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菲虽然忍住了,没有离开,但她的不满并没有完全掩藏住,仍然让刘芳菲看了出来。
也是因为她并不打算怎么掩藏吧。
这件事的确是刘芳菲做得不对,她为什么不能表达自已的不满呢?
刘芳菲有些尴尬。
她的确是向易菲隐瞒这个重要的因素。
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不想治好蔚羿的病,也不是这个隐私完全不能说。不过是一段过去了的感情而已,虽然其中有一些蔚家不愿为人知的因素,但并非不可对人讲。
她没有告诉易菲,主要是并没有打算让易菲彻底治好蔚羿的病,至少在她刚找到黎云舒的时候是如此。
蔚羿到这边来,是有点事情需要办理。
本来蔚羿是不用亲自过来的,但老先生老太太商量过后,觉得蔚羿太封闭自我了,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他出来走走,透透气。
尽管他们早有猜测,蔚羿即使出来,估计也是整天把自已关在房子里面,不会轻易露面。
但换个环境,好歹会有点不一样吧。
基于这个原因,蔚羿不太情愿地出来了。
他到这边来办点事,自然并不打算呆太久时间。
所以,原本也没打算到这边来找人替他治疗。无奈隐藏随行的心理医生被蔚羿给揪出来了,并且赶走了,刘芳菲不敢太意,所以找到了黎云舒。
刘芳菲曾经跟黎云舒有过几面之缘,算得上是老相识。
她的原意,是想让黎云舒暗中关注着蔚羿。万一蔚羿有什么过激的表现,黎云舒可以想办法安抚住他。
她同时报了点希望,说不定换个医生,能够治好蔚羿呢。
实在是有许多心理方面的权威替蔚羿治疗过,但都拿他没办法。
或许正如易菲所说的吧,这不完全算是病,当然无法治愈。
所以,刘芳菲还有层打算,就是碰碰运气。
谁说一定要权威才能治好病?有些时候,高人在民间。
或者说,即使遇不上高人,但恰好遇上能够治好蔚羿的人呢?
所以,刘芳菲瞒着蔚羿去了心理协会,找黎云舒帮忙。
她跟黎云舒并无深交,勉强算是熟人,但她对黎云舒的印象很好,觉得黎云舒这个人很踏实,值得信任。
就算他拿蔚羿没办法,大概也不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没想到,黎云舒竟然说蔚羿见过他,他不能到蔚羿面前露面。这也就算了,黎云舒竟然向她推荐易菲。
一开始,刘芳菲对易菲是不太满意的,只是不便却了黎云舒的面子,只好勉强见易菲一面。
她想,见过了易菲之后,再找别的理由把易菲打发掉就算了。
哪知她跟易菲见过面后,竟在不知不觉间被易菲吸引,而且鬼使神差的同意让易菲来替蔚羿看看。
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交底,怎么可能把这些隐私告诉易菲?
她本只想让易菲关注一下蔚羿,只要能够让蔚羿在这边的时间段内维持现状就好了。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蔚羿竟对易菲有着别样的待遇。
这让刘芳菲看到了一线曙光。
所以,她后来才给了易菲更加详细的资料,并且隐约向她提示了一下感情这方面的东西。
现在,面对易菲略带责备的眼神,刘芳菲也不禁有些惭愧。
她可不好意思承认,自已原本并不怎么看好易菲,并不打算真正让她给蔚羿治病。
刘芳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这样的,易菲,你说得没错,对先生来说,那段感情带给他的影响非常大,可以说,如果没有那段感情,先生应该算是个正常人。怎么说呢,他应该就是个有点任性的孩子吧,行为有点古怪,但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很多极为出色的人性格都与常人不同,不是吗?”
说到这儿,她朝易菲看了一眼。
见易菲脸上的不满之色已经消失,她轻轻吐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跟易菲相处越多,她越觉得压力挺大,越觉得她在易菲面前需得小心,不能耍什么心眼。
可能,是因为易菲那能够洞彻人心的眼睛吧。
刘芳菲接着说:“我先前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这些,我们才刚认识,时间有限。而且,你也才刚刚接触先生,我想,在你对先生有深入的认识之前,最好不要自作主张,影响你的判断。当然,如果你想知道那段感情更具体的东西,我接下来可以安排时间跟你谈谈。”
听刘芳菲这样解释,易菲先前的那点子不满彻底消失了。
她其实并没有太过生气,她能够理解刘芳菲的顾虑。
如果换作她,说不定也不会一开始就把自已主子的隐私一骨脑儿全部说给对方听。
自已还没有完全取得对方的信任,不是吗?
而且,想让别人相信自已,自已也得拿出一些有说服力的东西出来才行。
易菲在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对许多问题都看得通透了。
先前之所以有些不满,主要是因为她没有掌握到这些线索,对于蔚羿的病情就把握不好,很难掌握到关键的东西,也可能会踩雷。
比如说,今天稍作试探,就害得蔚羿发作了。
但现在反过来一想,人家也没说就一定要她治好蔚羿。
从刘芳菲的一些话语可以判断出来,他们一行人到这儿来并非是长住,随时都可能离开。
这很大概率说明,刘芳菲并非是让她来替蔚羿治病的,多半只是让她来守护着蔚羿,只要保证他呆在这座城市的这段时间内平平安安的就好。
都知道治疗心理问题需要的时间会比较长,真要治病的话,不会这么仓促。
她后来带给她那么多资料,也提到了一些比较重要的信息,这恐怕还是看在蔚羿待她特殊这点上。
还有,就是刘芳菲希望蔚羿能够跟她在一起。
不然的话,她了解到的信息会更加少。
这样一想,易菲就心平气和了。
易菲淡淡一笑说:“刘姐,你说得很在理。是我刚才太着急了,急着想快点解决掉蔚羿的问题。不过,这种事是急不来的,只能一步一步来。”
刘芳菲听她这样说,暗暗松了口气,对易菲也更加有好感。
这个女孩子真是很不错了。
人长得这么漂亮,有能力,还有个又帅又有钱的老公,却还能够踏实做事,为人又谦和真诚,这真是非常难得的。
象别的很多女孩子,条件比易菲差远了,却一个个傲气冲天,总以为自已有什么了不起似的。
她这双眼睛啊,见得多了。
刘芳菲笑眯眯说:“易菲,我在想啊,我们先生的病恐怕真的要着落在你身上。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先生的病还没治好就得回去了,你能跟我们一起过去吗?”
易菲听她这样说,很有些意外。
刘芳菲这是在邀请她?她这是真正认可自已了?
易菲没有直接给出回答,这个问题可不是那么好回答的,有易新在,她不可能轻易离开这儿。
可是呢,她又非常想帮助蔚羿,希望能够凭自已的力量帮助他走出来。
易菲笑笑说:“不知道蔚羿现在怎么样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刘芳菲也有些担心,也想过去看看,闻言马上说:“好,我们去看看情况。”
两个人一起来到蔚羿所呆的那个房间门外,通过监控摄像看里面。
只见蔚羿盘膝坐在地板上,垂头坐着,一动不动,背向着监控。
他的周围,凌乱不堪。
他之所以坐在地上,也是因为他实在没地方可坐了,房间里面的东西基本上都被他打碎了。
刘芳菲悄声问外面守卫的一个保镖:“先生一直这样坐着?”
保镖点点头说:“是的,东西砸完了之后,他就坐了下来,一直这样坐着。”
他的声音也压得非常低,低得仅刘芳菲和易菲能够听见,显然是害怕被里面的蔚羿听见。
易菲注意观察了一会,说:“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她通过蔚羿的肢体语言感觉到,他现在应该回归了理智,只是暂时不想见人,想自已呆一会。
她想试试,进去跟蔚羿聊会儿天。
刘芳菲有些犹豫。
按照常规,除非蔚羿自已出来,否则谁都不敢进去。因为,这个时候的蔚羿还处于比较敏感的时候,极有可能会再次触怒他。
曾经也有人象这样进去过,想安抚他,结果,被他狂暴地把人赶出来不说,经常还会刺激得他再度狂暴一番。
以前有心理医生做过,老先生老太太也进去过,但无一例外,结果都不太理想。
就连老太太进去,蔚羿也没给她好颜色看。只不过看在她年龄和身体的份上,对她还算克制,只顺手砸了点东西而已。
刘芳菲犹豫了一会,把这些情况告诉易菲,劝道:“现在最好不要进去,等先生自已冷静下来,愿意见人之后,再跟他聊聊吧。”
易菲听她这样说,也产生了退意。
她也害怕当真触了蔚羿的逆鳞,让事情变得更糟。
因此,她点了点头说:“那好吧,我再等等,等他出来再说。”
就在这时,房间里面却突然传来了蔚羿的声音:“是易菲在外面吗?请她进来吧。”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有些烦躁之意,可以听出,他是在克制自已。
刘芳菲非常惊讶,听起来,蔚羿还没有完全镇定下来,可是他竟然愿意见易菲。
这说明,易菲对他来说,真的很不一般呢。
可惜,易菲已经有了老公。
刘芳菲忧心忡忡,若是蔚羿当真对易菲产生了那种感情,而易菲又不可能嫁给他,会不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刺激?将来会不会让他的病情变得更加严重?
现在,让易菲去解决他的问题,算不算是饮鸩止渴?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刘芳菲只好说:“易菲,你进去看看吧,小心点。”
易菲也有些意外,不过,既然蔚羿主动提出见她,想来应该是好事。
她答应说:“我会的,你别担心。”
说完,易菲走到房门跟前,敲了敲门,然后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蔚羿仍然坐在地上,没有回头。
易菲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前方传来蔚羿的声音:“过来吧,不好意思,没地方坐了,只能坐在地上。”
他朝旁边指了指。
易菲看见,他所指的是一个坐垫。当然,他自已也坐在一个坐垫上。
凌乱的地上到处是砸坏的东西,易菲小心翼翼地从空隙间走过去,以免碰到东西,发出声音刺激到蔚羿。
当然,也是怕她自已不小心踩到什么东西摔跤。
易菲依言走过去,在坐垫上盘腿坐下。
她现在应该做的,是顺着蔚羿的意思,别触怒了他。
刘芳菲在外面通过监控看见这一幕,又是欣慰又是担心。
欣慰的是,总算有一个人是蔚羿不排斥的,说不定可以引导他走出心理阴影。
担心的是,万一蔚羿对易菲有所期待,将来会令他失望。
易菲可没工夫在意刘芳菲的心情,她现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蔚羿的身上。
她看向蔚羿。
蔚羿神情有些疲惫,先前那种忍抑的痛苦已经几乎看不见了,剩下的只是深深的疲惫。
易菲看得有些心疼,如果蔚羿是个女孩子,她说不定就把他揽进怀里安慰了。
现在,她自然不可能这样做,她只能静坐在一旁。
她没有开口,她在等待。
既然蔚羿主动让她进来,说不定他有话想对她说。或者,他只是想要有个人在这儿陪着他,安静地陪着就好。
不管怎样,现在让蔚羿主动才是正确的。
蔚羿垂着头坐了一会,缓缓地抬起了头,没有看易菲,而是望向窗外。
他所对着的方向,正是窗户。
他的眼睛还有一点血丝,但没有先前那么红,眼中还有一些迷茫之色。
易菲坐在蔚羿的侧旁,面对着他,便于观察他细微的表情。
她仍然没有开口,安静地等待着蔚羿。
蔚羿对着窗外望了一会,突然笑了一声,说:“易菲,你猜,你的表现让我想到了什么?”
“什么?”易菲问。
她猜不到蔚羿想表达什么,也不想猜。
蔚羿侧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看向窗外。
“你让我想到了心理医生。真的,你刚才表现得特别象。”
“心理医生?”易菲心头一惊,表面却不动声色。
她暗暗提醒自已,在蔚羿面前,真的得十分小心才行啊,稍不注意就露出马脚了。
她都不知道蔚羿是怎么看出来的。
蔚羿轻叹说:“是啊,心理医生。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我接触过的心理医生太多了,他们有些人在这种情况下就会这样,坐下来,一言不发,看着我。”
易菲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已表现得太过“专业”了。
是啊,她所学过的知识告诉她,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激怒病人,最好顺着病人的心意来。
她这样做,难怪会让蔚羿察觉。
易菲平静的语气说:“如果我说,我只是因为愧疚,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你相信吗?”
“我信。”蔚羿毫不迟疑回答。
他先前的表现,的确是因易菲的提问引起,所以,她要觉得愧疚也是正常的。
易菲想了一会,却突然说:“蔚羿,那么,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一个心理医生,你相信吗?”
蔚羿霍然转过头,看向易菲,眼神有些复杂。
“你真是心理医生?”
易菲点点头,说:“是的。不过,我还很初级,因为我进入这个行业的时间不长。替你治疗,其实我是不够格的。”
她刚才也很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现在就告诉蔚羿实情。
可是,看见蔚羿真诚的眼睛,她实在是有些羞惭。这是个机会吧,如果她现在不告诉他,等到以后他知道了真相,怕是很难原谅她。
而且,谁知道他现在是不是真的起了疑心呢?
蔚羿看着易菲,看了好一阵,终于移开了目光。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是普通的生活助理。算了,看在你坦白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易菲担心的却不是这个问题,她不担心蔚羿会不会责怪她,她担心的是他还肯不肯配合她接受治疗。
她想了下说:“蔚羿,有些话我想跟你说说。原以为,这些话要等到过一段时间才说,没想到提前了。是这样的,我一直觉得,你其实没有病。这些话,我先前在湖边也有提到过,只是当时没敢表明身份,没敢对你说得太直白。现在,我可以放心说出来了。”
蔚羿想到了先前易菲在湖边说过的话,她说,谁敢说自已是绝对的正常人呢?所谓的正常人,难道就一点病都没有吗?
她认为,任何一个人都有精神上的毛病,只是严重与否的问题。
为了证明她的话,她还给他讲过一个故事。
原来,她是另有深意。
蔚羿心里有着丝丝感动。
他听得出来,易菲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真诚的。如果她只是在骗他,那么,她的演技就太高明了。
刚才,易菲向他承认,她是心理医生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是有些失落的。
他不希望易菲是因为这个目的潜伏到他身边,虽然他早就怀疑过,她到他身边是别有目的的。
她的气质,哪里象个生活助理。
然而现在,蔚羿的心却感受到了一丝温情。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他们都认为他有病,他们会用各种方式替他治疗。
记忆中最温情的,也不过是有人怜悯的看着他,温言劝他不要放弃,说他会帮助他,一定会陪伴在他身边,会帮助他走出阴影,好起来。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他其实没病。
易菲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蔚羿心中感受到了一些温暖,但是表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反而冷笑了一声,笑声充满了讥讽。
“我没病?易菲,你不要为了接近我而骗我。如果说我没病,那么,我刚才的失控又是怎么回事?你别告诉我,这是人的正常反应。”
易菲坦然看着他,说:“如果我告诉你,这就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你会说我是骗子吗?”
蔚羿偏过头反问:“那么,你会这么做吗?”
易菲眼神有些黯然,说:“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经做过许多冲动的事。最激烈的一次,是开着车撞断了桥栏,冲进下面的河里。那一次,差点就死掉了。”
她这样说的时候,手紧紧捏着,手心中沁出了冷汗。
她知道,自已的这番话会引起蔚羿怎样的联想。
那个女孩,曾经他爱过的那个女孩,从高楼跳了下去。
蔚羿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胸口急剧起伏。
易菲身子前倾,随时准备着,冲上去制止他的发狂。
好在,蔚羿在深呼吸了几口之后,猛地扭转了头,看向别处,把个脊背对着易菲。
在他转过头的一瞬间,易菲看见,他的脸上满是痛苦。
“对不起,我是不是又刺激到你了?”易菲轻声问。
蔚羿把头埋在膝盖间,肩头微微地抖动。
过了好久,他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眼中有着悲哀。
“好了,没事了。”他哑声说。
易菲看了看房间里面凌乱破碎的东西,说:“蔚羿,你的失控,有一部分是假装的吧?”
“你说什么?”蔚羿猛地看向她,声音微微的变调。
易菲极为平淡的语气说:“你其实是可以控制住自已的,你只是不太想控制。你在纵容自已,纵容自已处于那种疯狂的状态当中。所以,没有人能够治好你的病,如果说你真有病的话。因为,一个不愿治病的人,别人怎么能够治好他呢?”
蔚羿看着易菲,看了好久,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也许你说得对,也许我还是有病。这种感觉很复杂,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还打算继续留在我身边,替我治病吗?”
说到后面,很有些嘲讽之意。
易菲斟酌着词句,说:“我想留下来,我想帮助你。我不是在说什么虚伪的话,我是真的想帮你。因为,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曾经,我也经历过这样的痛苦,我好不容易才走出来。我不希望看到另一个象当初的我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