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佳蘅上晚班前听护士向她抱怨：“那个叫唐存昊的太可怕了，醒过来就嚷着让我们把他腿上的绷带拆了，身上那么多伤口，缝了几百针跟缝布娃娃似的，麻醉退了也不喊疼，却喊着要出院！不给他出，他就发怒把吊瓶拽下来砸人，后来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才消停下来。这一天下来滴水未尽，喂都不张嘴！比皇帝还难伺候！护士长气得都骂他了，说我们跟他素不相识，救他是出于医生的天职，出于人道主义，我们吕医生为救他抽了四百毫升血，做完手术就晕倒了，他这样不珍惜生命，简直是狼心狗肺！他听了后，倒是老实了点，跟护士长说要见见你。”

“见我？”

“估计是要当面谢谢你吧！吕医生你也去试着劝劝他吧，不吃不喝这样是不利于伤口恢复的。这尊大爷太难伺候，还有警察来盘问，要是他的仇家知道他没死，追到医院来杀他可怎么办？我们巴不得他赶紧出院呢！”

吕佳蘅跟着护士来到住院部。唐存昊因为是特殊病人被安排在单独病房，他全身缠满了绷带，只露出半张脸。白天挣扎得太厉害，伤口撕裂流的血染透了纱布，看着触目惊心。他躺在床上，眼睛看着窗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唐存昊，吕医生来看你了。”护士上前说道。

他慢慢移了视线朝吕佳蘅望去，先是皱眉一愣，那原本死寂冷漠的双眼竟渐渐变得亮堂了些。

“是你救了我？我唐存昊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你救我一命，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你送过来时只有一口气在，我们救你是职责所在，分内的事，不图你报答，只希望你能珍惜活着的机会。好好活着，毕竟伤成那样还能活过来，说是奇迹也不为过，你的命不是一般的硬。”吕佳蘅上前看了看吊瓶，稍稍调整了滴速，看到床头柜上还未动过的晚餐，温声劝道，“你可以挨十几刀不死，你试试十几顿不吃你还有命吗？命再硬也要吃饭。”

她走到床位，把床的前半部分摇高了些，然后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打开饭盒盖子，粥还是温热的。她舀了一勺喂他，他定定的看着她，眼神满是疑惑和诧异，她也看着他，平静又温和。

“吃一点吧！”

他张嘴含住勺子吃了一口，熬得粘稠的白粥咽到肚子里，他才真切的感觉到饿。

她一勺一勺的喂，他一口一口的吃，画面和谐得很。负责照顾他的护士不禁翻了个白眼，在她面前，他就跟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一样，好说歹说的劝了又劝他就是不肯吃东西。这吕医生一来，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温顺又听话，让他吃他就吃。

粥吃到一半，他忽然问道：“你过得好吗？”

吕佳蘅怔了怔，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但为了稳定他的情绪还是微微笑道：“还行吧！每天忙忙碌碌的，干我们这一行的，就没有闲着的时候。”

他垂下眼帘，声音有些沉闷：“你……嫁人了没有？”

吕佳蘅以为他想找个话题聊一聊，也许倾诉一下他心里会好受些，便回答道：“还没有。你呢？结婚了吗？”

他没有回答，过了半响才说了句不明不白的话：“我小的时候，也梦想长大了当个医生的。”

吕佳蘅笑了下，说：“我小的时候，没有什么梦想，整天只盼着吃肉。梦想都是后来被现实逼迫才有的，我妈在我读高一那年冬天因病去世了，我那时眼睁睁看着她被病痛折磨却无能为力，才有了做医生的梦想。”

“高一那年冬天？”他忽然皱紧了眉头。

“是啊，我家在n城，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一场接一场，特别冷。”

吕佳蘅把勺子放在他嘴边，他拧眉问道：“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终于讲到重点了！那个要他命的人，他应该知道是谁吧。他在警方盘问时闭口不谈，他放下包袱和她聊一聊，说不定能提供一些线索可以帮到禹成哥。

“以前没有。”吕佳蘅淡然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着纯净的光，“现在有。恨不得暴打他一顿，问问他为什么一走了之？为什么记性那么差？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为什么骗我？”

他挣扎了一下，手肘支着床，扯到胸前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只得老实躺下，急问：“他，他不要你了？”

吕佳蘅不知怎么回答，纪律从未解释过。他只说他不是故意的，可这句话更伤人。随着时间的流逝，把爱的人在无意中悄悄的忘记，跟无形的凌迟一个人有什么区别？不如赏一杯毒酒来个痛快的！

“都过去了！”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你呢？你应该有特别恨的人吧？”

站在一旁的护士咳了一声，心想其实他应该是特别招人恨才对，不然也不会半死不活的躺在医院里，连吃个饭都要人喂。吕医生还跟他瞎聊什么梦想啊，爱恨情仇啊，浪费时间！

“我最恨我自己。”唐存昊看着她，声音竟有那么一丝让人难以觉察的温柔。

听他这么一说，吕佳蘅的心“咣当”一声砸地上，说了半天，竟是一点线索都没问道。这个人不但命硬，嘴也严实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