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至半酣,雷鸣站了起来,冲大家喊道:“兄弟们,让我们的走廊歌神再给我们唱首歌吧!”
众人转过头来,齐声喊了一声:“好!”
雷鸣道:“来点掌声!”
众人热烈鼓掌。
吴晓斌带头喊了一句:“指导员——”
众人喊:“来一个——”
吴晓斌喊:“来一个——”
众人喊:“指导员——”
萧正阳站了起来,眼眶有些湿润,冲大家摆了摆手,道:“好,来一个!”
服务员快步跑了过来,递过来一只麦克风,轻声问道:“先生,唱什么歌?”
萧正阳道:“再回首。”
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荆棘密布,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曾经与你有的梦,今后要向谁诉说。
再回首,背影已远走,再回首,泪眼朦胧,留下你的祝福,寒夜温暖我,不管明天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
十年前的八一,在瑶山连队的餐厅,萧正阳就是用这首歌告别了他的军营,告别了他的战友。
再回首,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欧阳青泪眼婆娑,她感觉到萧正阳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她也能感受到萧正阳的心在微微颤抖。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拉住了萧正阳的手。
十年前,二月,春寒料峭。
瑶山之巅,一座营院里,萧正阳正坐在一间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在噼里啪啦地打着材料。
雷鸣从外面走了进来,拍了拍萧正阳的肩膀,道:“导员,休息一会,和你商量点事。”
萧正阳的手指停了下来,转头看着雷鸣,道:“怎么了?”
雷鸣道:“抽水的水管又冻了,我得赶紧带人去后山弄一下,要不又没水吃了,连队你看着点,我们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萧正阳看了看雷鸣的脚,道:“行了,你在家呆着吧,还是我带人去吧!”
雷鸣跺了跺脚,道:“没事,不打紧,我自己有数!”
“有个屁数,脚都冻伤了,万一冻成半身不遂,还得我养着你!”
雷鸣哈哈一笑,道:“那是,我要是半身不遂了,我老婆不养我,你都得养我!”
萧正阳站起身来,道:“活我来干,可你得记着我的情,凭良心讲,我可是比你老婆都疼你!”
两个人都笑了,认识了十几年,既是老乡,又是军校同学,现在又在一个连队搭档,彼此之间的感情,早日超出了普通的战友情谊。
萧正阳带着几个战士,扛着铁锹镐头,拎着报纸干柴,带着打火机,出了营院,顺着一条小路,往后山走去。
白雪耀眼,冷风刺骨,一条弯弯的小道,从山边往下绵延。
瑶山海拔三百多米,不高也不低,山上有水,但是水质不好,细菌超标,平时用来洗洗衣服倒是可以,如果用来吃的话,就不太合适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都是从后山山脚下的一口水井里往上抽水。
连队到水井,有半个小时的路程,不管春夏秋冬,都是连队派人从后山的小道下去,把水抽上来,抽一次水,大约能用三天的样子。
天气暖和的时候还行,天气冷的时候,抽水的水管经常就会被冻住,然后连队就得组织人员,把水管一段一段地挖出来,点上火,把水管烤开,然后再把水管埋进去。
这个问题,看上去不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但是这么多年,却偏偏没有得到解决。
萧正阳没来瑶山之前,他也想象不到,还有用水这么困难的连队。
他问过雷鸣,为什么不把这个问题向上级反映,争取在山顶上打一口深井,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雷鸣告诉萧正阳,不但他反映过,前一任连长也反映过,之所以迟迟得不到解决,是因为上级有计划对瑶山站的营房进行综合改造,准备在改造的时候,一起把用水问题解决了。
计划只是个计划。
萧正阳到瑶山三年了,这个计划依然还是个计划。
不过,按照上级最新的回复,这个计划,今年就要正式落实了。
这应该是瑶山站历史上最后一年烤水管了。
想到这里,萧正阳替瑶山站的战友们高兴起来。
水管倚着后山的山坡埋在地下,之所以会冻住,是因为抽完水了,关上电机,水会顺着水管回流。
通常情况下,最容易冻住的地方,在最下方。
萧正阳带着人,直接下到了山脚下,从水井往上挖了起来。
这几年,有副连长在,都是副连长带着人挖水管,副连长不在连队,雷鸣就亲自带着人挖,萧正阳来的次数有限。
挖出一根管子,用火把水管里的冰烤化了,把水管里的碎冰和水倒出来,埋上,再挖下一根管子,然后再烤,再倒,再埋。
萧正阳带着大家,干了两个小时,挖到了山腰上,他看了看,差不多有一半的距离。
几名战士,撅着屁股,在不停地挖,不停地埋,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
萧正阳几次要抢过铁锹镐头,战士都没有给他,而是让他负责点火烤水管。
他也明白,战士是在照顾他这个指导员,把最轻松最暖和的活留给了他。
风渐渐地大了起来,吹得浮雪四处飞扬。
萧正阳抬头看了看天,好像又要下雪了。
如果不能在下雪之前把水管全部烤通,把水抽上来,一旦下了雪,可能连下山抽水都成了困难。
后山本没有路,抽水的次数多了,就踩出了一条小路,雪下大了,盖住了路,下山就会平增许多危险。
在瑶山站的历史上,因为下山抽水,在后山摔伤的战士,不止一个。
虽然最后都没有什么大碍,萧正阳也不希望自己的战士遭这个罪。
所以,他还是抢过了一个小战士的镐头,和小战士换了个班,希望能够尽快地把活干完。
水管烤到了距离山边三分之二的地方,雪花终于还是飘了下来。
萧正阳和几个战士一起,奋力地抡着镐头,积雪掺杂着碎石泥土,四处飞溅。
不知是哪一下用力不对,他的身体一歪,脚下一滑,摔到了四脚朝天,几名战士都放下手里的工具,围了过来。
“导员你没事吧?”
“摔伤了没有?”
萧正阳扶着地想站起来,只觉得脚踝一阵钻心的疼,他只好坐在了地上。
看着天上的雪,再看看快要已经快要挖完的水管,他冲众人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你们继续挖,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导员,真的没事?”一班长童刚又问了一句。
“没事,真的没事!”
“那行,我们接着干了!”
众人散开了,拿起工具,继续挖了起来。
萧正阳在地上坐了有半分钟,强撑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又拿起了镐头。
烤水管的那个小战士,跑了过来,拽住了他手中的镐头,道:“导员,还是我来挖吧,你去烤水管就行了,反正也快挖完了。”
萧正阳只好松开了手,走到了火堆那里。
水终于抽上来了,雪也越下越大了。
萧正阳吃完了方便面,和雷鸣在办公室里坐着,相视而笑。
萧正阳道:“哎呀,这下咱俩可是真的成了难兄难弟了!”
雷鸣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萧正阳,然后自己也拿出一根,点上,笑道:“导员,咱俩打个赌,看看谁的脚先好,输的人出一盒软中华。”
萧正阳摇了摇头,道:“我们家有家规,决不允许沾赌,所以,我不赌。不过,不管谁的脚先好,你都得给我买一盒烟,因为今天这个活是我替你干的,这个伤是我替你受的,呵呵。”
雷鸣拍了一下桌子,道:“卧槽,我这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啊!”
萧正阳笑道:“挖的好,值得表扬!”
时间过得飞快,一个月之后,天晴了,雪化了,气温也渐渐地升高了。
春节过完了,新的一年开始了,旅营工作组接连下连,新的工作也接踵而至,逐步展开了。
雷鸣已经活动如常了,萧正阳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萧正阳觉得,自己应该是伤着骨头了。
期间,雷鸣劝了他好几次,让他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他都推脱了。
连队到东港市里的部队医院,一百多公里,萧正阳没时间去,也没打算去,他一直贴着膏药,想着养一养也许就好了。
又过了一个月,脚踝上的疼痛逐渐消失了,他却感觉到,如果坐的时间长了,自己的脚趾头常常麻木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如果走的急了,小腿会胀痛发酸。
他自己觉得,这可能是伤到脚踝之后,留下的后遗症,过段时间自然就会好了。
就这样,从二月份到五月份,整整三个月过去了,天气也变暖了,萧正阳脚趾和小腿的症状,依然没有消失,他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了。
五一的时候,政治部主任带着旅卫生队的医务人员下连巡诊。
萧正阳就把自己的症状跟卫生队的赵队长说了一下,赵队长听了之后,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会,对他说道:“萧指导,你这很有可能不是崴了脚导致的,而是腿部的血管出了问题,你得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才行啊!”
“严重吗?”萧正阳问道。
“严不严重我现在不太好说,不过,血管疾病一旦出现了,很难根治,搞不好就会出大问题……”
“能有什么大问题?我这么年轻,还不到血管出问题的时候吧?而且最近工作正忙,我也走不开啊!”萧正阳觉得赵队长有点危言耸听。
赵队长叹了口气,道:“你们啊,就是仗着年轻,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等到出了大问题,你后悔可都来不及了!”
这件事情,萧正阳也就是说说,然后就觉得过去了,但是他没想到,赵队长把这件事情直接告诉了政治部主任。
政治部主任把萧正阳叫了过去,直接给他下达了命令,让他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去医院做一个详细的检查。
不去医院,萧正阳还觉得没什么事,现在必须要去医院了,他再想起赵队长跟他说的话,他反倒有些紧张起来。
萧正阳简单收拾了一下,下了山,去了东港市的部队医院。
他没有告诉方丽他要回去,他想给方丽一个惊喜。
方丽在东港市的一个企业里上班,平时没什么假期,萧正阳在部队也忙,两个人已经有半年没有见面了。
萧正阳想着,趁这次回去看病,正好可以回家团聚一下。
都三十了,两个人到现在还没有孩子,双方的老人都催了不止一次了,但是两人聚少离多,孩子还能凭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吗?
小别胜新婚,想到方丽,萧正阳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拿着卫生队开的就诊单,到了部队医院,挂了号,萧正阳先去了骨科,他还是觉得,他腿上的症状,应该跟他上次崴了脚踝有关。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夫,摸了摸萧正阳的脚踝,然后让他这么扭一扭,那么转一转,折腾了一番之后,很和蔼地告诉他,不是骨头的问题,有可能是血管的问题,还是去血管外科看一下吧。
萧正阳的心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