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幽火魅灵
葬几乎是在完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被扔到那一汪蓝色的火海中的。
说失去知觉是冷到失去知觉,那冰是顺着他的血管凝结的。
但他神智却是清醒的。而距离刚刚那遮天蔽日的一战只过了不到六小时。
六小时前。
葬沉默地注视着心境里那个叫焱的紫瞳黑衣少年,他似乎明知道一切的结局,却不作为。
葬丝毫不怀疑他有解决刚刚那种困境的能力,但他什么也没做。
他就冷眼旁观。
“我说过,把主动权交给我,我能帮你摆平他,但你不听。”焱戏谑地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只是谈判而已。”焱说,“答不答应在你,反正就算你不答应我也没什么损失。”
“一旦我答应了,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还来。别以为我不知道。”葬挑明他的阴谋。
“那又如何?”
“你休想!”
“我可比那个叫祭的好说话多了,只要你想好了,我随叫随到,帮你摆平一切问题还不收报酬。”焱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帮自己的忙是理所应当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不是!我才不是你!你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可是我在乎。”
“所以你才这么弱。所以你才会输。”焱意味深长地说,“当你成为我时,你可以无惧任何东西,凌驾于众生之上,得到所有你想要的。但你放弃不了你在乎的垃圾们,那你的命运就注定如蝼蚁。”
“我……做不到……因为我不是你……我也不想成为你。”葬对那个远去的身影说道,“我是我自己。”
“如此庞大的灵魂力,就这么散掉真是太可惜了。”一个熟悉的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撒旦。
葬猛然睁眼,这家伙……怎么会?
之前在关押曜石族的地牢里碰到这家伙还以为他是顺带被抓进来的,也知道他不过是个墙头草,但葬从来没想过这个墙头草在统治阶级那一边的身份能显赫到这种程度……至少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应该能与自己接触。
“你究竟是……”
“撒旦啊。没毛病。”撒旦说,“大人还能记得在下真是在下的荣幸。没错,如您所见,在下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千机陛下的首席辅佐官。”说罢还可笑地敬了个礼。
不过葬现在着实没心情跟他开玩笑,眼前这个人此时此刻完全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
“所以你来干什么?”
“你就不好奇这是哪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者我为什么在这里之类的嘛?”撒旦作捂脸状。
“我没心情……除非你能把我从这鬼地方弄走……这些丝你看不到吗?听我说,如果你能帮我把它们弄走,我就可以出去……”
“我说大人你究竟在说什么啊?这里根本什么也没有啊?除了一些铁链……”
“你说什么?你难道看不见那些东西?密密麻麻的……你别让他们靠近我!撒旦!我命令你!过来!帮我把那些东西弄走!快!”
撒旦叹了口气,走近葬:“大人,恕在下无能为力,因为我确实什么也没看见。您也……醒过来吧。”他抓过一条穿过了葬的肩胛骨下方的铁链猛然一扯,顿时,葬血流如注:“你做什么?”
“大人……好些了吧。你看清楚,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那无辜的声音,以及逐渐清晰的视野,让葬实在恨不起他来。
他说的对,什么也没有。
幻觉……永远不会消失的幻觉。
疼痛可以暂时清醒,但一旦消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除了无边无际的……令人恐惧的,盘踞在周围的,蜘蛛。
好冷。好累。
但是一睡就会不醒,永远与那些恶心的东西为伴,那是噩梦,永恒无解的噩梦。
“撒旦……他们说你是恶魔,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叫你……那你就做一次恶魔给我看看吧,杀了我。拜托。”
“哎哎哎,那可不行。我来找你是想做个交易。”撒旦死皮赖脸地说,“如你所见,我就是个墙头草。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你也知道千机不会让你活着,但如果你愿意帮我……”
“谋反吗?可我对你的事没兴趣。我也不会接受莫须有的罪名。”真搞不懂千机怎么还留着这条老狗在身边的。
“那我们没的谈了。即便你不答应我,横竖还不是一个死字。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本想在你死前让你再发挥一下作用,可惜了啊,空为血玉的使用者脑子却只有一根筋。”撒旦摇摇头转身长叹准备离开,“那你就等死吧。”
“你没必要对我用激将法。弱者才会用这种愚蠢的方式向强者求助,而强者,从来不会去考虑死亡这种情况,于是他们逐渐忘记了死亡,成为了永恒。”忽然一阵异样的波动以葬为中心扩散,撒旦震惊之余不得不停下脚步。
是那个熟悉的气息,带着死亡的冰冷与威仪,对世界的恨意与诅咒,对弱者的戏谑与鄙夷,蔑视一切的权威与足以令他自负的力量。
“诅咒之子……”撒旦最终还是撵出了那个令他战栗的称谓,“你,选择站在他那边?”
“葬”,此时应该叫焱,那个双瞳散发着紫光的真正的恶魔,开始觉醒了。
“只是他目前对于我来说还有利用价值罢了。”焱的语气充满轻蔑,“你最好给我记住,无论你到底是谁那边的墙头草,最好还是识时务些。反正,最终你也会投靠到谁那边你自己清楚。”
“当然是您那边……”撒旦一反常态地严肃,“放心,您复出的消息绝不会走漏,我会帮您保密。”
“不用了,反正你也不靠谱。你只要在平时顺着我的大方向做,多琢磨些,到时候好处少不了你的。”
“明白。”
“我给你的第一个任务,让这小子得到幽火魅灵。”
“啥?这这这也太难办了吧?且不说千机那边就算是那个死侍……”
“那个死侍已经摆平了。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让千机把这小子扔到幽之炎原去。到时候会有人给他收尸,不是你。”
“明白,完全明白了。”撒旦一听不需要自己负责顿时喜上眉梢,“把事情交给我,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你别给我办砸了就行,否则……”
“是是是!”
“滚吧。”
撒旦屁颠屁颠地冲出牢门却瞬间又被一股力量反弹地坐回了地上:“哎呦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声音沉闷如雷滚过,“这么看来,还引出了一个大人物。”撒旦一听顿时脸色发白:“陛下您也听到了,是他逼我的……我……”
“滚!”
“是是是!”撒旦以百米冲刺地速度冲出地牢,幸亏那个人在,千机似乎并不想追究包括自己谋反一类的罪名。呸呸呸,谁谋反了?谁谋反了?明明是葬那小子嘛。
“你还没死心吗?”千机沉声问,“明明那个人已经死了那么久了。”
“你算什么东西?”焱冷冷地凝视着黑暗中的怪物,轻蔑一笑。
“你忘了他。可他还影响着你。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但似乎非常有效,他虽然死了,他的意志却凭借你而重生,而你却是永生的。”
“这么说,我对你似乎有点印象了。”焱饶有兴趣地说,“那你识趣点,帮我完成这一件小事,如何?”
“那你得帮我完成一件大事做补偿。”千机思衬着,“原本以我的职责,也不应该对你的出现不闻不问,但倘若我把你的行踪暴露,怕是对你也没有好处。而且以你的作风,也一定会报复。凭你现在的力量,怕也不能把我怎样。”
“那你应该很清楚你在乎什么——你的王位,你的人民。至少现在我可以把它当即摧毁。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们现在是制衡关系。所以你开出的价,最好合理些。”
“既然都彼此了解到这种程度,那不妨坦诚相待了吧。你想要这小子的躯壳,我的确没法跟你争。但是,他的事却不能这么算了。无信不立,这与你毁我王位无甚区别。”
“你杀不杀得了他,那是你的问题,与我无关。我出现在这里,也不过是找个地方筹措我的力量。如果你懂得见机行事,或许今后我们还能相安无事。”
看来你们的关系果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而且,你控制他也并没有那么容易。千机心想,“如此甚好。能获得诅咒之子的承诺,我可放心了。成交。”
“但是,你必须清楚一点,如果你敢站到我对立面,休怪我无情无义。”
“我想我们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未来也不会。”
“但愿如此。”
幽之炎原。
“姐姐……姐姐……你今天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呢。”
“祭,我亲爱的孩子,你怎么了?有烦心事了吗?”
“安静点,亲爱的,你这样会吵的孩子心烦。”
嘁嘁喳喳七嘴八舌的交谈声,若有若无,在一望无际的蓝色火焰组成的原野上滚动,仔细聆听,却了无声息,这如鬼魅一般的火焰如死一般寂静地美丽地燃烧,毫无凭依,飘飘荡荡。
少女独自跪坐在原野之内冥想,火焰却无法伤她分毫,她周围方圆五米内似乎是蓝火的禁地。
他会死的。良久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愿意向我求助呢?明明已经是绝境了。可如果他依旧是拒绝接受帮助——按理说我是绝不可以出手的。
这个白痴。
祭愤愤地想,明明我是在帮他,哪知道他还拒绝?就他那灵魂拿多少都不会有多大影响吧?真是个吝啬鬼。
真想不通他留着那点灵魂干什么?还指望来生转世吗?他不知道自己根本就是没有未来的吗。
是啊,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不行,今天这闲事我管定了。
祭站起身,右手一招变出那把巨型镰刀扛在肩上,向一个方向走去,所到之处众火开路,生生退避出一条路来。
谁叫他跟那个人长得那么像呢。
“你你你想干嘛?别过来……我叫你别过来你没听到吗?”葬从迷糊中逐渐清醒,却发现那个令他恐惧的面孔就在眼前。
“该兑现你的诺言了吧。”
“别开玩笑了……我不想死,求求你,别杀我!”是绝望,抑或是恐惧,葬不知道。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
比之于千军万马鬼物地重重包围中更深沉的绝望,那时候至少还有可以寄予希望的血玉,还能冒险一试,可现在,血玉完全失去了效用。
葬第一次在获得力量后觉得自己是多么无能为力,就像曾经路西法不在的时候,被那些吠舍和首陀罗小孩欺负时的绝望。
明明已经够强了,原以为那种绝望和屈辱再也不会有了,可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依旧无法抑制地喷发。
原来我依旧是个弱者。
所有的力量不过是假象,葬厌恶弱小的自己,原来自己本性就是弱者,无论用哪种力量去武装,最终都会暴露那懦弱的本性。
真是不公平,有人生而强大,不需要费多少力气就能获得生存的权利,有人生而弱小,付出了许多收获到的却寥寥。只是因为还不够强,还不足以强到改变环境,就被环境给扼杀了。
丛林法则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当你开始下赌注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输的可能。像你这样不自量力的废物,怎么配作为我的对手。不过是个有点不高明的手段的小鬼罢了,敢做不敢认吗?”
“是啊,本来就是我做的。只能说走到这一步,还不是你们这些垃圾逼的,原本这里就是地狱嘛。
地狱的真正可怕之处不在于能创造多少恐惧,而是让无罪者必须通过犯罪才能存活。
你今天就算杀了我,未来还会有更多我这种人出现。你觉得你杀的完吗?”是仇恨与愤怒盖过了恐惧与绝望,即便是死也要死的有尊严。
内心那个恶魔在窃笑,所有的堕落都成了名正言顺,错的不是我,是眼前这个人。
“所以才需要杀鸡儆猴,让他们永远都别动这种念想。你的存在,本来就是个错误。最好连灵魂一起从这世上消失。”千机一招手,魂链齐断,葬感觉自己的喉咙被隔空扼住,呼吸困难,而下方,不知何时已是一片幽蓝色的火海。
“这里是十八层地狱,原本已经是最靠近地心的地方,但这不代表第十九层不存在。十八层连接着鬼界的极地,幽之炎原,能在我手下坚持三个回合的小鬼,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死法了。”从心底,千机是不相信葬能够活着从那里出来的。
除非那个女人选择庇护他,但……她会为了这小鬼跟自己翻脸么?千机不相信这小子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能让所有人都为他鞍前马后地付出。
即便他是那个人的后代,谁能保证他不像他的其他几个前辈那样是废物呢?但诅咒之子如是说,让他不得不有些动摇了。
只要这小鬼一死,诅咒之子也势必会沉睡一段时间,如果能让他沉睡,对神族来讲这必然是好事。
尽管不想为神族的利益做贡献,但一想到诅咒之子,这事又另当别论了。
迫不得已,千机选择了最为保守的方案,就是答应诅咒之子开出的条件,保鬼界平安。
即便这小子不死,那么只要他永远别活着在鬼界转悠,应该还是能服众的。
比起跟诅咒之子鱼死网破,这是最折中的选择了。
想到这里,千机放了手。
那是何种冰冷寂静的燃烧,不带任何情感的悲壮,感觉不到热量。
葬不知道。
那大概是一群死去的仇怨,积聚在冰原上,冷漠地绽放。
它们在他的眼里放大,无边无际的蓝色如汪洋大海,它们将这高速冲向它们的个体包围席卷。
它们说:
来吧,成为我们中的一份子。
曾经我们无忧无虑生活在这片冰原上,直到贪婪的神涉足鬼界的土地,他们如饥似渴地夺取这里的资源,甚至想带走我族守护的精华。
他们拿我族人的身体当盾去接近它,拿我族人的身体当容器去盛放它。
这高贵的火焰终于吞噬了你我他。
被虞兰火神眷顾的青年,最终将我们埋葬与此地。
但他还没来得及化解我们的仇怨便含恨而终。
我们燃烧在这片冰原,守卫最后的火种。
如诗歌般吟诵的声音环绕在火焰周围,更显诡异。
葬不小心触碰到这些飘荡在空中幽灵似的火焰,顿时全身开始燃烧,瞬间被这蓝色的火焰包围。
“啊啊啊!什么东西!”全身被彻骨的刺痛包围,那不是灼烧感,而是针刺的痛觉被放大。
“完美的灵魂!”赞叹声不绝于耳,“幽火种将因你而亮几分。”
葬召唤出业火相抗,却依旧无法阻挡自焚,因为业火根本就没办法锁定敌人。
“对方同是火灵,恕我无能。主人。”慌乱中血玉隐隐有了响应的态势,在左手竟形成了一层结晶层。
但来不及覆盖的右手透过那幽蓝色的火焰白玉色的手骨清晰可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真的会死吗……葬强忍剧痛,因为过于频繁的痛楚让他的神经产生了麻木。
那只手……等等。
“祭!出来!救我。”骄傲的少年终于放弃了挣扎,选择了求助。
“退下吧,你们。”一声呵斥,所有的火焰顿时退避三舍。祭一接触到葬,顿时所有幽蓝色的火焰回到她手上进而消失不见。
“他们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吧。”祭用手握住葬那只被幽火重创的右手,奇怪的是血管皮肤重新沿着手骨生长,刚刚的可怕景象似乎只是一个梦。
她不等葬开口便自顾自地说道,“他们都是我死去的族人的灵魂。他们的灵魂被迫献祭给了幽火魅灵。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原来的名字我已经记不清了,不过那个救下我的人叫我祭。”
“你这样也不算幸存者吧。明明是个死侍。已经死了一回了。”葬冷冷地戳破现实。
“是的。你说的对。”祭叹了口气,“神族并非每个人都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不只是神族。这世界根本就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只要有力量就能改变一切。你们死侍不就已经得到了所有吗。
所谓的交换,契约,不过是某种让我这种人心安的借口。该得到的,迟早你也会得到。如果得不到只能说明你的力量还不够强。”
“有力量可不一定能解决所有事情。我现在跟你说这些都太苍白了。”祭看着葬那只紫色的煞瞳说道,“四分之一灵魂,我可以让你从鬼界出去。但之后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再加八分之一,你得让我的朋友石曜有足够保护他族人的力量。”葬不想再跟她讨价还价。
“这个……我做不到。你的这部分灵魂我也不能收。”祭说,“看吧,力量不是万能的,不是你想转交就能转交的。不过我可以给他虞兰族的祝福,或许他以后自有一段奇缘。”
“这样吗……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了。”葬说完这句话顺着祭的肩膀就昏了过去。祭慌忙扶住才没让他倒下。
“你说你死撑个啥?死要面子活受罪,我要是你我早就……”祭气愤地自言自语着也不管昏过去的葬听没听见。
“如果是你,你也比他好不到哪去。”沉闷地声音从天边响起,“你是一定要带他走了?”
“这是契约规定嘛。”祭握住镰刀的手有些发颤,“反正你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连恐魂咒都下了,放他一条生路又如何?让他再多活几年,不行吗?你跟他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干什么?”
“你既然都知道了,那也应该明白他活着只怕更痛苦。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即便我不上报神族也势必会察觉到什么。
你带他走吧,也省得神族再向我要人。不过我得提醒你,如果仅凭你的话,根本保不了他,他太弱了,如果你是因为那个人才决定救他,那好好珍惜这小子还活着的时光吧,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就算我不要他的命,神族找上他也是迟早的事。”
“难道你也不过是神族的一条狗?”葬不知何时醒来,冷笑道,“难怪这么听话,把路西法关在这种鬼地方这么久。”
“你能不能少说几句?”祭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家伙是真不知天高地厚不要命型的,不知审时度势就算了,在这么下去怕是连自己都走不掉。
“我不跟将死之人一般见识,如果不是看在祭的份上我会让你死得快些。不过奉劝你一句,如果想活的久点最好注意一下你的言行。另外,如果再让我在鬼界看到你,你就别想活着离开了。”千机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怒火说道,“滚吧。”
祭收起镰刀,用手结出一个阵法,顿时前方空间出现一个深邃的虫洞。“我们走。”祭背起葬,一头钻进了虫洞,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