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交,这……”
虽然多少有点预料,但真的从劳志口中听到这个决定,肖勇飞还是感觉难以接受。不管怎么说,这些线索都是他们一力找到的,就算不能凭此进入搜查的核心,至少也应该允许他们沿着线索继续追查下去才对。
移交线索,这根本就是铁了心,要让滨海区分局从头到尾都停留在案件外围了。
“你们也不要怪我做得绝,就算报给王局,我想他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在这个案件中我们局的立场太不利了,所有的事情都只能点到为止。而且这种事情关系重大,上级那边也需要综合考量一下……这么说你们能明白吗?”
说完后劳志特别看了一眼项云,而冷静下来肖勇飞也担忧地偷瞄了一眼。出乎二人意料的是,这个总爱较真的小妮子这回却没有任何表示,像是很平静地就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劳志奇怪地皱了皱眉头,但这份疑惑很快被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掩盖了。原本他已经准备了几套说辞打算看情况使用,安抚项云,以防她一时冲动之下直接勇闯专案组,没想到结果竟然这么简单,她像是已经预料到了这情况,长叹一声便没有抵抗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肖勇飞也暗地里舒了一口气。说到底,项云虽然平时显得情商很低,却不是那种不懂人情世故的蠢货。以她的智商不难理解这起案件底下的利益博弈,差别只在于愿不愿意去迁就它而已。这事有些时候看的就是一个心情,幸运的是,劳志今天遇见的项云似乎特别好说话。
“明白了,领导,那我们现在就去写份报告。那这东西……”
她向劳志伸出手,后者迟疑了一下,摆摆手答道“东西放我这就好,我现在送过去。”
他看着项云,再次强调了一遍“记住,不要擅自行动。你们这次干得很好,可是光靠你们也不可能直接抓到人吧,还是要相信集体的力量。”
看来,他对项云还是保持着几分戒备的。虽然她现在看上去很好说话,但天知道这姑娘会不会是假意答应,之后再拿着证物擅自行动呢。
他斜着眼睛,示意肖勇飞要盯紧她,毕竟后者算是他在科里比较信得过的年轻人了。而肖勇飞也点点头表示收到。只是在确认劳志已经离开办公楼并前往市局后,两人各自装模作样地写了一会报告,之后便很有默契地先后走出房间,来到走廊尽头的偏僻角落里。
“我就有话直说了,师兄你是不是私藏了什么线索?”
项云一开口就直奔主题,丝毫没有身为后辈应有的客套。幸好肖勇飞自己也没什么师兄架子,对此毫不介意。而对于项云接下去要聊到的话题,他也早有准备。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放弃。”他诚恳地说,“别的不说,你能先答应我不乱来吗?”
“不能。”项云的回答也非常诚恳。
肖勇飞无奈地看了她好一会,最后也只能摇摇头“你这人怎么连说个谎都不会呢。”
项云也看着他,突然俏皮一笑“我说过了啊。”
她这一笑犹如春雪融化,肖勇飞一愣神,只觉得心都像是跟着一起化掉了。
“刚才我跟领导说我明白,只写报告不参与,这不就是说谎了。”项云笑道,“其实师兄你也很清楚吧,随着这些线索的发现,这个案子发展到现在已经比原先预想的更加复杂。嫌疑人不仅不是流窜作案,反倒可能是本地居住已久的名人。如果真是陆善人干的,那么背后肯定隐藏着让他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由这牵扯出来的东西,说不定才是真正的大案。”
“我知道,我也不否认。”肖勇飞叹气,“但越是这样,就越有可能超出我们分局所能承担的范围……劳科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啊,我们终究不能只办案子不管其他啊。”
“他是喜欢这么说,但你其实对此并不认同,对吧。”项云狡黠地一笑,“不然的话,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跟我说这么多了。”
肖勇飞被她呛得一阵无语,确实,如果他真是劳志手底下的那种乖乖儿,这个时候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项云拉回办公室里,而不是跟她在这里玩这种互相试探的语言游戏。就如项云说的那样,他确实私藏了一点小小的线索。虽说在等到证物移交鉴证科后,那边的同事多半也能发现,但毕竟在刚才的汇报中,肖勇飞并没有将这条线索说出来。
项云因此断定他心里也有抛开限制,单独调查的念头,这也是合情合理。
但他还不能轻易让步,一旦让这个师妹带起节奏,鬼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我真是服了你了,这想象力够牵强的。”肖勇飞苦笑,“这种猜心思的游戏我懒得反驳,但我有点好奇,你又凭什么怀疑我私藏线索?”
“我不光知道你私藏了线索,还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东西呢。”项云面上微露得色,“我知道,线索就藏在我们抢救出来的那些纸张里。还记得最后装袋子的时候吗?你坚持不要我插手,一个人把所有拼好的纸张封好后装进密封袋里。”
肖勇飞眉头微微一动“这只是我的绅士风度。”
“虽然是,可也没这么单纯。”项云说,“在那时候我就有点奇怪,那些抢救出来的纸都是从同一个本子上撕下来的,大多数上面都写着和案件有关的信息,但这里面却偏偏有一张白纸。而更奇怪的是,在还原的时候你把白纸也还原了,之后更是把它跟其他纸张一样封好了装进密封袋里,仿佛那也是同样有意义的证物一样。”
肖勇飞解释“毕竟都是从那里捞出来的,说不定纸上有嫌疑人的指纹啊。”
“这能解释你为何会把它当证物保留,但不能解释为什么嫌疑人要把白纸也放进去冲掉。”项云说,“当开始往这个方向思考之后,我很快就明白了原因。因为那些纸出自同一个本子,所有的东西都是在那上面写下的,在写前一页的时候如果用力太猛,那刻痕就会透过纸张,印在底下那一页上。换句话说,那页白纸之所以会被撕下销毁,正是因为它保留了前面一页残留在上面的信息!”
“在染色之前,这样的印迹很难用肉眼看出,但如果是指尖足够灵敏的人就有可能摸出来。”说到这里时她笑了笑,“师兄你虽然平日里总在混日子,但我记得你在警校时是痕迹学的高手,业余还自学过盲文,这指尖的功夫再怎么荒废,摸出几个文字来还是全无难度。你之后坚持要自己封装入袋,除了绅士风度,还有一点就是怕我封装时会发现白纸的秘密吧。”
她说完便用那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肖勇飞,眼神里闪烁着自信的光彩。肖勇飞苦笑了一下,心知自己刚才那一闪念的动摇肯定逃不过这双眼睛。然而落入下风的他并非无处可走。
“作为推理的话有点意思,严丝合缝。”他悠悠答道,“不过我们办事要讲证据吧?很遗憾,那些证物已经被劳科拿去专案组那边了,除非你……”
“如果我说,这关键的一页已经在我手上呢?”
“项云,你!”
肖勇飞这次是真的吃了一大惊。项云之前虽然也有过一些不受管的时候,但那些至少还能用办案时的“自由裁量权”来解释。她要是真的偷走已经移交上级的证物,那就不单单是工作问题,而是能够直接毁掉职业生涯的重大纪律问题了!
但仔细想想这事,他又变得将信将疑起来。
“你真的做了?”
肖勇飞拼命回想刚才的那几分钟。当时整个密封袋完全暴露在他们三人的面前,除了他之外还有劳志在盯着,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上面的时间只有一次,那就是他们观看监控录像的那段时间。只不过在那个时候劳志已经把密封袋收在手里了,项云要从他手中拿走东西,动作还要隐蔽到不引起他们注意,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死死盯着项云,想从对方的表情上看出问题来。这句话只是她虚张声势吧,只能是虚张声势吧,肖勇飞这样想着,然而从项云眼里,他看见的依旧是那样满满的自信。
她是认真的?
但如果说刚才那种情况下不可能拿到……
肖勇飞眉头一皱“你在车上时就把它藏起来了?”
项云吐了吐舌头,算是默认。
比起刚才那众目睽睽的艰难状况,肖勇飞开车时显然更加疏于防备,项云要想偷偷藏起一页白纸,还真不太难。而且把东西拿给劳志后再偷出来,和在那之前就先藏起来,在性质上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前者是毫无疑义的严重纪律问题,后者却还可以辩称是工作失误导致,就算肖勇飞此时去告状,但只要项云咬定了不松口,他们也很难抓到她故意为之的证据,最后也只能从轻处罚了事。
“你还真是胆大妄为。”肖勇飞铁青着脸,神情却有点复杂。
这种瞒着他进行的小动作无疑让人非常火大,在刚刚想通的那一瞬间,肖勇飞的脑子完全被突然涌起的愤怒充满了。但在短暂的愤怒之后,肖勇飞心中却又泛起了另外一种情绪。这说不清是惊惧还是敬佩,但在这一刻,他发现了一个和之前印象截然不同的项云。
要知道,项云选择在那个时候就藏起这页白纸,意味着她从一早就判断肖勇飞会将这条线索隐藏起来。否则的话她这边把它从密封袋里拿走,那边肖勇飞汇报的时候开口一说,却拿不出对应的东西,这事岂不是立马就要暴露?
她从一开始就预测到了劳志的决定,并且也看穿了肖勇飞继续调查的决心,甚至还有可能连这份决心中游离不定的因素也一并看透了。而在把这一切都纳入考虑后,她选择将自己的前途压在肖勇飞的决心上。若是后者最终选择放弃,转头去告密了,那么她就算咬定不松口,最终还是逃不过要为这事吃一个处分,搞不好还要被借故调离现场岗位。
但她看得极准,真是极准。肖勇飞光从眼神中就能看出她对此的万分笃定。比起刚才关于白纸的那番高智商推理,这个举动中她对于人心的那份洞悉更加可怕,简直彻底摧毁了肖勇飞之前对她的刻板印象——她原来不是不懂这些,只是平日里懒得对庸人用心罢了!
细想到最后,权衡再三,肖勇飞也只能无奈摇摇头。
“很好,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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