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川柏!”
年轻人低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握紧了拳,却连声音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他睁大了眼死死盯住突然现身的敌人,却突然忘记了身后还有项云这另外一个强敌在,可见孟川柏的出现,确实让他方寸大乱。
不过,这只是表象而已。
“喂,别沉不住气啊。”孟川柏淡淡说道。
“当我是三岁小孩么。”项云也同样平静地回应。
两人一前一后将年轻人夹在中间,却始终谨慎地保持一臂以上的距离,因为这正是对方的最佳攻击范围。尽管他刻意表现出了自己的惊惶失措,但这两人都明白,这个年轻人不光没有看上去的慌乱,还在脑中快速思索着对策,想要将这个被双人夹击的不利局面扭转过来。
若是项云刚才真的趁乱出手了,这个年轻人就会先她一步转身,把暗中蓄势已久的回身斩击拿来招呼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她的反应再神速也很难躲过这近在咫尺的一刀。
这想法虽然最终没有奏效,但已经足见年轻人临机反应极快,乱战经验也非常丰富。见诱敌深入的意图被看穿,他索性将虚假的表情撤下,冷笑一声“应该说,不愧是你们啊。”
“一个是西凤第二号主持人,名号震耳欲聋,不是我这种小角色可以匹敌的。另一个是天京市年轻一代中最优秀的警察,只是暂时被打压才没能到达应有的高度。老实说,和你们中任何一人对上我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更别说现在这种以一敌二的状态了。当然……”
他晃了晃手中的短刀“这还得建立在,你们不介意在这出手的前提下。”
项云的眉头轻轻挑了挑,像是赞许。年轻人的这句话乍一听毫无力度,却恰好命中了此时问题的核心。他们三人在这里已经对峙了几分钟,场面剑拔弩张,看似千钧一发,然而却没有谁先出手。这其中除了制约平衡之外,也因为这三人各自都有不方便动手的理由。
从项云的角度来说,她是警察,除了抓捕犯人之外,保护人民的生命安全才是第一位的。要在这种满是无辜群众的地方开战,就算是她也很难保证不把她们卷入,更别说对方很可能还准备了其他的手段,一时不察很有可能出现死伤,这是她绝不想看到的。
而对孟川柏来说,他的顾忌相对要少一些,但也不得不考虑战斗引起骚动后的收尾问题。在天京,他只是个旅人,是过客,陆贾这帮人才是地头蛇。因此最理想的状态是让自己始终藏在暗处,等待最好的时机再出手,尽可能一击就要奏效。但是如果在这里因为一个小兵而破坏了隐匿状态,暴露了行踪,那么接下来迎接他的必将是一系列的麻烦。
至于这年轻人,尽管他说破了另外两人的心事,但他也不见得无所畏惧。因为这场博弈中一旦局面失控,落入另外两人不想见到的状况,那么迎接他的就会是这两人全力以赴的雷霆一击。为了不让民众卷入,项云会全力以赴,务求在最短时间内打倒敌人,而孟川柏也极有可能破罐子破摔,怀抱着“反正也已经暴露,打成什么样子都不用管”的心态,只管进攻。在这种状态下,尽管最后结果对那两人都不好,但他自己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多亏了他们所在的位置足够偏僻,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发现这边的骚动,这博弈得以继续进行。但如果让这情况一直持续下去,难保不会有人无意间往这看上一眼。而且音乐会总不可能无限度地持续下去,落幕之后观众会退场,而出口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到时剧院内的主要灯光都会同步亮起,到时候就算想看不到都不行了。
“这样看来,在这里闹大对我们三人都不利啊。”年轻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握住刀柄的手依旧不敢放松,但已是慢慢坐下身来。
项云和孟川柏对视一眼,也慢慢坐回到了座位上。在跃动的旋律中,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小小变化,一切仿佛恢复原样。只有当事人知道,坐下之后才是更加凶险,暗流涌动的状态。
他们谁都不敢放松,却偏要装出一副轻松模样。这里头的理由,却又是各有各心思了。
“说起来,我对一件事情很好奇。”年轻人笑了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这一人做诱饵,另一人隐藏起来从后包抄的做法确实很厉害,但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商量好的呢?老实说,这两天我们的人一直跟踪着项小姐,除了昨晚之外,其他时间你们完全没有碰面的机会,更别说商议之后的战术了。”
孟川柏耸耸肩“你都分析到这份上了,显然是昨晚商量的啊。”
“但昨晚也不可能。”年轻人淡淡地说,“因为昨晚负责监视的人,是我。”
“料到了,你就是那个射杀劳志的狙击手吧。”孟川柏笑道,“在我追过去之后,你没有逃走,而是兜了个圈又回到现场继续观察吧?”
“没错。”年轻人坦白道,“只要不再发出声响,即使是你也没那么容易追踪到我。反过来你们的位置却在明处,透过狙击镜,我可以清楚看见你们的每一个小动作。”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读唇的专家啊。”
“我知道啊,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一定会远远看着。”孟川柏说,“所以在回到那里后,我没有再提到任何具体的事情——甚至开始吵起架来。不过,玄机就在这里面。”
他扬起眉毛,用目光示意项云说下去,像是不知后者现在只想一拳敲他脑袋上。
摊上孟川柏这样一个队友,项云的内心简直是崩溃的。按照之前的构想,在她负责吸引对方注意力的时候,孟川柏应该利用那种消失气息的方法从后面接近,直接把人制服,之后再慢慢从对方身上挖出和陆贾有关的线索。
可他倒好,拖拖拉拉一直不出来就算了,在项云忍不住开口提醒后竟然还不出手,而是慢悠悠走出来,让对方做好了充足准备。在那之后孟川柏更是跟对方拉起家常,说起这次联手的小秘密,一副反派在失败之前不得不说清楚来龙去脉的即视感,浪费宝贵的时间。
现在他甚至还要项云也参与到这种闹剧里来,简直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好,那就我来说。”她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了,“虽然看似没有明确说出,但这家伙在回来后第一句话里就已经把关键的信息透露给我了。”
“那些追不到,逃走之类的词都是幌子,当时他在坦白自己追丢后随意地调侃了一句,‘看来是打算在这一带跟我玩捉迷藏了’,这就是整段话真正要表达的重点。”她说,“那一刻我就知道了,他的真实意思是,‘敌人还在附近的某处看着我们’。”
“当然,只是‘看着’的话不需要如此戒备,毕竟我们两人都算警觉性很强的了,一旦有人在附近,多少都能感觉到,而太远的话能够获得的信息也很有限。但恰好我对读唇有点了解,而且刚才走掉的那个人,是个能够在很远处一枪射中目标的狙击手,两者结合起来,对方通过狙击镜清楚看到我们,而且通过读唇了解对话内容——这样的可能性绝对存在。”
“所以你们就故意兜着圈子说话,还装吵架?”年轻人失笑,“这种把嘴巴捂起来就能解决的事情……”
“不,我不会那样做。”孟川柏摇着手指,“把嘴遮起来固然可以避免被读唇,但反过来,这不就失去了一个向你传递错误情报的机会么。我们确实吵了一架,这是真的,你或许会怀疑,但当你考虑这段内讧的真假时,你已经在潜意识里默认了——我们并没有发现被观察。”
“在知道被观察,又无法追踪到人的情况下,要做的事情显然就是想办法把人引出来。当项云把她的手袋砸我脸上的时候,我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因为随着手袋被砸过来的,还有夹在上面的一张音乐会门票。”
他晃了晃票根,上面的座位号正是项云放着杂物的那个。
“她为我提示了下一步要去的地方,这显然也是她决定好的诱敌场所。所以我远远跟在她后面进入了这个剧场,然后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远远观察她周围的状况。果然,当时机成熟,那个一直盯着她的人终于忍不住现身了。”
“这就是你们所做的准备。了不起。”年轻人第二次赞叹道。然而与正常的发展不同,在听到自己反被设计之后,他不仅没有半点恼羞成怒的表现,反而更像是自己计划得逞了似的,露出略微有些得意的表情。
“非常精彩的,可惜,要到此为止了。”他宣布。
项云心中一动,注意到周围零星的几个听众对这话起了反应,不约而同转身看向这边。这些人高矮胖瘦,气质各异,看上去像是各行各业里完全无关的几个人,但有一点是共通的。
那就是脸上毫不掩饰的肃杀之意。
“你的注意力被自以为是的优势局限了。”年轻人冷笑,“又或者,你根本没有传说中那么强,否则的话,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发现我在拖延时间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那几个人同时站起身,无言地向着这边缓缓包围过来。项云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发制人,然而她一转头,却见孟川柏已经闭上了眼睛,露出陶醉的神情,仿佛要把这以寡敌众的不利局面当成享受。
在敌人环伺之下闭上眼睛,这做法简直疯狂至极,然而就在这一刻项云忽然心中一动,隐隐约约明白了孟川柏的打算。
他闭着眼悠闲地说“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我一早就发现你在拖延时间,只是这打算正好跟我一样,于是,陪你玩这一场。”
“想说你也有援军?孟川柏,你这心理战术可不咋样啊!”
年轻人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却又忍不住左右张望。虽然说着不信,但对方是久负盛名的天才主持人,谁知道会不会真的布下后手。
“小心谨慎的态度很好,可惜方向错了。”
闭着眼的孟川柏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伴随这一声轻响,突然之间几百盏灯一齐熄灭,剧院被彻底的黑暗吞没。
“我等的,是‘这个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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