,却没想南宫泰看了他一眼,说出个古怪的名字来。
“孟川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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