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外。
大路两边农田里的庄稼,长得高矮不齐,有些地方还荒芜着,长满野草,战争年月,处处是衰败模样。公路上,偶尔驶过日本人的卡车,卷起一片尘埃。
翻山虎阿四拉着一辆木板车,慢慢腾腾地顺着大路走来,车上装着一堆干草柴禾。他穿了身破烂短衫,腰后插了把镰刀。走到大路拐弯处,把车放下,走到一株大树下歇凉。
时候不大,从大路远方,城里的方向,走过来一个年轻小伙儿,剃着光头,戴着一顶破旧的的无沿软帽,腰里扎着围裙,看装扮是个饭店里跑堂的堂倌。他胳膊上挎着个竹篮子,急匆匆地顺着大路走过来。
这是惠姐手下的特工,名叫邓小二。他是来和阿四接头的。
阿四早就看见邓小二过来了,他靠着树干,两手枕在脑后,舒舒服服地半躺着,等小二走到跟前,调侃道:“小二,大热的天气,你穿这么多,是猫月子呢吗?”
“没办法,受伤了,让狗咬了一口。”邓小二摘下帽子扇着风,果然头上贴着块纱布,隐隐透出血迹来。他一脸无奈地说:“前天我们跟踪一个女人,本来挺小心的,也没露什么破绽,可谁知道这女人不但有明保镖,还有暗保镖,我正躲在一个墙角监视,突然就挨了一枪,幸亏我腿脚利索,蹦起来就跑,乖乖,要不就被打成筛子眼儿了。”
“就这么跑脱了?”阿四笑着问。
“哪里啊,至少有三个人在追我,要不是惠姐亲自救我,跑脱才不容易呢。惠姐穿着高跟鞋,一脚便踢翻了一个,手里的手绢一扬,一包石灰粉把另一个呛迷了眼,我也上前收拾了一个,换衣服化装,惠姐装扮成男人,这才脱了身。”
邓小二一面絮絮叨叨地说,一面从衣服夹层里掏出一封信,交给阿四。便匆匆返回城里。
阿四回到密营以后,把信件交给方江,方江看完后,没说什么,坐着抽了一支烟,又站起来踱了几步。
陈榆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玩着手里的一把精钢匕首,问阿四:“惠姐她们真不简单。对了阿四,她们在跟踪谁啊?什么女人?”
“不知道,我也没多问。听邓小二的意思,这女人非同小可,出来逛个商场还前呼后拥,既有明镖,又有暗哨,这排场比慈禧太后也小不了多少。”
“我知道了,”陈榆将匕首抛起来,又灵活地接住,在手上转了一圈,得意地说:“一定是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
正在踱步的方江停下来,拍拍陈榆的肩膀,“有道理,你动了脑筋了。可是我告诉你,前几天,陈璧君动身去香港了。”
“啊?那……”
“不用猜了,明天我要去城里,和惠姐商量事情,你跟我去。咱们当面问问惠姐,就知道了。”
次日,方江和陈榆两个人,各穿一身农民的破衣裳,往南京城里走去。陈榆还挑着一个担子,装了青菜。路上天气炎热,行人稀少。快接近城门的时候,遇到一队鬼子的马队,风快地从路上跑来,趟起一溜烟尘。方江和陈榆赶紧躲在一旁。
“他奶奶的。”陈榆望着远去马队,小声骂道。
方江神色平静,拍拍尘土。“快进城了,把证件准备好。”
一路上的卡子,有好几道,他们两个人都有“良民证”,倒也通行无阻。入城前,一个戴着战斗帽的日本兵凶神恶煞般端着大枪,一个伪军上上下下地摸着进城的百姓,检查“私藏夹带”,稍有怀疑,便被带走。方江和陈榆面色坦然,验了良民证,搜了身,伪军还把陈榆筐里的南瓜、茄子什么的翻腾了一回,没检查出什么问题。两个人跟着入城的其它百姓,顺利进了城。
进了草场门,便是繁华市区,虽然汪精卫“建都”后曾竭力恢复城市面貌,但与战前还是相去甚远,街面上,满眼破败萧条,战火痕迹犹在,很多地方还可看见弹洞与血迹。方江一边走一边感慨,对日本鬼子给这个六朝古都带来的破坏不住叹气。
七拐八拐,两个人专拣偏僻地方走,过了两条胡同,到了一个破落的小院前,门前乱长着蓑草,门上破了一个大洞,从破洞里望去,院里有一株枯树,枝条都被火烧黑,乱草几乎爬到窗台上,似乎久已没人住了。
方江拍了几下门。一会,走出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婆,满面皱纹,佝偻着腰,默默地拉开院门,把二人领了进去。
进入屋内,陈榆发现里面并不破败,木桌木凳,床柜齐全,虽然简单但很干净。那老太婆进屋后掩上门,把腰直了起来,摘下头上的假发套。
陈榆吓了一跳,“你……啊,原来是惠姐,简直是……太神奇了。”方江笑道:“惠姐号称咱们军统的百变侠女,那是名不虚传的。”
惠姐抿嘴一笑,拿过水壶给两人泡茶。陈榆从菜筐里拿出南瓜,用刀剖开,拿出几个油纸包,“这个是毒药,这个是微型烟雾弹,可别弄混了。”惠姐高兴地说:“太好了。”
方江问道:“听说你跟踪了一个女人,还差点出事,是吗?”他停了一下,又笑着补充道:“如果不方便,就不必告诉我。”
惠姐也笑了笑,她笑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年轻人的妩媚,“你不问,我也得告诉你。因为今天请你来,顺便也得商量这件事。事情太重大,光我们一个组,搞不定,咱们两组得联合行动。”
“好的。”
“这个女人,叫施旦,是汪精卫的秘书。”
陈榆喝了口茶,正拟起身到院里放哨。两个组长议事,理应由他担任警戒。听到“汪精卫秘书”几个字,忍不住插嘴道:“一个秘书……”下半截话缩了回去,心想:区区秘书,跟踪个什么劲啊,惠姐这不是小题大做嘛。
方江点了点头,“嗯,原来是她。怪不得,一出门层层护卫,明岗暗哨,看起来,施大小姐跟汪大主席,现在正是琴瑟和谐,比翼双飞喽。”他端着茶碗,笑起来。
“你等等陈榆,”惠姐叫住已经走到屋门口的陈榆,“一会腊梅就回来,你坐下来一起听听。”
“是,”陈榆在门口的一张矮板凳上坐下来。
从方江刚才的话里,陈榆猜到了,这个施旦,一定是汪精卫的情人。果然,惠姐说道:“这个女人,现在正红得发紫,她身兼汪精卫的秘书、情人、管家、助理、参谋、护理员、形象设计……总之一切汪府的内务都由她决定。好大的权威呀。”
陈榆又不明白了,扬脸问道:“那,汪精卫还要老婆陈璧君做什么?再说了,陈璧君不吃醋么?”
“呵呵,妙就妙在这里,”惠姐拍手一笑,“吃不吃醋,那只有陈璧君自己知道。反正,施旦做汪精卫的情妇,陈璧君是默许的。那陈璧君是个政治型的女人,既当过国民党的中央委员,现在又是伪政府的中央委员,名满全国,她和汪清卫的感情,并不和谐,目前只是‘名义夫妻’。当初,她和汪精卫这段婚姻,也算无奈。汪精卫行刺摄政王被捕入狱…..”
“哦,原来汪精卫干过刺客,跟我们是同行啊。”陈榆拍了拍脑袋。
“那倒也不是,”惠姐笑着摇了摇头,“汪是知名学者、政治家,他行刺是为了实现政治抱负,当时,年轻的汪精卫风华正茂,声名正盛,出于道义挺身犯险,虽然被捕,但也名动天下,毫不夸张地说,那时的汪精卫,是个万众仰慕的少年英雄,再加上长相英俊,风浪儒雅,可真是全国少女心里的圣人偶像啊。他一入狱,全国可有多少女人暗自垂泪。”
“是嘛?”陈榆听得有趣,睁大了眼睛。
方江叹了口气,“是啊,汪精卫投敌卖国,罪不容诛,但撇开这些,他这人,聪明才智极大,诗词歌赋俱佳,品貌才学,堪称全国首位,可惜啊,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