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市阳光医院外。单禹和女儿君霞乘坐的轿车停在路边。

戴着墨镜的单禹下车，帮女儿打开车门。当年，为了不让别人看到自己梦游哀苦般迷离的眼神，他强迫自己给自己戴了副墨镜，后来竟然成了习惯。

军霞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可爱得让人心碎，和同龄的孩子相比，女儿个子要偏小偏瘦许多，模样偏于冷俏，并不艳丽，比较像她母亲吕霞，一颦一笑如出一辙，眼睛格外明亮，应该说是很黑，所以看上去很亮。额头很高，让人能看出有灵气。

在单禹的眼里，女儿就是现世衍生的精灵。当年，自己终日处于抑郁的深海，无尽的折磨当中，是女儿让他从绵绵无期的痛苦中搏击而出，是女儿让他重新站了起来。

可是，随着女儿渐渐长大，他的那种心痛又渐渐浓重，阴云再度笼罩，让他的心海难见天日，尤其，他还是一名医生。如今，女儿的病已经岌岌可危，原以为再也不会有什么事，可以比得过女儿在她心中的位置。但是这一次，他不得不来，也不能不来。

单禹站在车前对着手环给肖姨打电话。目光却看向不远处医院广场上英英的雕像。那种雕像几乎成了每个大城市大医院附近的标配。

英英高大的雕像棱角分明，可怎么看，都觉得，那眉宇间透着悲伤。

“肖姨，对，是我，”

“是您的相宇回来了，对，最早出现在东海舰队救援的渔船上。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我确定！真的，真的是你的相宇回来了。”

“他一听到英英不在人世的消息，就晕过去了，现在就在东海市的阳光医院里。我还没有看到，我已经到医院的外面了。”

“肖姨，您过来吧，我怕我一个人应付不了。我不知怎么能让相宇相信我。我都不敢奢望。我已经通知了他的战友和我的养母。您身体没有问题吧？好，你也不用太过着急。”

单禹挂断了电话，拉着女儿往医院里走，却一脸专注地想着眼前的困境。眉头紧蹙的样子。

女儿君霞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父亲这般模样？

“爸爸，我知道姑姑是给很多人都留下了深切的疼痛，可您做的自我牺牲已经实在太多了，毫无限度，你要适可而止。”

单禹的眉间原本带着一点二清冷的忧伤。听到女儿的话，纠结的眉头迅速化开，浅浅的微笑晃动起来。

“傻孩子，在这个世上，只要有一个人可以让你牵挂。你就可以一往直前。可以一直幸福下去。可是，你姑姑已经不在了，你姑父，他要怎样活下去？爸爸现在想都不敢想。”

单禹拉着女儿走进医院。

病房走廊里已经人满为患，无数记者媒体，或坐或立，各种姿势盘踞。

见单禹上前与门口站岗的警员说着什么，立刻全都围拢过来。

单禹赶紧挡在女儿身边，“大家别这样，我女儿身体不大好。”

“这不是单院长吗？”

“我也没有什么消息可以告诉大家。真的。”

记者们依旧不依不饶。

单禹不胜其扰，脸上已然现出不耐烦。

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铿锵有力。一班特警适时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紧随其后，扩音器里传来了医院的通知。

“医院二楼的所有人员请及时离开，限时三分钟，请即刻离开，限时不离开者，以妨害国家安全罪依法拘捕，请及时离开。二楼医务人员及时到会议室听取安保通告。”

记者们纷纷惊扰不已，“怎么会这样？”

单禹借机拉了女儿，挤进了相宇的病房。

全封闭的监护病房。单禹皱眉，如此高规格的配置，说不出来的高强度防范措施。

单禹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异常难受，走近相宇，每迈出一步，那种感受，撕裂都在加剧。

相宇看上去并无异样。与曾经的容貌差异还是蛮大，身体发肤皆成铜色，让人难辨身体是否健康颜色？

身体上竟然未连接任何管状之类。

一旁只有一个护士在，状似之前在嗑瓜子儿。只是见单禹进门，才停止了咀嚼。

单禹皱着眉头问：“不需要输液、输氧、输血之类吗？”

护士微笑：“不清楚，还在会诊。”

“他进医院多久了？”

“四个小时了，一直都是这个状态。”

“一直就这么躺着？”

“主治医师说没有大的体症损伤，一切都在可控的范围内。不过，据我所知，进门之时打过什么。好像是过敏，病人反应很剧烈，比过敏还严重，所以赶紧就叫停了。我看他可是结实的很。”

“院长怎么说的？”

“一个小时之前来过一次，和两个教授，只是刺了他一下。病者毫无反应，有个教授说。病者失去了痛觉，在医学上也算是一种病态。而且相当的危险。”

“还说什么？”

“还说，因为一个人如果不知道什么是痛。那么他就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深？”

单禹的语气生硬：“屁话！他是大夫吗？”

军霞一激灵，自己从未见过父亲这般语气尖刻严厉过。

护士吐了一下舌头，“不是大夫，是教授。”

护士的手腕传来嘀嘀急促的声响。

“有事？秦护士，你的职责就此截止，请到护士长处报到。”

护士一听，转身就走。“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护士开门出去了。

军霞左看右看。“这里的气氛好怪呀，不像是病房，倒像是监狱。”

单禹怔了一下，“说什么傻话，你见过监狱吗？”

单禹俯下身子，给相宇检查身体，从专业医生的角度做全面的测查。

从指尖能感受到相宇脉搏剧烈的跳动，扒开眼皮儿，眼中只剩下一丝痛苦还残留在他眸子的最深处。

“爸爸，他是不是和当年你失去妈妈的心情是一样的？一下子就没心情在这个世上活下去了？”

单禹抬头看看女儿，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

“现在你都这么大了，时间过的真快。”

这场景勾起了单禹记忆中最痛苦的日子。当年吕霞硬要生下君侠，就是想让他承担责任，不至于那么颓废。最亲最爱的妹妹与妻子的离开，曾经让他痛不欲生。

对于妹妹，更是时时受着自我良心的煎熬与折磨。只不过，军霞弱小顽强的生命支撑起了他一个医生和父亲该有的所有责任与担当。终于，让他得以重生。

单禹坐在相宇的床前。呆呆的看着。

“相宇，我知道，你肯定是想责问于我，我是英英的哥哥，也在飞船上。就在英英的身边。”

单禹的嗓音哽咽，面颊抽搐，一如当年飞船失事时的疼痛。那种痛苦再一次穿透了他的身体。

“哥哥是无心之过，当年飞船接连失事，神通号飞船紧急规避不及，自动逃生装置启动失灵，只能手动应急设定，结果英英去了，她也是之前知道了你们在核爆当中，全部遇难的消息才作出的这种选择。英英喜欢孩子，我没想到她会那样，是哥哥的疏忽，相宇，对不起！”尽管单禹对自己没有信心，可他还是试图弥合裂痕。他不确定，如果相宇在清醒状态下，他是否有勇气说出这些话。

君霞搂着父亲的肩头，也流下泪来。

“爸爸，你别说了，”

单禹反而悲从中来失声痛哭。只觉喉咙里一阵翻涌，用手紧紧按住胸口，好像那里已是他唯一的支撑。

恰在这时，单禹的手环嘟滴一声响了。

君霞伸手去触发手环。

“单院长，我是基地，知道你在东海市，有紧急任务，召集你的医疗小组成员。你女儿的事情你大可放心，我们已经以行政的命令，知会了地方和当地驻军。和军霞要入住的医院——”

“行政命令！出什么事了？”单禹急切询问。

“是卫星基地总指挥部下发的命令。让你即刻返回。直升机应该很快就到阳光医院了。”

“我请求暂缓，上峰应该知道梁相宇回来的事情，而且据说他现在本领超强，等他醒来还不知道会迁怒于谁，会干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我刚刚才召集了他的亲朋故友。”

“单院长，执行命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