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革再也顾不上收拢部落的武士,用力一带缰绳,用弯刀一扎自己最疼惜的战马臀部,战马痛嘶一声,驮着塔革风一样窜出战场,向远方遁去,这一刻,塔革心里再没半点恢复祖先荣光的豪情壮志,只想离这里远一点,离那群魔鬼再远一点。好在不知为何,那些魔鬼没有继续追,待跑出几十里后天擦黑了,塔革在一处河边才慢慢停下来,收拢部落武士,跟自己冲出来的,竟只有几十人,想想跟随自己出来诺大的队伍,塔革掩面而泣,痛不欲生,他现在终于明白大长老无力阻止自己时眼中那无尽的悲哀了。
那无暇追赶这些入侵者的士兵们,此刻携着大胜之威,在中军的号角声中,成建制的收拢聚集到一处缓坡之上,至于那逃走的几十溃卒,已经被拔去了牙齿,杀破了胆,若是不趁着官军无暇收拾他们的时候早点溜走,就是稍微大一点的村落都能收拾了他们,骄傲的士兵不在理会那些残兵败将。
形势已然明了,收拢了从北方溃下来的士卒,弋阳终于知道事情的始末。这只是北金突入中原的一股部落兵马,在北金大汗的征召之下,趁着大汗围攻镇北大营的间隙,杀入中原,烧杀抢掠的一波。而刚好,北上的运粮队一头碰上,还不待运粮官结好军阵,这北方的蛮子就像风一样扎入车队里,那些民壮是临时征召的庄稼汉,哪里是这群蛮子的对手,一照面,就被杀得七零八落,若非这群蛮子忙着抢夺那一车一车的粮草,这些人就不能逃出那么远,恰好被弋阳救下。
弋阳望着身前站着的这群衣不蔽体的溃卒,两眼圆瞪快要冒出火来用力甩了一下马鞭,问道,“军粮可曾送到大军手中?镇北大营可还有余粮?!”
溃卒们嗫嚅着,不敢做声,左顾右盼,骚动半晌,才走出一个披挂较为齐整的军官,回道,“回禀公主殿下,我运粮大军日行不过五十余里,才走了三日,就被北边的贼寇伏击,军粮,是半粒都不曾送到军中,恐怕……大营已经断炊了!”那军官声音越来越低,却是将这个消息清晰的传入每一个在场的人耳中。
军中断炊,而且此刻那万万不敢南下的北金,此刻却以大军围困镇北大营!众人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帝国北疆无防线,既无高山,也无大河,凭的就是人心,凭的就是镇北大营的赫赫威名,而现在,帝国最坚实的屏障,正饿着肚子,处在倾国来袭的北金包围之中,众人感觉天都塌下来了,伸长脖子望着那中军肃穆的黑色棺椁,似乎期待着那个人重新站起来,带领自己北上杀贼。
区别于其他队伍,镇北大营出来的士兵大多数是来自帝国北疆,那里是他们的家园,他们的亲人孩子都在北疆,北金人南下,马蹄将踏上他们亲人的血肉,但他们能怎么办?此刻北金举倾国之兵南下,自己这几千人马有什么用处?就连那无敌的统帅,此刻也躺在自己队伍里那厚重的棺椁里,莫非真是天绝人之路么?不少溃卒和士兵纷纷垂泪,呜咽出声。总要失去了,你才知道,那个人比你想象中还要重要得多。
“谁能告诉我此处是何处,此山是何山?”忽然,弋阳跃上马车之顶,一甩披风,环顾左右,高声问道。
众人被其吸引过去,呜咽声不觉小了。
见无人答,弋阳再次高声问道,“谁能告诉我此处是何处,此山是何山?”环顾左右,殷切的望着这群士气低落的士兵们。
“是,是不归山!”突然,有人记起来了,越来越多人的记起来了,眼睛也开始亮了起来。
“看来还是有人记得!”弋阳环视众人,大声的说道,“当年我父亲,带着三千兵马,就在这里,一战破敌十万,”弋阳的声音开始高昂起来,“此战之后,他说过,若不能让北疆老弱不能安枕,若不能让北疆得到安宁,若不驱除鞑虏,永不南归!勒山刻石,此山从此便为不归山!”
军中参与那一战的寥寥无几,但却是每一个人都知道大帅当年独率三千骁勇,北上救民倒悬,在北金的铁蹄下硬是护住了北疆二十余年的安宁,一战破敌十万,二战杀得北金大汗丢了中军大帐,退兵不久更是一病殒天,强盛的北金才无力南顾,让帝国有了一统中原的时机,才真正成为名正言顺的帝国。那时候,北金只配在中原的兵锋下瑟瑟发抖!士兵们的眼睛越来越亮,窃窃私语声不断传入弋阳的耳朵,对啊,大帅当初可是凭着三千人就将十万大军杀得望风而逃,我们现在人更多,还有兵锋无人能挡的镇北大营!
“身为镇北王之女的我不孝!”弋阳话锋一转,声音渐渐低沉,但却清晰的传到每一个士兵耳中,“我竟在北金那群蛮子杀我袍泽、侵我土地、杀我妻儿的时候往南边走了,夹着尾巴逃了!”弋阳高声疾呼,“今天到这不归山,我知道羞了!你们愿意跟我一起,杀回去,救我们的兄弟,救我们的亲人么?!”
“战!战!战!”四下里,所有的士兵高举着兵器,大声应和,若是不打一场便退去,自己肯定抬不起头来,况且,自己的妻儿老小都在北边,自己这当男人的,若不能凭手中的刀护他们周全,还不如抹脖子算了!
“殿,殿下……”那脸色苍白的黄门,靠了过来,“殿下三思,兵凶战危,若是您有个闪失,我等如何向陛下交代啊,况且镇北王大人,在路上可耽搁不得……”
弋阳横了钦差一眼,冷哼一声说道,“多谢公公提醒,还请公公回去禀告陛下,北金入侵,先抗外辱!”话一说完,就撂下那战战兢兢的钦差,大步的向那棺椁走去!
弋阳此刻是所有人的焦点,她大步的向前走着,神色肃穆从容,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能压弯她那高昂的头颅,士兵们自发让开道路,在她身后慢慢汇拢起来,她抄起一个行军火把,在篝火处点燃,顺手提起一坛军用烈酒,走到那个巨大的楠木棺椁面前,转过头来,“我父亲既发下誓言,做儿女的自不能让他食言,待我安顿好父亲,兄弟们和我一起北上可好?”
“战!战!战!”士兵们聚拢起来,高举着兵器火把,战意越发的高昂。
“嘭!”弋阳将酒坛砸在那棺椁之上,酒坛炸裂开来,那烈酒浸湿了厚厚的大毡子,弋阳用力将火把甩了上去,烈酒遇上火把,火腾的就着了起来,众将士也将引火之物、火把、烈酒抛入火中,火越烧越旺,越烧越旺,弋阳呆呆的站在火前,任那火苗烤焦了自己的鬓发,望着那熊熊烈火,心中暗道,爹爹,安心去吧,女儿不会让你失望的。仿佛看到父母哥哥三人,在火中殷切的望着自己,慢慢随着灰烬,飘散在无尽的夜空之中。此后,这座山有了更美丽的名字,凤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