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挫骨扬灰
作者:曦臣      更新:2019-11-06 15:55      字数:3601

“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好不好?”

“你杀了我你就会喜欢我吗?”

梦中渐渐渲染一层层血色,安华从梦境中惊醒,阴翳的双眸近乎呆滞地望着一个地方。

随意地披上黑色大袄,安华推开门,望着安暮秋分外萧瑟的身影,唇微微扬起一个妖冶的弧度。

“父亲。”少年清冽的声音响起,安华虚扶着安暮秋的肩,眸子一片冷冷的暗沉。

安暮秋无言地望着安华,眸中糅杂了许多许多神色,怨毒,悲戚,仇恨……

安暮秋沉默了良久,颤抖着手从一旁的餐盒里端出一碗纯黑的药汤,沉声道:“喝了它。”

安华眸中一片淡漠,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引起他的惊异,她望着安暮秋苍白到几乎透明的手指,心却是微微一触,突然道:“父亲近日身体不好,要多加养护。”

安暮秋垂眸,避开安华那双他以为的满是阴翳的眸子,他没有看到这双眸子此时明亮如星,隐隐闪烁着几点喜悦,只是冷声道:“休要多嘴,喝。”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安华粲然一笑,唇覆上药汤,没有半点犹豫地一口饮尽,乌黑的药汁顺着她唇角滑下。

安华轻轻拭去唇角的药汁,目光灼灼地望着安暮秋,轻声呢喃:“这是父亲第一次送给我……即便有可能是穿肠的毒药,我甘之如饴。”

安暮秋突然想起来那日正是自己的儿子长安落水死去那日,全府上下悲戚,这个孩子恰好出生,一出生便用小指勾住了自己的衣襟,他便决定留下这个来的不是时机的女孩,取字长安。

安暮秋终是低声道:“长安……”

安华目光瞬间冰冷,眸子又覆上了阴翳:“我从来不是你的长安。”

安华垂眸望着自己的衣服掩盖下的肩头,隐隐泛着暗暗的红色,安华自知已经生出一块红色的纹印她粲然一笑:“父亲,这蛊毒可是不好看呢!改日我去找人纹一只凤凰在上面,正好迎合了这凤尾蛊的名字。”

“你早就知道了。”安暮秋手微微颤抖,语气中是笃定。

“毕竟我是一个祸害,祸害遗千年。”安华笑容渐渐浅了,眸色微微溃散:“就算成为一个废物又怎么样呢?只要你能活着就好了……”

安华突然嗤笑,眸子突然绽开一道阴冷的光,森然道:“可惜,我不能亲手一刀刀割下我仇人的骨肉。”

……

三月后,世人皆道安王府安小世子突患重病,内力尽失,殊不知安王府仍然逃不了那命中的劫难。

安华一袭鸦黑的长袍,她的手微微捂住白皙的肩头,上面纹着一只桀骜不驯的凤凰,她的眉眼被病态洗涤了几分戾气,却依旧是那么阴郁。就像是谁也不可能夺走她身上一星半点的光华一般。

安华满面漠然地走入大厅内,看着坐在四轮车上的安暮秋,恶劣地勾起一抹笑:“父亲,我说过,安王府逃不过这劫,安王府复兴?永远只是一场空梦。”

世人皆知安王爷安暮秋容颜秀美,貌若好女,正是因此才处处受先皇怜爱,得以保存皇位。

先帝那时朝中有一白袍蒙面将军,人称不喜,叱诧风云,惹人眼红。

谁也不知道,安暮秋就是那不喜将军,为了玄宗保住安府,自废双腿。

“我要死了……”安暮秋面容依旧平和温润,却是清晰平静地吐出这句话。

安华一向或冷漠或嘲讽的面容此时却是彻底的崩溃,她冷声道:“不可能!你不可能会死!皇帝唯一的忌惮已经没了,他没有理由动你!”

“你做的那些事情,到头来还是我要帮你收尾巴呀……”安暮秋轻轻一笑,望着门外远远地驶来的御驾,轻声呢喃。

瞬间,安华哑口无言,怔怔地望着安暮秋许久。

安暮秋回首望着安华,上上下下每一个角落都尽收于眼底,他的唇微微颤抖,最终还是道:“现在看看,你倒有点像你娘年轻的时候……一样固执清傲……”

安华身体一颤,她略带几分不可置信地望着安暮秋,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你还年轻,不能死。”安暮秋只是淡淡地吐出这一句话,面无表情。

安华瞬间感觉身体骤冷,轻轻冷笑了几下,随意地倚靠在门檐上,似乎在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是不是,自始至终,你的眼睛里只放得下他们?”安华感觉左肩的凤凰愈发灼热,她轻声呢喃。

安暮秋不语,推动这四轮车,迎接圣驾。

明黄色的衣服上绣着青龙腾飞,遮掩住那位男子中年发福的身子,他在侍卫的搀扶下微微颤颤地下了车,步伐是阴气过甚的虚浮。

安华微微昂起头,眯着眼,凝视着李隆基的面容,目光锐利如刀,他要记住这张面容,无论清醒还是混沌,牢牢得记住,等到一日便将他千刀万剐。

李隆基面容满是慈祥的笑容,他微微昂着头,望着强忍住痛苦跪在地上的安暮秋,笑道:“皇弟免礼。”

安暮秋无人搀扶,重重地在地上挣扎,李隆基饶有兴味地望着安暮秋在安华的搀扶下坐上四轮车,道:“仍记得皇弟当年英姿飒爽,如今可真是让人叹惋不已啊……”

安华紧紧地攥住了手,苍白的手上青筋暴出,凤尾蛊愈发灼热,她眸子阴暗一片,无人看到的地方,她的牙齿将唇瓣咬得鲜血淋漓。

不行……使不出内力……

明明近在眼前,明明一手就可以剐去他的心脏的……

李隆基和安暮秋在说些什么,安华不知道,她怔怔地望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终于知道内力尽失的感觉是什么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皇弟可是养了个好儿子啊……”李隆基望着安暮秋布满薄汗的面容,嘴角戏谑地上扬。

安暮秋面色沉沉,淡淡道:“犬子无能,愿代一死。”

“好!”李隆基一声大笑,面容隐隐带着几分扭曲的狰狞,他痴痴地望着安暮秋道:“皇弟啊,父皇生前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精忠报国的样子,说为国而死,为儿而死都那么容易,真是……”

李隆基顿了顿,望着安暮秋面容柔和的线条,眸色愈发幽冷:“真是朕也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想要毁掉啊……”

“皇弟自从退朝不理朝事之后可是好些时日没有喝过酒了呢,朕今日可是带了上好的妃子酿,就请皇弟和侄儿喝呢!”

李隆基拍了拍手,身后的侍卫上前,红色托盘内是两小杯澄清的清酒,银质的杯子折射着妖冶的光芒。

安暮秋面色失了颜色,他瞬间将两杯清酒夺过,灌入自己口中,辛辣的酒水冲入鼻尖,他也浑然不顾,只是隐隐约约看见李隆基阴晴不定的面容。

安暮秋此时嘴角却是勾起一抹笑容,他面容惨白却将酒杯掷于地上,声音沉稳,一如以往的平和:“长安尚小,饮不得酒,还请陛下以后也不要让长安饮酒。”

李隆基若有所思地望着安暮秋,道:“你凭什么认为朕会答应你?”

安暮秋声音浅淡,波澜不惊:“长安内力被我废去,一人守安王府,已是孑然一身,半身残命,换长安平淡一生,足矣。”

安华微微有几分痴怔地望着安暮秋,她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父亲,从来没有……

是自己的出世兄长才被人陷害落水引得安暮秋对自己的忌惮,还是自己母亲的忘恩负义离去才引得的怨恨,亦或者数次不安于室引起的厌恶……

是非恩怨,早已说不清了……

安华望着那明黄色的衣服离去的身影,突然感觉要将他们挫骨扬灰的愿望是那么遥远,那么可笑……

一行殷红的血迹滑下安暮秋的唇角,他拼尽全力牢牢抓住安华的衣角,目光是彻底的冰冷:“你欠了两条命,我安家上下两条命,你此生都应该活在忏悔之中,日日夜夜都不能忘记你欠我们安家人的。”

安暮秋紧紧抓着安华的衣襟,目光愈发冷透:“你不能死,即使是卑贱成泥,即使是受尽屈辱,即使是被人当成一只狗,你也不能死,更不能生出半点反叛心思,违逆我们安家家训。”

安华永生永世都记得安暮秋那似乎要将自己开膛剖腹的眼神,那种眼神可以冰凉一切的温度,冰封最温和的春水。

“你欠我们的……你这辈子,下辈子都还不起,你只能永生永世为自己的罪行不断偿还……”

安华动了动手,安暮秋僵硬的手指仍然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不知为何她的内心好像波澜不惊,好像在想:这么多年了,终于是个头了,终于结束了……

安华牵起嘴角,似乎想要笑一下,但是发现自己早已忘记什么是真正的开怀大笑了。

安暮秋的身子直直地坠落在地上,这个曾经叱咤风云,威胁过两朝帝王的不喜将军终究是成为了一具无人问津,无人想起的尸体,安华眸色深沉,轻声呢喃:“我会忘了你……”

安华的出世,便是这世上的原罪,解决原罪的方法,就是用遗忘。

那一个个鲜血淋漓的念想,被埋了土,葬在地下。

她不会死,她也不会反叛,就这样成为他们想要的行尸走肉……

也许一切的一切都是孽缘,安家的血脉早在安暮秋的时候就应该断了。

安华冰冷修长的手指微微沾湿自己身上因为擦伤的血液,含在口中,眯起双眼:是甜的,安暮秋死的时候也是甜的吗?

“王叔,我想忘记这一切,将这一切荒唐全部抹去,只要伪造一场让我麻痹的父子情深的美梦就好了……”安华眸子冰冷死寂,那是没有温度的冰冷。

她永远也不想活在这冰冷的记忆之中,即使只是一响的美梦,瞬间消逝也好。

“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好不好?”

“你杀了我你就会喜欢我吗?”

答案是……永远不会。

哑巴王叔的眸子依旧是一贯包容的温和,渐渐泛上一层层紫色,荡起一层层涟漪。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