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确定聂真君是否还在满世界追寻自己之前，周寂不太想率先暴露行踪。

浅浅的抿了口茶水，周寂的视线扫了眼县城上空犹如蚕茧般缠绕的巨大妖躯，想了想便把余光落在了交谈中的燕赤霞与叶知秋身上。

看来我与梦蝶的因果就要落在这两人身上了。

周寂心底暗做盘算，而叶知秋也从燕赤霞口中听到许多江湖上不为人知的秘辛。

“梦蝶最擅幻境与分神之术，如果我出手必会打草惊蛇。”周寂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放下杯盏沉声道，“倘若知秋道友和燕道友想要诛杀此妖，还榆关县一片安宁的话，我只能在暗中辅助，为两位压阵。”

燕赤霞诧异的看了周寂一眼，当日在郭北县时，哪怕树妖身后有黑山城做靠山，周寂依然当着狄罕的面击杀树妖，甚至连狄罕本人也被周寂重创，只剩一缕残魂逃走。

如今方才半年没见，周寂的气息愈发缥缈，看来修为又有精进，却不知为何胆量却小了许多。

看得出周寂有所顾虑，燕赤霞面露迟疑，指了指北面，疑声道：“周道友是怕梦蝶逃往汴京，引来慈航普度出手？”

周寂眉头微皱，知道燕赤霞产生了误会，出言解释道：“慈航普度虽大势已成，但在近几年内无暇出手。”

“那是怕黑山城从中作梗？”燕赤霞心里一沉，虽然慈航普度看似盘踞大势，气压佛道。实则近期内整个修行界的氛围有了一种微妙的转变，尤其是周寂近一年不断撬动慈航普度根基，哪怕所有人都还对‘仙道’有所期待，但对于慈航普度的态度却没有了往日的忌惮与敬畏。

而黑山城则不然。

黑山老妖的恐怖在于它没有束缚，甚至有传闻说它已经和慈航普度全面结盟，慈航普度将派人助它破坏阳世的神道道场，而它也会出手帮慈航普度扫平障碍。

如今看来，慈航普度在世间最大的障碍并不是作壁上观的佛道诸派，而是这个从入世就开始搅动局势的散修周寂了。

周寂不能把他与聂真君的纠葛讲出，只是摇了摇头，解释道：“并非如此，我忌惮的另有其人。”

他知道黑山短期内也不会对他出手，至少在黑山眼中，他还只是一枚为它所用的棋子，至少在周寂跳出棋盘，拥有与众人对弈的实力之前，对于周寂搅乱局势，削弱慈航普度实力的事情，黑山乐观其成。

叶知秋皱眉道：“那天上的那只妖茧怎么办？总不能任由它这样吸食阳气吧？”

周寂看向燕赤霞，回想道：“当初我与梦蝶交手时，对上的只是它操控的剑修尸体，真正直面接触也仅仅只对了一招。”

回想到当初感受到的强烈气场，周寂沉声道：“那日我虽毁去其化身，但未伤及根本，如今看来，它实力应该在化神后期左右。”

化神境后期？

叶知秋喉结滚动，咬牙道：“燕大侠和周道兄都是化神境高手，我虽不过练气境，但愿尽绵薄之力。”

燕赤霞与叶知秋都不知道周寂已经突破到了还虚中期，周寂也没必要主动解释。

三人吃罢饭菜便在城中寻了一处幽静小院，布置好防护禁制，来到了正堂之中。

“梦蝶生性谨慎，从不以真身露面，天上这只妖茧看似实体，实则虚幻，我打算与燕道友一同，施法探出其本体所在，确定位置以后再做定夺。”

周寂来到布置好的静室中，朝燕赤霞与叶知秋说道。

“周道友和燕大侠尽管放心，有我在，绝对会保护好两位肉身，以防妖物侵袭。”叶知秋自知修为不过练气，还未能凝练元神，所以主动留在房中守卫两人躯壳。

燕赤霞面色庄重，身后剑匣无风自动，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掌托起，盘旋在他头顶上空。

每转一周，都有一柄光剑从匣中落下，转眼就已经将燕赤霞围在正中，组成了一幅熠熠生辉的太极图样。

冥冥中燕赤霞的神念飘忽而出，在半空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元神幻影，举手投足间带给叶知秋无法言喻的威压。

“修为至化神境，肉身凡胎便成了囚禁元神的牢笼，元神出窍虽然脆弱，但对于神通法术的施展却有着莫大的加持。”周寂向叶知秋笑道，“燕道友的躯体就交由道友守护了。”

燕赤霞凌空而立，感受到四周不断朝妖茧聚拢而去的人道之气，丝毫不掩饰自身行踪，分出一道凌冽剑光，沿着从妖茧上分散开来的丝线，跃身朝空中飞去。

梦蝶也立刻觉察到了从橦关县中爆发的杀气波动，以它化神后期的修为本不应该就此退避，可对方气息缥缈，无法捉摸，看似只有化神中期，可施展出的剑道却是连它这个化神后期的大妖都不敢直面锋芒。

若非赤华剑被周寂夺去，我此时又怎会怕你？

妖茧被一路斩断数百根丝线，妖气翻腾不已，原本幻化身影的法术也随之逐渐崩溃，逐渐形成了一块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县城的上空。

“那....那是什么？”

“妖怪！妖怪啊！”

一时间城中百姓议论纷纷，胆大的还敢趴在窗头偷看，胆小早已经缩在墙角求神告佛祈求平安了。

由于这只妖茧只是梦蝶为吸取县城人气所化，所以并没有附加过多的攻伐之力，就在燕赤霞打算将其一举击落的时候，突然天色忽变，本就阴暗的天空不知从哪里刮来大片乌云，犹如潮水般翻涌而来，像极了当日兰若寺外黑山鬼族前来的情景。

杯弓蛇影，燕赤霞心中一紧，回剑环卫自身，万分警惕的看着朝他翻涌而来的滚滚黑云。

房内的叶知秋也在关注天上的动静，见到妖茧从半空显形，不由面露喜色，心想燕大侠实力非凡，必然可以将妖物就此击杀。

却不料燕赤霞在逼近妖茧的时候，竟突然收手，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妖茧朝远方遁离，没有丝毫追杀的打算。

“看来燕道友是落入梦蝶的幻术之中。”周寂眉头微皱，随之舒展，沉声道：“这样也好，梦蝶既然以为燕道友中它算计，回归本体的时候正好方便我追其行踪。”

周寂说着从原地凭空消失，借助五行遁术转眼就已经追出城外，锁定妖茧位置，远远的吊在它的身后。

两人越走越远，燕赤霞这才反应过来，看着眼前晴空万里的天空，面色微变，目光阴沉的回归本体，提起酒壶狠狠的灌了几口烈酒，怒声道：“这妖物也忒是可恶。”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刚才所看到的黑云滚滚只是梦蝶将他心底最忌惮的事物俱现，而非真正的黑山城鬼族来袭。

想他入世以来纵横数十载，本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却不想半年前的兰若寺竟成了他心底怎么也挥不去的阴霾。

将心比心，如果让他身处周寂所在的位置，他也会拼死击杀树妖。

可击杀以后，他也必然会死在黑山城的鬼族手中。

燕赤霞不惧死，但世间又有什么人是真正不惧死的呢？

砰~的一声，燕赤霞将酒壶捏爆，精芒暗敛的双眸中写满了决然。

下一次，绝不退缩！

叶知秋注意到燕赤霞面色难看，也没敢多问，只是将周寂追出去的事情说出，自己寻了一处桌椅坐下等待周寂回归。

......

另一边，周寂知道梦蝶的分神之术远不及慈航普度，所以本体必然在分神附近，所以一路追踪而出，收敛心神并未暴露自己。

果不其然，那妖茧自城里飞出，并没有飞出太远就落在了城外的一处湖水之中。

周寂当初去陇秀山的时候就发现梦蝶的巢穴隐藏在水底的暗道里，如今看到妖茧融入湖中，当即明白这妖物故技重施，想来也是在湖底暗中修筑了巢穴。

既已追到行踪，若他此时出手必然能将梦蝶击杀，可这样一来，自己的行踪也会就此暴露，届时放下了身段的聂真君又岂会容他？

要知道当初远走海上，他可是把所有好处尽数的收入自己的囊中。

周寂扫了眼手中的太皞乙木，沉吟片刻，在弹指挥出一道剑光留影飞回橦关县城，给两人通报方位。

燕赤霞刚被梦蝶算计了一次，心中正憋着恼怒，收到传讯后便立即赶来，而叶知秋也借助神行符紧随其后，不到片刻就已经来到了关隘旁的小镜湖前。

“周道友，那妖物本体就在这湖水下面吗？”

燕赤霞嗅到周围残存的妖气，第一时间就把目光落在了波光粼粼的小镜湖面，近岸的湖水清澈见底，在夏日的酷暑中蒸腾着蒙蒙水汽。

湖心深处水色越发青翠，目光所及之处，满目生机，全然不像妖邪隐匿之所。

但以他的神识修为，却在看向湖心深处时，隐隐感觉到有种莫名的威胁在水底悄悄窥视。

周寂站在湖边，双手背后，长袖遮掩住手中紧握的太皞乙木，整个人虽在原地，但在燕赤霞与梦蝶的感知中，却像是本就生长在湖边的一株草，一棵树，气息浑然与天地相合，只能用肉眼看清他的所在。

叶知秋修为不过练气，尚且看不穿其中细节，见到燕赤霞和周寂的目光都落在湖上，也不禁提高警惕，满脸戒备的看向湖面。

周寂沉声道：“妖茧离开县城正落在这片湖中，我心有顾虑不能亲自出手，下湖诛妖之事，就要仰仗两位了。”

说罢挥袖唤出两道淡青色的透明护罩，这是周寂从太皞乙木中分出两缕乙木之气，由玉清仙法揉搓布下的禁制，分别将叶知秋与燕赤霞罩入其中，磅礴的生机犹如实质般在护罩里循环流转，其中蕴含的灵气与生气甚至让叶知秋还没修炼，真气就提升了些许。

“葵水生乙木，乙木克厚土。这两个法力护罩能阻你们在水下行动自如。”

‘这是什么法术？这么纯粹的灵气和生机即便是在昆仑山也很难找到，周寂是把一座福地的灵气给搬空了吗？’叶知秋压下就地修炼的冲动，从怀中掏出一本古籍，拈指施法道：“天地法灵，奇门遁甲！”

话音落下，古籍泛着古朴的玄光浮空而起，转眼就将护罩中的灵气与生机吸取大半，化作八片奇异道符落在了叶知秋的身上。

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周寂能明显感觉到对方体表似乎多了一层不断运转的道纹法阵，奇门预测生死祸福，遁甲囊括六甲八卦。

感受到道符中蕴含的先天八卦之气，周寂眉头一挑，没有多说什么，弹指又给叶知秋补充了一缕乙木之气。

本来他还有些担心知秋一叶修为低下会拖累燕赤霞。

如今看来，对方手中的这篇‘奇门遁甲’来历非凡，想来必是从昆仑玉虚观里带出来的传世灵宝。

周寂身影一恍，整个人犹如泡沫般缓缓隐入水中，边走边说道：“我虽然不会亲自出手，但会在暗中相助。”

燕赤霞与叶知秋对视一眼，两人朝周寂同时抱拳，跃身跳入湖中。

与此同时，湖底深处的一条甬道中，一位身着黑衣的阴冷道人双目猛睁，眼眸通体如玉，一枚枚琉璃碎片般的复眼从各个角度映射出燕赤霞与叶知秋的所有行踪。

“一个化神中期，一个炼气中期，未免也太不把我看在眼里了。”梦蝶眉头微皱，杀意迸发之余，心中却也莫名升起一丝疑惑，明明它是在全程窥视着这两人，却不知为何总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谁在偷~窥我。”虽然怀疑被人窥视只是自己的错觉，梦蝶还是低声呵斥一句，尖锐的声音在甬道来回震荡，声浪叠加生出无穷威势，卷起湖底的一道暗流朝四周席卷开来。

一时间泥沙滚滚，湖水震荡。

即便燕赤霞和叶知秋与它相隔甚远，依然能感觉到气息紊乱，血脉翻腾。

“这就是化神境后期的实力？”燕赤霞化神境的修为自然能迅速稳定心神，可叶知秋不过练气境，如何能抵达这一击？

燕赤霞赶忙看向叶知秋，却见叶知秋身前闪耀起八道光符，不仅神色如常，就连周寂给他撑起的护罩都没有丝毫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