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不断冲进产房的医生,王启年木讷的瘫坐在椅子上,眼睛呆滞的看着挂在产房门上方的时钟,时钟“滴答、滴答、滴答……”一格一格的走着,凝固在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可怕,嘴上有口水在慢慢的滴落。他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是幻觉,看到的全是假象。他好希望面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都是他的臆想……
伴随着产房里嘹亮有力的婴儿哭声,一个医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慢慢走到王启年的面前,低沉的说道:“同志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了,您爱人的出血量实在太大了,我们尽力了。我们只能保住孩子,您爱人李芳同志,已经于凌晨12时45分离开了,希望您节哀保重。她是因为正常分娩引起的大出血,虽然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很少,但在李芳同志的身上很不幸的出现了,她是因为这个情况去世的。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了,但她的出血量确实是太大了,我们没有办法了……”
看着走远的医生,王启年嘴角一咧,干咳两声,呜咽起来。那呜咽声像是雨声渐渐变得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干嚎了起来。与此同时,婴儿的哭声确是越来越弱,渐渐地变得无声。
外面的雨下的越来越大,雷声越来越响。在一道道的闪电的映射下,王启年的脸变得越来越暗,越来越可怕。
“轰隆隆”的一声巨响过从天空划过,王启年终于瘫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雨一直下,下了七天七夜,直到李芳出殡的那天上午才停了下来。
一口被漆成土黄色的松木棺材,由王启年和他的两个兄弟、他的小舅子,缓慢的抬着松木棺材,慢慢的放进了早已挖好的墓穴里。
看着亲人们将黄土轻轻用铁锹填入土坑,将棺材掩埋,王启年不由的哽咽了起来,呜呜的哭了出来。
这时,一旁的大哥王启明小声的说道:“现在不要哭,不要耽误了弟妹上路的好时辰,想哭的话,晚上回家自己好好哭,真正的悲痛不是哭给外人看的我。你看看这老天爷的天气,估计马上就又要下雨了。得赶快进行仪式,要不墓穴就进水了,要是把棺材给淹了,那可就麻烦了。”
看着大哥指挥着大家赶快将墓穴的土坑填平,用砖起了一个馒头状的墓,并在目前立好墓碑。王启年泣不成声对着大家拱手致谢,谢谢大家的帮忙。
倾盆大雨在大家离开墓地不久,便又一次下了起来。
看着大雨形成的满天水幕,岳母对王启年说道:“你看看这天气,这雨下的时间就像是老天爷故意安排好的一样。李芳真是个不愿意打扰别人的人,是个好孩子,为了不让我们被雨淋湿,她下葬的时间刚刚好。为了我们,她把老天爷都感动了。”
王启年哽咽说道:“是啊,李芳是个很为别人着想的人,能不打扰到别人,就尽量不去打扰到。是一个好人,我希望她一路走好,到了那边就不用再遭受这样的磨难了。您和岳父也要多保重身体。”
岳母满眼氤氲道:“小芳的后事啊也基本办的差不多了。你岳父这俩天过度悲痛旧病复发,连床也起不来了。连李芳的名字都不能提呀,一提就泣不成声啊,这么多年的硬汉一下子说倒下就倒下了。哎,人啊,这辈子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为什么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为了什么走。”
王启年赶快答道:“是我做的不好,小芳和我一起委屈她了,二老也受累的了。”
岳母道:“不,不是你的错,是那孩子命不好。本来这生个大胖小子,多好啊,如今她却没能看到,成了这样?唉……”
看着不停叹气的岳母,王启年默默说道:“妈,李芳不在了,以后我就是爸妈亲儿子,这孩子我一定好好养大,李芳在天有灵,也会好好保佑他的。”
岳母说道:“好好好,有你这句话就好。不过,现在你一个大男人,带孩子时候有许多不便之处,孩子我们可以先给你带着,等到你日后安顿好一切,再过来接孩子。”
王启年哭着对着岳母说道:“岳母费心了,我……”
岳母打断了王启年的话:“都是一家人……”
这时,王启年的母亲也回来了,进门时略听见一二,便道:“孩子就先让亲家母看着吧,不过孩子也是我们王家的孩子,我们两家就轮换着看吧,这样我们也都不累,孩子将来对我们都亲。”
王启年突然哽咽,哭着说不出话来,只是这哭声的远不像一个男人的样子。
孩子被岳母带走了,王启年回到了家中,看着冷冰冰的家里,看着正房炕边墙上悬挂着的,自己与李芳的结婚合影,看着照片中李芳的笑容,王启年突然取下装着照片的镜框,用力的摔到地上。“砰”的一声,发出巨大的响声,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显得更加的突兀。满地的碎玻璃像一个个破碎的脸,有些不知所措的张望着外面的世间。
隔壁栓柱突然听玻璃破碎的声音,他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女子,埋怨的说道:“你不是说老王的妻子没什么问题吗?你看看老王现在的样子,都开始砸东西了,都开始发泄情绪了。我直到现在都不敢告诉他,你是我女友。要不我们以后怎么见面,都是邻里邻居的,见面的时候多尴尬。”原来这女子就是那天在妇幼保健院的王护士长。
“我当时看的确实是没什么问题啊,血都已经止住了。”
“那最后人怎么没有了?还不是有问题?”
“你可要搞清楚,人是在医院没的。反正经我手的时候人可是好好的。”
“那最后的结果呢,你说说最后的结果?”
“当时,我还不是因为看着是你,是你栓柱送过来,所以我才让你们去医院的!我那么做还不是为了保险起见吗!这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总会有意外的。当时李芳的情况确实是有些不太好,我觉得医院更加可靠,至少比我们那里更可靠,所以我才让你们去医院的。”
“可靠,可靠,可靠个屁,可靠还那样,我看还是你这里有问题!”
王护士长看着栓柱,脸上渐有怒色:“我只是一个护士,我又不是医生,这事要怨也怨不到我头上,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栓柱看那女人开始愤怒了,连忙陪着小心说道:“我这不是怨你,我这不是看着眼前的老王可怜吗?再说了,你,我还不知道,我怎么能怨你呢,我也只是有些可怜他。”
看着服软的栓柱,王护士长心头一软,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其实,李芳如果不是去医院的话,就在我们那里生的话,估计死不了的。”
栓柱连忙捂住王护士长的嘴,小声的问道:“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可不要乱说话,这万一让老王听见,说不定又是一条人命。”
王护士长小声的说道:“本来很正常的顺产,不过剪脐带的时候,那个医生给剪错了,把李芳的子宫给剪下来了。”
“什么,这是什么医生,瞎了吧。”
“我也是听当天的值班的护士说的,当天的医生都出去学习了,是值班的副院长给剪的。”
栓柱听完王护士长的话,小心的问道:“革委会主任的儿子?赵有亮?他以前不是个鞋匠么?他怎么敢去做手术?”
王护士长郑重的点了点头。
栓柱看着王护士长,再次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事情你就烂在肚子里,同任何人都不要提,那些人咱也惹不起,老王也惹不起,你知我知就行了,这也是为老王好。我看那天老王在医院里,眼睛都红了,看他当时,找谁都想玩命!但是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孩子,孩子还那么小,希望他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另外,即使他以后知道了,我也希望不是从我们这里传出去的。人都已经死了,做了又还能怎样?人又不会死而复生……”
没了老婆,孩子又不用自己管的王启年,生活的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混乱而毫无目的。
从王启年家到他的单位,基本上是,两点一线。骑着自行车,一直向前,只要经过一家变电所就到了。可是如今的王启年,会一直骑着,经常就不知道走到哪里了,经常需要别人的提醒,才会恍然大悟,自己已经超过单位很远了。于是还得往回骑车,可是又常常骑回到变电所里,他自己也感觉很是无奈。
上班工作的时候,王启年到很是卖力。炒菜炒的油光漫天,火光四射,如火龙飞舞一般,看得让人很是害怕,怕他连自己也给烧了,顺便在烧着什么别的东西。
下班后王启年从不回自己家,经常是大哥家,二哥家,或者父母家到处流窜。到了他们家,便随便找个地方,也不吃饭,倒在那里就睡,也不管亲人们或担忧、或越来越嫌弃的眼光。
父亲看着如此颓废的儿子,有些责怪道:“儿子啊,你不能总是这样啊。这夫妻啊,就是这样,谁都可能先走这一步。死了的还会有些念想,那些还活着的就让人讨厌了,就像我的那个前妻。虽然李芳她这次走的有些突然,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啊。国家培养你多年,你不能为国家的建设填砖加瓦,可也不能抽瓦呀!***说过为人民服务……”
想着唱戏出身的父亲,想着父亲每次教育自己所说的相同的话,王启年的郁闷烦躁一下涌向心头,将头埋入枕头,假装睡觉,直至似乎沉沉睡去。
母亲看着装睡的王启年,担心的说道:“孩子你可不能这样,你现在也已经是有孩子的人,那个孩子还那么小,不管怎样,你也还是得负起责任来。你每天这么浑浑噩噩的,那孩子长大后可怎么办。你是孩子的榜样,你得重新振作起来。想我当年,兵荒马乱的拉扯你们三个兄弟,那可有多么的不容易……”
听着母亲又一次开始回忆她的那激情燃烧的岁月,想着青衣出身的母亲,想着她每次说的如同发生在戏曲故事里的往事,是她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谁又能知道,谁又能真正明白呢?王启年更加烦躁的将自己的头埋了起来。
大哥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小声的说道:“三弟啊,你可不能这样。你还有大把年纪,不能这么挥霍。你可以多看看书,提高自身的修养。我听说国家马上就要重新开始高考了,你可以再学学,说不定还能做个大学生,那该多好……”
王启年想着自己就是看不下书,才学的厨子。再说学习有什么好,大哥你还不是现在矿山开石头,做苦力。你念得中专又有什么用?
二哥看着还是没有反应的王启年,有些埋怨的说道:“启年啊,也不是二哥埋怨你。这弟妹是走了,可是这人生不是还得继续吗。想想二哥我,当年受了多大的罪。我从那么高的楼上跳下来,我感觉我都已经死了。我所受的打击有多大,最后我还不是都挺了过来了吗?这人啊,就没有受不了的罪,有时候你只要眼睛一闭一睁,那事情就过去了。否极泰来,也许吧,你的新的生活才又开始,我决定把你现在对生活的态度写到我的新剧本里,作为一个反面教材。另外最近啊,你二嫂也有些孕期反应,估计也快生了……”
王启年想着二哥这些年所写的东西,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生活的现实,就是一些马屁文章。什么把自己写进剧本,你分明就是个怕老婆的二货儿!另外你老婆现才三四个月,你这时生的话,那根本就不是生,那是他娘的流产。
王启年越想,越是感觉自己很烦乱,看来这家里以后是不能回了,本来是想解解心烦,可是现在倒好,感觉越来越闹心。看来自己得重新再找避难的场所了。自己不愿回家的原因,其实就是害怕自己回家,害怕自己一个人的孤独寂寞,害怕自己想不应该想的事,然后,做些什么不应该做的事。
自那天以后,王启年每天基本上都在单位度过了。白天正常工作,晚上下班后,待在单位的食堂值班当后勤,干各种杂事,打扫卫生。最后等所有的人离开后,自己找些剩饭,独自一人开始喝酒。喝多后便随便找几个板凳,拼个长条,便可以睡上一晚。开始的时候,单位的领导还劝过他,希望他不要这么颓废,后来发现他这样也不耽误本职工作还可以免费加班收拾清扫,最后也就不管了。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王启年发现自己的酒量渐长,还觉得在自己单位喝不好,吃的也不痛快。于是便在单位的附近,找了家个体小酒馆,每天下班后照旧开始喝酒,常常喝到后半夜之后,才又回到单位睡觉。
这个小饭馆是个东北女人开的,只是提供一些简单的午饭和晚饭,给那些吃烦了单位食堂伙食的钢厂职工们解馋的。由于钢厂是三班倒的工作,所以这饭馆每天会开到很晚。而且这个女人确实有几道拿手菜,做的连厨师出身的王启年都觉得不错,于是一来二去,便经常来换换口味。
也不知是否伤心的男子格外会吸引人,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那个饭馆的女子,竟然在三个月后就同意嫁给王启年,准备做孩子的后妈了。
单位里的人开始流言蜚语,每天流传着不同版本的王启年的风流故事,故事不乏人们各种丰富惊人的想象。当然王启年每次听到这些传闻,也常常乐的前仰后合,顺便再加上些更劲爆的情节,让人们不由的再添油加醋……
这一年很快的过去了,这一年国家发生了很多的大事,对每个人都影响深远,国家的气象也焕然一新。还发生了一些只是针对于个人的影响程度各有不同的事情,例如大家都长了工资,人们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真实了。
年底的时候,王启年同那个叫做赵绣花的东北女人真的结了婚,并且把和李芳生的那个孩子也接回了家。
只是回来的不只是那个孩子,跟着那个孩子一起回来的还有那只羊,每天在院子里“咩咩”的叫着,吵的同样是新婚燕尔的栓柱和王护士长很是心烦。可是那是只母羊,是那个孩子的奶妈,那可是谁都不能代替的,也是谁也惹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