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带着婢女出了秋实园,打着扇子往晨曦园回去,比起来时脸上多了好些笑容。
红芍是何氏贴身大婢女,见她满心欢喜,陪着笑道:“夫人这是为了哪一桩?一早就吩咐婢准备了那些衣料,竟然是给萧家娘子的。”
何氏笑道:“我是笑长房里竟然连个明白人都没有,白白浪费了这门婚事。”
红芍不明白:“不是说先前老尚书与萧家定下的亲事,长房没法子才认下的?”
“长房那个是那种好说话的?什么叫没法子才认下的,还不是早有打算了。”何氏拢了拢鬓边的镏金鬓花,“她儿子要去长安太学,若是没有萧家资助,以杜家如今的情形哪里供养得起。”
红芍吃惊不已:“不过是去长安,怎么就这样为难?”
江宁虽然距长安千里之遥,但也不过是费些车马行程,杜家也不至于交不起束脩呀!
何氏嗤笑一声,手里的扇子打得飞快,想把热辣辣地暑气扇走:“你来杜家伺候的时候,杜家已经搬回了江宁,怨不得你不知道。”
“你当入太学就是交了束脩勤学苦读那般简单?自太祖时起,朝中便有不成文的规矩,非荐不可入仕,防的就是那起子贱庶靠着读些酸书便想金榜题名入朝掌权,坏了士族名流的门第,到高宗时虽然有了破格取仕的说法,但太极殿上殿试的大都还是朝中臣工举荐之人,哪有几个是不拜恩师的白身。”
“你看那长安太学里求学之人何止千数,可真正中举的不过寥寥数十,若想真有个前程,拜恩师求举荐是万不能少的。”何氏说着,“杜家今时不比往日了,老尚书已不在朝中,那些旧日的故交又有几个还能念着杜家,若想拜恩师,那礼数是少不了的,等闲也入不得眼。”
“何况日后要在长安与这些人家走动,难道还留在太学的学舍里?自然长安的府邸宅院不能少,伺候的人也不能少。”
何氏掰掰手指头:“你算算,这得是多少?”
红芍不由地吐吐舌头:“怪不得要娶萧氏女。”
何氏得意地一笑:“当初长房那个还想让二郎娶萧氏,得来的好处却想给她三郎,打量我们都是蠢笨的,由着她摆布?”
“我一口咬准了不答应,赶在她前面给二郎定了韩家这门亲事,她便再没了法子。”何氏越发觉得自己聪明,“韩家虽然比不得姜家、顾家,可也是江宁城里有头有脸的,日后也不会拖累了二郎。”
“可惜他们太蠢,既然已经娶了萧氏女进门,无论如何也该先笼络着,待她将陪嫁交出来,让萧家尽心尽力送了人去长安置办好了,再翻脸也不迟,偏偏这时候与她较劲,活该落到了我手里。”何氏笑得见眉不见眼,“如此就怨不得我了,少不得让长房鸡飞蛋打,让她平日里骑在二房头上指手画脚,还当我是个好欺负的。”
与何氏说的话一般无二的是杜霍,他正沉着脸在春华园正房里坐着,对着脸上青一道白一道的裴氏,他又是无奈又是烦躁:“……当初阿娘与我说,当大事者忍得一时,娶了萧氏不过是眼下面上无光,日后一展抱负之时,这点屈辱也不过是瑕不掩瑜,过眼云烟,如今你自己却较着劲要送了她回去。”
“且不说打算还未成,便是此时送了她走,这门婚事也已经是成了,我娶了一个商户女的事也已经传出去了,终究无济于事。”杜霍只觉得烦不胜烦,从前还算有些见识的阿娘怎么也胡搅蛮缠起来,这时候闹着要赶了萧氏回去,为什么就不想想,萧家的钱财尚未送来,萧容悦手里还拿捏着洞房花烛夜的事,休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难道要撕破脸把自己的前程都丢了?
原本满肚子气的裴氏愣了一下,像是被一盆冷水泼醒了:“那,那难道就由着她这样放肆,连我都敢顶撞?”
她瞪着自己的儿子:“方才沅娘被她羞辱得哭着要去庵堂里了,你就忍心看着她这样受欺负?”
杜霍想着先前进来的时候,看见裴二娘子的一双眼红肿着,噙着泪委委屈屈地出去,见了他也没有往日的欢喜,不由地心疼,他这表妹自幼便在杜家长大,最是温柔乖巧,必然是萧容悦给了她气受。
只是他终究不是糊涂的,知道眼下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能皱了皱眉:“阿娘好生宽慰沅娘吧,让她这些时日还是别与萧氏闹起来了。”
说罢起身来,大步朝外走去:“明日归宁我送萧氏回去,有什么话待回来再说吧。”
裴氏看着儿子就这样去了,胸口更是发闷,高声唤了婢女进来扶自己去榻上躺下了。
一直在穿堂里坐着,等着杜霍和裴氏给她个公道的裴二娘子正吃着茶汤,听婢女来禀:“娘子,三郎已经走了。”
走了?裴二娘子放下茶盏就起来,很是惊讶:“就这么走了?”
姑母没与他说自己为了护着姑母,在萧容悦跟前受了大委屈吗?他竟然连看都不来看自己,就这样走了?
难道是去找萧氏算账了?
可她才走到正房门前,就被白芷拦住了:“娘子还是先回去吧,夫人身子不舒坦已经歇下了。”
连姑母都不肯见她了,裴二娘子一张脸白得吓人,看着那放了帘子的正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一会,才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有劳你替我转告姑母,务必要好生保重身子,莫要为旁人气坏了身子,我先回房去了,若是姑母起来了还请使了人来告诉我,我这就过来陪姑母说话。”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看着白芷点了头,她才依依不舍地告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