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只有一次,稍有迟疑便会错失。
这道理孟川柏再清楚不过,但此时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陆贾离开。
他理解这小女警的想法。对她来说,眼前这两人都是需要逮捕的罪犯,可是其中一个是在天京家喻户晓的名人,另一个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神秘人。前者就算逃走了,她还可以想办法追捕,这周边的城市人人都认识陆善人,他要躲也躲不到哪去;后者若是跑掉了,她就只能描绘外貌去发通缉令找人——可是之前孟川柏就在她面前撕下过一层人皮面具,她怎么确定此时看到的这张脸不是又一个面具呢?
站在项云的立场上,她的决策没有半点问题,孟川柏完全可以理解,同时他也明白眼前这一幕只是陆贾那一计的另一个作用而已。盗走水晶头骨这事对于陆贾来说看似是毫无意义的冒险,但这一行为直接导致了两个结果。
第一个就是陆贾之前说的,将原本潜伏在暗处,不知道何时要对他出手的孟川柏引出来,带到自己面前来。虽然免不了还是要正面对决一次,但一个是在敌暗我明的状况下打遭遇战,一个却是可以在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交锋,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这是孟川柏看出来的第一重布局。但在看见这个小女警的时候,他也反应过来,这个布局还有着第二重的作用——那就是把本地的警察也拖进来!
盗取的是文物,这毫无疑问会惊动警方,并且开始着手调查。以陆贾的能力可以几乎不留下线索,但反过来说也可以留下足够的线索,把警察也带到这里来。
相比起刚刚抵达天京的孟川柏,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陆贾无疑更清楚警方的运作方式,甚至有可能已经在警局内部埋下卧底,能够或多或少控制他们的行动,就算没人发现那些留下的线索,他说不定还有办法把警察引来。相比船上那些私人武装,警察的战斗力未必更强,却实实在在地代表了背后的国家暴力,就算是孟川柏,一时间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从诱敌到借力牵制,虽然立场不同,孟川柏还是要承认这个细致的布局充满了美感。在实力不如他的情况下,陆贾硬是完成了对他的试探和交手,并且在这一刻顺利逃脱。
但理解也好,敬佩也好,此时孟川柏的心情里更多的却是——恼怒。
就在他的眼前,陆贾按着肩膀的伤口跌跌撞撞地前行,终于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这过程中来自身后的威胁一直没有消失,让他无法放心地前往追杀。孟川柏很想回过头干脆把这小妮子放倒再说,但他也知道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带来的后续麻烦倒在其次,光是前头的陆贾说不定就会抓住机会,回过头来个趁虚而入。
这两人一对一都不如他,但站位如此,实力又相差不远,于是偏就死死牵制住他,仿佛无形的丝线绑住手脚。孟川柏虽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施展,最后只能恨恨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瞄准肩膀。”他说道,“刚才不是说了格杀勿论么。”
“你再吵的话就真是格杀勿论。”项云咬着牙说道,“现在,举起手来。”
“我拒绝。”
孟川柏霍地转过身,右手闪电般探出,准确抓住了警枪的枪管!项云一惊,差点下意识地扣下扳机。只是感觉到孟川柏的动作中不带恶意,她强行抑制住了这个条件反射的举动,转而要把枪往回拽。
然而就在她这一迟疑的瞬间,孟川柏已经伸出手指卡在扳机后面,既勾住了手枪又塞满了扣下的位置,让她想要开枪也开不成了。
“看到了吗?”他冷冷地说,“口口声声说什么格杀勿论都是假的,枪就是毫不犹豫的杀人工具。只要你没有第一时间开枪,你那缺乏杀意的枪对我来说就是毫无威胁。”
他偏过脸,余光扫过走廊那边陆贾消失的位置“对那个人来说也是一样道理。”
“现在,迟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近在咫尺的房门猛地一震,一扇金属门板从天而降,自上方突然打开的口子里高速落下,仿佛铡刀。这机关速度之快,连孟川柏都来不及阻止。他刚想转身,仔细一看那门已经被死死地封闭上了。之后便又是一轮金属摩擦的声响,听声音的位置,可以想见这门板的四条边已被锁死。
“好了,大家都出不去,暂时好好相处吧。”他耸耸肩。
两人对视了一眼,算是暂时达成了默契。孟川柏将攥着枪身的手缓缓松开,以显示自己并无敌意,另一边的项云也顺势将枪慢慢收起了。她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孟川柏,不放过对方每一个小动作,可是这会看上去,她的举动已经不再是戒备,更像是在观察了。
毕竟她也知道,既然文物交易并不存在,那么对方就不是她必须逮捕的对象。
一种奇怪的气氛渐渐在他们中间弥漫。或许是同样身处困境的原因吧,这两人之间虽然多少还保持着一点最基本的警惕,可却也已经开始解除相互之间的敌意,甚至还因为刚才这短暂的交手而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只不过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隔了一会,还是孟川柏打破了沉默。
“再说一遍,你刚才应该直接瞄准要害的。”他叹了一口气,“反正你也没办法一枪击毙那家伙,瞄准要害的话还能给他造成更大的伤害,那样的话我就能留下他了。”
“凭什么呢。”项云摇头“我是警察,不是杀手。”
“但结果你不光杀不了他,连人也放走了。”
“我抓到了你。”
“那试问我犯了什么罪呢?”孟川柏失笑,“文物交易,文物在哪?参与赌博,刚才那是在公海吧?难不成你还想告我袭警……袭击警枪?”
“嘴皮子不错。”
项云冷着脸答道“这些话不妨留到警察局里慢慢说。”
“还警察局,先从这出去再说吧。”
孟川柏摇着头走到门边上,抬手试着敲了敲门。门板是实心的,能感觉到质地很特殊,不是一般的铁门,但强度绝不在一般金属之下。就算是他,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也无法打破。
当然,这房间里说不定就有一些可以加工后在破门时派上用场的材料,而且也该有通风管道之类的其他离开路径,他还不至于沦落到真要赤手空拳砸门的地步。可就算他能离开这里,却也很难追上人了。就在他被这个囚笼困住的时间里。先走一步的陆贾早就不知道躲进船上哪个角落,甚至还有可能直接坐上救生艇逃走,回到日常的世界里。
那样的话,他就得重新再想办法找到他,接近他,这无疑又是一桩麻烦事。在错失机会后,完成任务的费力程度一下子翻了好几倍。想到这,孟川柏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你刚才真该开枪的。”他背对着项云又说了一遍,第三遍了。
“你这是在懊恼吧。”项云毫不留情,“想把责任推我身上?”
“这难道不是你失职?”
他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项云“你是警察啊!而且你明明也知道那个人就是抢劫文物案的犯人。在拒捕的情况下,你直接开枪击毙他,这不是很正常的流程么?”
“我是警察。”项云郑重答道,“所以我不会代替法律做裁决。犯罪者应该逮捕后交给法律去量刑,我的枪只是用来执行这个过程的工具。而且他刚才只是要逃走,不是刻意攻击我本人,因此不适用于正当防卫的情况……”
她像是还有许多话要解释,然而孟川柏却是摆了摆手,按着太阳穴烦躁地坐下了。此时应急机关都发动了,陆贾十有正在调集人手赶过来,就算现在破门而出也多半会撞上那些家伙,反正都是要打。他索性默默积攒体力,准备应付接下来将要出现的那场大厮杀。
然而情况却比他想象的更糟糕。
孟川柏刚一坐下,突然感觉身下一晃,像是整个房间都随着他这一坐动了起来。一惊之下,他直接从地上弹起,转过头一看项云的表情,顿时明白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船在动?
他刚一想,这诡异的感觉突然变得更加明显,简直肉眼可见了。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从外面抓住了房间,用力左右摇晃着,把架子上的东西都哐当哐当地甩下地来。
项云扶住沙发勉强站稳了,大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孟川柏喊回去。
晃动只是几下,很快便停住了,而后仿佛一切如常,可它带来的疑问却始终存在。
是暴风雨?是船触礁了?还是它突然连续转了急弯?这三种情况看似都有可能造成目前的状况,可细想一下就会发现都不合理。触礁也好,急弯也好,虽然会造成船身摇晃,但终究有个度。刚才摇摆的最大角度已经接近三十度,也就是歪了三分之一了。一般的客轮在达到这个角度前基本就翻了,连摆回来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像刚才这样连续地来回摆动。
当然,在极强的暴风雨下也有极小可能出现刚才那种效果,但如果是暴风雨,为什么之前之后却都是航行平稳呢?现在回想起来,倒是让孟川柏联想到新船刚入水时的状态……
想到这,一个不可思议却异常可怕的猜想突然闯进了他的脑海。
下一瞬,他的脸色立刻变得极其难看。
就在项云惊讶的目光中,孟川柏突然助跑两步,轻轻跳上茶几后狠狠一踏,如弹簧般向上高高跃起。他在空中便调整身体摆出了挥拳的姿势,等跃到最高点处,他的身子猛地一扭,一击结实有力的勾拳直接轰在了天花板中央。
“嘭!”
明明是血肉之躯,这一拳却被他打出了重锤轰击般的音效。在他的拳劲之下,天花板的墙纸和涂层直接崩掉,白色的粉末和碎块如片片雪花散落下地,露出了底下丑陋的铁板。可是落地后的孟川柏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像是在回味着刚才那一拳的手感。
若反馈结实有力,那是击中整块硬物的手感,若铁板因这一拳而急速震动,那说明它后面是空的。可是刚才这一拳既带起了铁板的震动,却同时又有结实的反馈力道,这种手感,说明在铁板后面的应该是某种液体才对。
和他猜测的一模一样。
“大意了。”孟川柏皱起眉头,第一次露出了严峻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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