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燕道长与知秋道长说你们要一并前往汴京除妖，我与慈航普度有杀父之仇，所以便央求了师父下山与公子随行，只求能亲眼见到这头妖孽伏诛。”张了了莹莹如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

周寂看到张了了眼神深处化不开的那抹恨意，原本想要劝她回山的话堵在了嘴角，不禁轻叹一声，苦笑道：“慈航普度修为已达至境，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张了了上前半步，打断道：“了了可以等。”

“这一路危难重重。”

“了了不怕。”张了了停顿一下，补充道：“我在山中也学到了不少，足以保护自己。”

话已至此，周寂只得同意张了了留下。

四人回到客栈，周寂先将张了了安顿回房，便向燕赤霞与叶知秋打了个眼神示意他们到外面说话。

时辰已近四更，夜空月色皎洁，萧萧竹叶声好似波涛，与江畔滔滔江水相合，奏起天籁般的乐曲，使人心神宁怡。

周寂随手在张了了房外布下阵法结界，先一步来到竹林中等待两人。

燕赤霞与叶知秋感觉到周寂心底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埋怨，所以面露苦色，走到近处便停了下来，不敢主动出声。

周寂听着耳畔沙沙的竹叶轻响，一片翠绿的竹叶，随风翩舞而来，恰然被周寂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

以叶知秋目前的功力已然能在夜间视物，与燕赤霞都可看清竹叶上清晰的纹理。

拈花摘叶的手法他现在也能做到，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与燕赤霞颇为震惊。

只见周寂指尖一抖，从竹林上空洒落的斑驳月辉像是拥有生命般朝周寂手上涌来，林中也随之掀起一股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扑面而来，集聚在他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之间，现出一片同样翠绿的竹叶，好似自虚空生成，连纹理都同另外一片随风翩舞的竹叶一般无二。

似乎感觉到了两人的到来，周寂张开手掌，任由两片一模一样的竹叶从指缝滑落。

燕赤霞与叶知秋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在了这两片竹叶上，视线一直追随它们盘旋缭绕的飘落轨迹，似乎想要分清那一片是原先那片，哪一片是周寂迟早的那片。

只可惜，两片竹叶从纹理到形状以及大小，甚至颜色的深浅，都没有丝毫不同，就连表面残留的乙木之气也一般无二，直到落入满地的落叶丛中，叶知秋已经再找不到这两片竹叶的踪迹了。

“天生造化，化虚为实。”燕赤霞自认他现在能一剑毁去整片竹林，却无法从无到有化生出一枚真正的落叶。

这种实力不仅他做不到，就连整个峨眉山恐怕也没人能做到。

周道兄的五行造化之术看来远比他想象的要高深。

周寂回身看向两人，像是刚才的事情从没发生过一般，开口道：“终究还是把了了姑娘牵扯进来了。”

燕赤霞与叶知秋赶忙躬身道歉，这件事终究和他们有点关系，若是在山上没有说漏嘴，泄露了接下来的行程，张了了应该也不会升起下山的念头。

不过有弊也有利。

至少因为他们言尽于实，所以各自在天师道获得了好处。

燕赤霞在道郢真人的帮助下，成功突破至化神后期，而叶知秋也借助天师道的浓郁灵气达到练气圆满，姑且算是两方欢喜了。

“周道兄不必担心，了了姑娘虽然资质一般，但下山时道郢天师与她师父送于她许多灵物，有法宝傍体再加上我与燕大侠帮衬，定然不会拖道兄后腿的。”叶知秋连忙说道。

周寂微闭双眼，叹息道：“但愿如此吧。”

“不过今晚唤你们来是有另外的事情要说。”周寂将张了了的事情压下，给两人讲了下白天永州城外发生的事情。

他虽然觉得燕赤霞与叶知秋算是慈航普度的‘天命’，但有些事还是没必要和他们说了。

周寂隐藏了自己的推断与城隍庙中的见闻，只是说慈航普度提前出关，想来是因为吞食安国气运的计划也已经完全步入尾声，距离它真正功力大成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了。

叶知秋此时早已不是刚下山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这些天在江湖上的游历以及跟着周寂与燕赤霞的种种见闻，让他切身实地的认知到自己与化神境还虚境的差距。

更何况如今要去汴京直面合道境圆满的窃国大妖，即便他一身正气嫉恶如仇，可还是心里下意识的感觉到惶恐和不安。

听到周寂这般说，只能咽了口唾沫，压下心中的不安，看向周寂。

“汴京之事需要暂缓一下。”周寂沉声道，“白天慈航普度来的时候我只看到漫天佛光如炬，若非被佛道诸派的大能围困，恐怕我连它的气息波动都无法察觉。”

回想到被自己坑害死的聂真君，周寂面色一沉，继续道：“我曾与另一位合道境修士同行过一程，虽未与之真正交手，但也算窥清了他的真实实力。”

“我当时以他为标准猜测过慈航普度的实力，心想同为合道境修士，即便它佛道双修也不至于对天道之力的掌控也是双倍。”周寂沉声道，“然而今日我看到它与十位合道境修士对峙也丝毫不落下凡时，方才知道，它的实力极有可能超出了我的预算。”

“若是这样下去，哪怕中秋之夜，我们借助天狗食月削弱它全身九成以上功力，也未必是它对手。”

燕赤霞回想到退出师门时与掌门的对话，不禁眉头紧皱。

从兰若寺离开后，他就回了趟峨眉想要退出师门，掌门当时并未挽留也没有责怪，而是告诉了他慈航普度的弱点。

就好像提前就已经知道他要走，也算到了他会与周寂一道前往汴京除妖一样。

当时掌门告诉他，慈航普度乃是世间第一位渡仙道大劫的人，仙劫有多恐怖世间无人知晓，但如果在它功力大成之日遇到天狗食月，将会血脉崩散，功力大减。

也就是说......燕赤霞开口道：“那就先不要把它逼那么紧，吊着它，吊到中秋之夜天劫降临与天狗食月同时发生时，我们再动手。”

周寂诧异的看了眼燕赤霞，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

“今日佛道大能们已经警告过慈航普度，至少在它出关之前不会再以本体现身，如果只是分身出现的话，以我们的实力轻而易举就能应对。”周寂笑道，“在此之前，我们所需要的就是尽快提升各自实力，用来应对将要开启的大战。”

月光幽幽，照亮张了了紧闭的窗扇，周寂扫了眼已经快要西落的弯月，不禁想起了远在嘉州府的另一位姑娘。

那天匆匆一别，他说自己可能要去崂山一趟，所以将她劝回，却不料半路上发生了这么多事，在海上兜转一圈最后来到永州，也没能在中途回去看她一眼。

也许是被突然到来的张了了拨动心弦，周寂也不知为何会突然想到了砚秋，两位女子的身影在脑海中左右浮现，周寂晃了晃脑袋，推开房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次日清晨，天色大明。

四人都有修为傍身，对于睡眠的需求已经没有那么大了。

除了张了了眼中不时闪过一丝倦色外，燕赤霞与叶知秋都精神饱满的坐在楼下大堂点着饭菜。

“了了姑娘，你也没休息好啊？”叶知秋看了眼走下楼梯的张了了，又扫了眼同样面露倦色的周寂，露出好奇的神色。

张了了面色微红，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便匆忙坐下，视线的余光不时瞥向周寂，然后在周寂看来的同时迅速躲闪。

往常夜深太深的时候，她都会打坐入定，用修炼缓解疲倦，也许是昨晚重逢周寂有些太过激动，导致她在房中久久都未能入定成功，反而天色将明之时才朦朦胧的睡去，等周寂出门的时候就猛然惊醒了。

趁着给周寂夹菜的机会，张了了轻声问道：“公子昨晚也没休息好吗？”眼眸中光芒流转，满是柔情。

周寂扫了眼满脸坏笑的叶知秋，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璧丢给了燕赤霞。

“眼下距离中秋还有两个多月，我们分头行事，燕道友与知秋一并去西南各州剿灭慈航普度在各地铜脉的巢穴；我与了了姑娘一道去江北，解决江北各州的巢穴。”周寂将开启玉璧的法诀教给燕赤霞与叶知秋后，继续说道：“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慈航普度虽然实力深不可测，但手下修为大多不过化神境，有些甚至不过练气圆满，以你们两人的实力定然可以解决它们。”

叶知秋放下心来，僵在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和缓。

而燕赤霞眼中则闪过一丝热切。

他一心除魔卫道，如今能有机会除去祸害人间的大妖，自然心生喜意。

“那你们呢？”叶知秋好奇道，“江北毕竟是慈航普度的地盘，倘若它动些手脚，道兄又该如何应对。”

周寂笑道：“我与张了了北上之后将会掩盖身份取一化名，待到八月十五之前我们一并在汴京会面，届时剪除慈航普度所有羽翼，便有机会一击得手。”

“化名......”张了了好奇的看向周寂。

周寂露出莫名的笑意，挑眉道：“诸葛卧龙。”

......

嘉州府，龙华山。

世间有一合道境修士殒落的讯息，几乎所有还虚境以上的修士都有所感知。

不过感知归感知，殒落的那人是谁，又为何殒落，除了正在龙华山山道悠然慢行的木魁以外，却是再没有人知晓了。

由于玄心宗护山大阵少了阵眼太皞乙木，这些天来灵气不断溃散，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来，但宗门的弟子们都能明显感觉到了修行进度的突然放缓，以及对突破境界时后力不足的桎梏。

木魁看着四周熟悉的山道溪流，眼中的血丝与眼神的舒缓形成一种诡异的融合，待他穿过山门的同时，全身气息骤然收缩，整个人的体型与衣着也在空气的波动中迅速转变。

从跨步迈入山门到穿过山门屏障用了不到一息，却在这一息的时间里从原来消瘦颓然的中年道人变化成了威严沉稳的聂真君模样。

“拜见宗主！”“宗主可算回来了！”

从石径一路走来，来往弟子纷纷露出热切的表情，朝木魁躬身施礼。

吞食了聂真君的血肉元神后，木魁已经能够模拟出他的所有气息与血脉波动。

修行之道，‘法侣财地’缺一不可，修为越是高深越需要海量的资源提供修行之用。

木魁依仗聂真君在玄心宗积攒了多年的威势，再加上以他对聂真君多年的了解，一路走来并未露出任何破绽，直接从库房调取了大量丹药送往后山，并且当着药峰长老的面调动后山阵心迷雾，彻底打消了几位长老的迟疑。

直到抵达后山的石屋时，方才突然止步，满脸警惕的看着眼前与他气息波动一模一样的另一位‘聂真君’！

“你是何人？”‘聂真君’对于突然出现的木魁不禁露出惊异之色。

而木魁却果断许多，模拟出的合道境威压骤然释放，整座小院的空气瞬间凝固，就连漂浮的微尘也停滞在半空，像是时间停止了一般。

“大胆妖孽竟敢闯入玄心宗重地！”木魁冷哼一声，长袖一甩，一柄纤细如线的长剑滑落手中，在蒙蒙雾气中折射出一道湛青色的光芒。

“呵~我可不曾听说过折光剑意是这般模样的。”聂真君身影被细线从中掠过，像是两滩泥水般融化在地，然后重新凝成人形。“如此看来，聂宗主就是死在你的手里了吧？木魁。”

木魁目光凝重，扫了眼对方根本毫无伤痕的身体，心中一冷。

法力利器皆不得伤，看来当初聂真君一心想要夺走太皞乙木为得就是对付眼前这个怪物吧？

他与聂真君相识多年，但聂真君并非事事都与他说过，对于眼前这位的存在，在木魁的印象里，好像从未听聂真君提及，他也在这么多年，从未发现过任何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