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秋，月满西楼。

周寂晃身之间来到城墙上的一处高台，远处是一片环状的宫墙。远远可以看到一大片古朴庄严的建筑群，那是安国皇宫。

皇宫正中有一座祭天高台，周长三百六十五丈，高三丈。

前些天周寂在城外观望的盘踞在汴京上空的龙气。龙首就对在这里。

以他的修为，自然可以看见那几乎快要消散的龙型，再不复前日所见的威严、深沉以及不可测度，稀薄如雾的安国国运在秋夜的寒风中摇摇欲坠，若无意外，明日中秋夜晚，便会彻底消亡。

周寂对安国没有什么归属感，这并不代表他会容忍慈航普度的恶行。

生于和平年间，长于和平年间，如果不是慈航普度一再的逼迫与追杀，他甚至杀生都不想去做。

道家讲天命，佛门讲缘法，也许在他穿越来到这个世界，消除了困扰多年的心脏隐患的那一刻，他的天命与缘法都已经和慈航普度绑在了一起。

一切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周寂背负双手，目光从天间的月轮移至远方，幽幽的看着明月照亮的城外寺院。

法度寺与汴京城相隔不远，位置正好处于祭天台的正后方，目力所及之处，明明清辉将大地映照如白昼，可法度寺的上空好像笼罩着月光也无法穿透的黑雾，如同一只沉睡许久的深渊巨兽，正缓睁双目，朝汴京城张开血盆大口。

燕赤霞与叶知秋在白天的时候也已经赶到汴京，两人应周寂所托正在潜入皇宫在祭天高台上动些手脚。

由于整个皇宫除了皇帝以外的所有人都已被慈航普度座下的毒虫控制，若无周寂出面，恐怕两人很难到达祭台。

看着皇城根脚，两道跨步上檐的人影，周寂神色一正，身影也随之从高台消失无踪，拈起五行遁术出现在皇宫正门安合门前。

皇城重地，承载了一国气运，无论妖邪鬼魅还是神道佛修来到此地都会被人道压制，如果是安国新立的时候，周寂断然不可能直接闯入皇宫，只可惜在慈航普度数年来的吸食下，安国国运已如风中残烛，连国运图腾都已无法化形，又如何能拦的下周寂？

宫门侍卫面色灰白的站在门前，双目越过周寂，直视前方，似乎看不到周寂的到来，而周寂也好像根本看不到门口侍卫一样缓步走来，在被宫门前的一道无形屏障挡住身影后，一道金光划过，屏障如琉璃破碎，天空中的国运龙形也随之哀鸣一声，更加萎靡的扑倒在云层间。

随着金光掠过，锐气消弭，这两位侍卫似乎才感觉到异常，身躯不动，肤色灰白脑袋猛然转动，两人齐齐看向城门，却在看到周寂的同时，两只头颅砰然落地，乌黑干涸的血肉凝固在脖颈间，从中钻出两只巴掌长的铁背蜈蚣。

周寂挥袖将这两只毒虫泯灭，看着被打开一道豁口的皇城庇护，闲庭信步般朝里走去。

适才在高台之上俯瞰京师众地，整个皇城的布局，就已经落在他眼中。

进入皇城，周寂五感延伸，皇宫每一处房屋每一道气息，嘈杂的声音与脚步声，一丝不漏反应在他庞大的元神之中。

他的元神神念全力运转起来，在头脑中生成了一张类似于全息的地图模型。

在这样堪比现世超级计算机的感知与计算下，找到皇帝最有可能待在的地方，这一切只一个呼吸就搞定了。

明明已是中秋前夜，汴京城中早已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而周寂走在皇城中，入目所见的却是一片冷寂，原本传入耳中的嘈杂在他踏入皇宫的同时就已经全部消失，眼前虽然看似空旷无人，实则在他的感知中，整个皇宫的‘人’都已经集体出动，朝他所在的这个广场袭来。

当然，它们说是‘人’，其实都只是披着人皮的蛊虫妖邪，在慈航普度侵入汴京打算借安国国运化龙的时候，它们这些追随者也都纷纷鸡犬升天，被慈航普度安插在皇宫控制了整个皇城。

看着突然从各处宫殿角落如野兽丧尸般蜂拥而来的蛊虫傀儡，还未靠近，周寂就闻到了一股恶臭难闻的妖气，不禁眉头微皱，弹了一下衣衫，如一缕清风飘去，如丝如缕的剑气，只在刹那间，化作漫天金雨，从每一个人的头顶灌入，将各自体内的毒虫钉死在尸骸中，最后散作粉尘不见。

一切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是修为与境界的碾压。

这些蛊虫修为大多都只在练气徘徊，虽然能吞食血肉控制人身，但本质上都只是些修为低下的蛊虫，遇到专克妖邪的赤华铜精，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穿过呆立在广场上的尸骸群体，周寂毫无阻隔走上台阶，遥遥见到大殿之上，一人身穿龙袍，下面几个文武大臣正在聆听圣训。

如今已是深夜，殿中也没有点亮蜡烛，可皇帝依然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在殿上指点江山，全然不知殿外发生了何事。

清冷的月辉穿过窗栏，也将大殿门槛前光洁如玉的地板照亮，映射在龙椅前，照出几分光明。

周寂洒然而入，殿中齐齐低头的大臣纷纷起身，将神色恍惚的皇帝围在身后，高呼道：“快来护驾。”

皇帝面容枯槁，眼眸黯淡，宽大的衣袖紧贴在干瘦的身形上看起来极为违和。

似乎被大臣们的高呼唤回了一点意识，原本黯淡的双眸微微聚起一丝灵光，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四周一片昏暗，而自己身在大殿之内，却不见丝毫灯火。

没等他开口，便听到远处一声钟鸣响起。

皇帝只觉眼前一昏，原本恢复了一丝的灵光再次被压下，整个人恢复之前浑浑噩噩的状态，被几位大臣簇拥着向后撤离。

随着钟鸣响起，周寂便知道慈航普度已经忍不住了。

明日中秋月圆之夜，才会是慈航普度大势圆满之时，如今距离它蜕皮化龙只剩一天，这种关键时刻，它又怎能容忍周寂釜底抽薪，出手捣乱？

一道无形的威压从法度寺的方向溢散开来，周寂面色微变，玉清真气流转全身，顶着周围越发凝重的空气转身看向门槛被月光照亮的角落。

虚空剧震，好似一点涟漪在空气中不断波动，来自于血脉与境界的压制越发浓重，周寂手掌抚向袖中的捆仙绳，眼眸中满是慎重。

法度寺，后院铜塔。

慈航普度缓缓起身，脚下莲台的红色业火已经吸入体内大半，眼眸中的火焰也慢慢染成了业火的色泽，现在的它好像已经触碰到了仙道以下的极限，距离被天地隔绝的另一个世界，也只差一步之遥。

心念微动，空间由微颤转为巨震，透过虚空中裂开的一道道细缝，它似乎已经看到了周寂略显不安的表情。

只可惜，在它迈出跨越空间的这一步的同时，另一道与它毫不逊色的伟力从法度寺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穿透无门无窗的铜塔墙壁，挡在了它的身前。

“无量天尊。”

慈航普度眼眸中的火光微动，看着从虚空裂缝中挤出的道郢真人，冷声道：“道友，你们是什么意思？”

道郢真人集合了九位合道境大能，强行将慈航普度的神通压下，扫了眼身后缓缓复原的空间裂缝，抚须笑道：“听闻道友神功将成，贫道与其他诸位道友特意前来道贺。”

慈航普度冷哼一声，厉声道：“道贺？你确定是道贺不是阻我？”

道郢真人又扫了眼身后已经快要复原的裂缝，虽然面色如常，心里却有了几分焦虑，如今的慈航普度佛道妖三门同修，并且都已到达合道境圆满，若是单打独斗堪称修行界第一人，如果自己被留在这里没能及时撤走，道郢真人心底或多或少还是有几分不安的。

轻咳一声，道郢真人双手背后，施法将恢复完大半的空间裂缝再次搅碎，微笑道：“我等只是在为道友压阵，如果道友不出法度寺，我们自然不会相拦。”

慈航普度嗤笑一声，指尖轻弹，一滴湛金色的血液从指尖崩离，朝道郢真人身后的裂缝飞去，“你们既然想为本座压阵，那就在寺外候着吧！待本座功成之后，必然重开两界门，唤回仙道。”

道郢真人一眼就认出了这滴金色的血液是依附了慈航普度元神碎片的精血，以这滴精血铸体所化的分神实力已然无限接近合道，并且糅合了合道境佛道妖三门的境界，即便是他想要对付这缕分神，恐怕也要费上不少功夫。

他此番本意就是拦住慈航普度本体，如今既然对方让步只化出一缕分神前往，道郢真人也就没有了拦截的理由，只好向慈航普度打一稽首，告辞离开。

...

大殿之中。

周寂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在刚才威压不断攀升的时候，他险些以为燕赤霞白天给他说的情报出错，佛道两门的合道境大能并没有拦下慈航普度本体。

如今看到缓缓平复的空间波动，周寂轻轻的舒了口气，挥袖将被威压殃及，倒地无法动弹的蛊虫们彻底击杀，弹出一道乙木之气就想要将皇帝唤醒。

忽然之间，一丝危险感从心底泛起，并且迅速扩大，好似如芒在背的紧迫让他心念犹如电转，五行遁术捏起的同时，一道利箭从殿外破空而至，后面带着一长串火花，以惊人之极的速度，斜斜飞来。

如惊芒掣电，如长虹经天。

箭不是实物，而是能量，到了大殿之中就突然爆发，整座宫殿都被炸毁，这可怕至极的力量，足以让任何皇城内外的人，一时间失去思考的念头。

周寂从殿外的长廊浮现，将仍在昏迷的皇帝放在地上，转身看向从月辉下飘然而来的枯瘦老僧。

身披袈裟，佛光萦绕，虽看似得道高僧的模样，但幽邃阴鸷的眼神，不带任何感情，注视这片他亲手制造的残垣废墟。

他见过这人，在与慈航普度的分神交手之时，见过这人。

‘本体被拦，所以就只能唤出分神了吗？’

周寂身影一晃，抬手唤出一柄耀金长剑，从老僧背后破空而来。

慈航普度虽然面无表情，但对气息的感知已然超过周寂许多，在他看到周寂消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对方的所在，干枯的手掌从虚空扫过，满院的尸骸如粉尘聚拢，化作一柄猩红深沉的剑芒，挡在了自己身前。

‘砰~！’

剑锋相撞，发出一声尖锐刺响，在月光下拉出一道耀眼的火花晃过两人的眼前。

慈航普度只觉剑下突然一轻，周寂的人影就随着一闪即逝的火花消失，紧接着一道锋锐剑芒从脚下升起，如寒光炸裂，在他脚下升起一朵湛金色的巨大剑莲。

火遁、土遁，果然是五行遁术。

慈航普度在前几日就已经见识过了周寂的五行禁制之术，如今见到遁术，心中倒也不甚惊讶，任由二十四瓣剑莲在地面升起，再将他笼罩。

眼看杀招已至，慈航普度剑身消融于掌中，化掌为拳，向莲心所在的位置一拳轰下。

化身这局躯体的金色血液是慈航普度精粹了多年的赤华铜精，如今全力出手，整个手臂绽放出耀眼的金光，好似坚不可摧的晶体构成。

以赤华铜精对赤华铜精，一拳之下，整个皇宫都为之一震，显然其力量之庞然，就连法度寺外的道郢等人也都神色莫名的看向法度寺后院的那座铜塔。

攻守之势，立刻扭转。

周寂虽然截胡和抢夺了慈航普度许多赤华铜精，但毕竟对方谋划仙道之事已久，体内的赤华铜精精粹程度也远胜于他，所以被拳势震出地面的周寂不断飞速后退，虽然躲不开那似要灭天绝地的神拳，但他脸上唯有平静，却无惊慌。

五行相生相克，并非哪种一家独大，虽然先天五行之一的红莲业火至今未见下落，但周寂眼下已经有了四种灵物，即便单拼赤华铜精比不过对方精纯，但如果利用五行演化，生生相克，未必没有一战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