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寡妇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自己长得怎么这么老土的,真没有什么看头......瞅瞅这容貌,啧啧啧,长得真的太难看了,真是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审美了……这一点点的樱桃小嘴,瓜子一样的修长脸庞,杏仁一样的大大眼睛,细细如同杨柳一样的细腰,修长美丽的双腿,高挑的身材,真的是不怎么好看,一点儿都不引人瞩目。自己的一生难道就像世人所说那样,面容消瘦看起来就是一个病人,双手芊芊无肉的样子一看就是克夫型的刀手,身体骨瘦如柴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寡妇。他们的话虽然说的刻薄无比,可是现实中自己的这一生的境遇,与自己的身材相貌,还真是一一对应,无一不对啊!自己的相貌曾经改变了自己的一生,现在已经到了自己还债的时候了。自己现在的境遇,就如同那过街的老鼠一样,几乎是人人唾弃了。这才过了几年哪,当年的自己的容貌那也是引领过时代风骚啊,有那么多的人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对着自己顶礼膜拜……”想着想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放下手中的镜子,走到床边重重的踢了几脚床板,又赶忙爬到下面看了看。看见没有人藏在里面,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事那个人没有来,难过的是那个人怎么还没有来。想着最近那个人常常躲在自己的床下偷看自己换衣服,想想真是好笑。都已经看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好偷看的。还说什么月下看美人,看来真不如床下偷看来的实在。哎,也就是自己的这个死鬼相好,才不会被这世俗的审美所控扰,喜欢什么额宽脸圆体胖的肉肉女。想着自己每次看到的那些壮硕的女子,看到她们浑身颤动的肥肉,油腻的大圆脸,血盆大口,铜铃般的眼睛,似乎总是像是看见了一口站立着的肥猪,感觉只有肥腻和恶心。
“可是为什么世人会喜欢那样的女子?他们的审美为何如此这般的扭曲?为什么现在自己的美只自己这么的欣赏?为什么……”顾影自怜的王寡妇常常这样哀怨的思忖着。
看着天色已经快到中午了,王寡妇连忙喊来自己的四个儿子,吩咐他们准备开店了。这王寡妇家的店可非比寻常,正如同她的人一样。王寡妇可是这东京汴梁郊区的传奇人物,她的一生可以说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的典型代表。据人们传说,她的四个丈夫,基本上都在她出嫁后不到一个月就死了。可是奇怪的是,每次王寡妇都会大着肚子给其丈夫出殡,接着过了九个月以后,都还生了一个男孩。所以有人戏称其的命相是“绝世无双克夫生子”命。由于王寡妇连续几次给自己的丈夫大办丧事,竟然最后发现这个行当也不错,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目的,自己也开了一家棺材店。几年下来,也很是赚了些钱。不过据人们的传说,王寡妇的钱,主要是从自己的那几个死鬼丈夫那里继承得来的。其实只有王寡妇自己清楚,自己的钱到底是哪里来的,当然是有一部分来自那些死鬼的遗产,但是确实是有一部分还是来自她自己的辛勤劳作,她可不是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肥家女,她长的那么瘦,那么没有看头,定是需要一点手艺来糊口的……她的手艺来自娘家,她会“酿酒”。她自己最赚钱的生意,根本就不是什么棺材店,而是是自家棺材铺上的小酒铺。棺材铺小酒馆,棺材其实是幌子,卖酒才是正道。
棺材铺里喝小酒,对每个知道的男人来说,想着都会觉得那么得带劲。坐在棺材铺里喝酒,很多人在那里面躺着,都永远不会站起来,只有喝酒的人在里面可以随时随地的起来,那种感觉真是世人皆死而吾独活啊……只要能活着,就一定会比任何死了的人强,无论他身前是什么身份,死了就只会是一个死人!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其实这可能才是主要的原因,棺材店里煞气重,女人们一般的情况下,都不敢进来。在现在这个时代,女人太肉太强壮了……强壮到一般的男人在家里都说了不算,他们只能偷偷躲到棺材铺里,悄悄的喝酒,酒的味道还不能太大,只要能喝着上头就行。男人们喝完会让自己晕呼呼的小酒,然后在默默回到家里“受难”,受老婆的磨难和迫害。如果是只有一个老婆的普通人还好,要是那些有很多老婆的能人,那可是真有的受了,正所谓“能人背后有人弄!”。虽然那时的朝代是隋朝,其实却是男人们的“绥”朝!前些年,王寡妇这里的生意还行,每天来的客人还很是络绎不绝,收入也颇丰。只是从今年开始,皇帝陛下亲征了几次高丽,把这里周边很多的男人都抓了壮丁,所以现在王寡妇的小酒铺的生意是每况愈下,愈来愈差,也就勉强维持个温饱。近来听说东都洛阳也可能落入了贼人之手,皇帝似乎又要蠢蠢欲动,所以来这里的人就更少了,每天也就是这几个常来的客人。这几个家伙几乎每天都来,来了以后便开始不停的喝酒和胡说八道。王寡妇也很喜欢和他们几个插科打诨,关系也还很融洽。王寡妇看着面前一如往日出现的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一个书生,还有一个小吏,不由的突然想起:“今天那个买瓜的后生还会来吗?他昨天捅得那么大的篓子,估计今天已经跑了吧?真是有些可惜了,那其实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其实也还是很和我心意的……”
李靖来到王家棺材铺的时候,正是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看着头顶上的烈日,李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躁动的心情,便走了进去。
同往常一样,王寡妇微笑的坐在门里的一把椅子上,等着进门的客人。因为这是一家棺材店,没有必要在门外迎接客人,当然也不可以往店里招呼客人。她只也能坐在那里,面带怜悯的微笑。笑容不大也不小,太大的话会让人们认为自己把别人的丧事,当成自己生意的喜事,那样会让进来的人感觉不好;太小的话,会让办丧事的人们认为自己对于他们身份地位有所不满,觉得他们没钱不配选择某种棺材,会让他们心中不喜。总之,那笑容是一种似笑非笑,笑中带着怜悯,怜悯中带着尊敬,尊敬中带着谦卑的笑。当然,也有人说是上位者看着地位极其低下人的笑,或者可能是佛陀看普通世人的笑。
王寡妇看见进来的是李靖,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的连忙站起来笑着迎接,反而坐直了身体,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冷冷的说道:“今儿怎么这么晚?不是说好昨儿就该来了吗?怎么回事,几个意思,不来连个招呼都不打,是不是不想来了?是准备以后都不再来往了?我的心都碎成渣渣了……”
李靖连忙走近一步,笑着说道:“昨天卖瓜的时候,惹了些小麻烦,所以没来的及过来打招呼,有些对不住了啊,王姐!我那也是无心之过,我也没想到那个老人竟然就是太尉杨素,我差点就再也回不来了。”
王寡妇大怒道:“你说什么?叫我什么?我有那么老相吗?我是王姐!我怎么能是王姐?”
李靖连忙改口道:“对不住了,大妹子,你就原谅我一次吧,下次绝对不敢了!”
王寡妇这才脸色稍缓,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昨天给你准备的酒有多好,好的几乎可以通神。我也是看着你们几个顺眼,我才给你们准备的。可是你到好,竟然给玩失踪,直接消失不见,还不通知我什么情况,他们几个倒是来了,也一点用也没有,都一问三不知。知道的是说你有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是个胆小鬼,一见风声不对,就已经跑路逃命了。不过你没来归没来,这酒钱还得照算。另外我看在你的态度还算不错,就不另外给你加钱了!”
李靖有些迟疑的说道:“我确实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好想来个一醉方休,不知王家妹子能否来些厉害劲大酒?喝完之后,我真的就要跑路了,这可能是我的在这里,也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顿酒,我想喝些好的。”
王寡妇笑着说道:“你那本钱够不够,能有多少?我再看看我的酒劲够不够烈,能不能把你醉倒!”
李靖笑叹说道:“十五年前,我刚刚来种瓜的时候。我就是在这个地方,看见一个浑身缟素的女子,我当时看她似乎还怀着身孕。我见她面有晦涩,或有不祥之照,于是当时就对她说了几句话。”
王寡妇吃惊的说道:“那个人居然是你,你当时不过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你怎么能知道那么多的事,知道我的身份!”
李靖笑着说道:“我那么小就到这东京来讨生活,当然得有些本事了,要不又如何能在你家门前卖了十几年的瓜。你家门槛儿那么高,我竟然还没有什么事,这岂不说明我还是有些本领的。要不然,我这棺材板可能都已经腐烂很久了。”
王寡妇笑着说道:“是啊,能把太尉大人气的半死不活的,你也的确不是普通人。只是不知是你在演戏,还是他在演,或者你们一起来了个双簧,这又谁能知道呢?”
李靖笑着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惹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这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的确是得罪了太尉大人,今日估计是凶多吉少了。太尉派来的杀手我已经杀了一个了,还有两个在路上。我没有同太尉演双簧,我觉得我快死了,所以我到这里是来买棺材的,不知王家妹子能否帮忙选一个?”
王寡妇笑着说道:“太尉如果派的是不动如山的话,你一定是死定了。他们出手的话,从来没有人可以逃脱。不过以当年你的眼光和你的那句话,确实值得我让你进门,救你一次。可是如果那样的话,你选棺材就有些本钱少了,不值得我出手帮你再做什么了……”
李靖不慌不忙的说道:“那年你开始做酒的时候,苦于没有可以制造让人上头的东西,那时有个人给你放置在柜台上一瓶药。那个人其实还是我!要不然,你家的那比醋还酸的酒,估计也没有人会喝吧。我觉得你当年从娘家带回来的不是酒曲,而是醋曲。我的这当年的本钱,不知如今是否能当的起一口棺材?”
王寡妇呵呵的笑道:“我这里卖的是酒还是醋,从来都不重要。无论我卖什么,我都会卖光。不过你往醋里加蒙汗药的做酒的方法,还是深和我意的……也罢,看在你我做了十几年的邻居的面子,和我的四个孩子的面上,我看你也还很顺眼的面上,我可以让你选四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你跟我来吧,好好选选你的棺?!”
李靖随着王寡妇进到了棺材铺的里面,只见里面摆满了数十口棺材。看着里面那么多的棺材,李靖笑着说道:“王家妹子最近的生意不太好吧?怎么还有这么多?好像已经好多年没有开张了,有些棺材看着已经快烂了。”
王寡妇笑着说道:“看着都面熟吧?是不是早就有了抱一口棺材回家的冲动了!这些年,你几乎天天过来,天天来看。我还以为你小子是看上奴家,想勾引奴家呢?随知道你还是别有用心的?看来我这青菜豆腐,是对不上你那阳春白雪的。”说罢,指着一口黑木棺材继续说道:“就这口乌木的罢,你看如何?以你的本钱,我看正好!”
李靖看着这口乌木棺材,仔细的看了看上面的花纹,笑着说道:“这是产于高丽的乌木,适合水中使用,我不太适合。”
王寡妇的脸上似有迟疑,说道:“真的不选这口棺材吗?”
李靖郑重的说道:“此木长于江边,性喜寒冷,生长的十分缓慢,长成后又太重,所以不太适合这里。我选的坟地,位于我的瓜地之中,旱地少雨,确实不太适合此木。”说罢,李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木是好木,就是位置不对,此时不应该在高丽啊!”
王寡妇听了听周围,似乎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有些放心的说道:“不选这口棺材也好,只是苦了这口棺材,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选的好主人。就像我的第一个汉子,多好的人哪!那比天还高的才情,可是只是遇到芝麻大的一点点的麻烦,就把我给抛弃了,离我远去,没有给我留下一点点的尘埃,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我好命苦啊!我那么多年的美好时光啊!哎,果然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啊!不过幸好还有赵大这个孩子,陪我度过那孤寂寒冷的时光。”
说罢王寡妇指着黑木棺材旁边的一口红木棺材,笑着问道:“这口红木棺材如何?这可是我家店里的上等货色,你看如何?”
李靖再次认真的看过,说道:“产于巴蜀的红木,对我来说过于高贵了,我有些用不起!”
王寡妇说道:“我这就是一锤子买卖,我给你打个九折,如何?”
李靖苦笑着说道:“还是用不起,现今这红木已经不堪大用了,我最多给三折?”
王寡妇怒道:“那你不如去杀人,杀价没有这么杀的。你这分明是不想买啊……不过,奴家今天看你就是顺眼,三折我就买你了!”
李靖连忙答道:“那能让您亏了,四折我买了!怎么样?”
王寡妇似乎更加的愤怒了,大声说道:“笑话,四折我还不卖了,赶快选下一口。虽然这口棺材很像我那个更没我良心的第二个汉子,只知道缩头当乌龟。可是这乌龟也是有骨气的,也会冲冠一怒为红颜。我那可怜的二老汉啊!你本来可以活的更好更快乐的,你为什么要管那些世人们的眼光啊,你走的太早太快了,其实我有时还是挺想你的。哎,有时候真是得不到的才是自己最喜欢的。”
说罢似乎随手指着紧挨着红木棺材的那口黄色的棺材,继续说道:“就它了,行不行?不能再换了?再换就成老娘了!”
李靖走近仔细的端详了那口黄木棺材道:“这口棺材是产于江南地区的柏木制成,是口好棺材。”
王寡妇满怀希望的看着李靖,再次说道:“这回行了吧,这棺材无论价格性能,都很适合你,怎么样,就它了。要不你先躺进去试试?看见了它,我就想起了我的三老汉,那是多么可心适合的一个人啊!说话总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可爱。可是怎么就那么的脆弱呢,怎么会为了那么小的一点点的事就想不开呢?真就不是个干大事的人,不过我还是那么的想念他。哎,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希望他可以再坚强一些,或许我们也就不会成为今天这样。”
李靖看着王寡妇,对着她深深的施了一礼,再次认真的说道:“还是不妥,江南的水土太过温柔,还是不太适合于我。”
王寡妇似乎真的愤怒了起来,有些咆哮的说道:“老娘不管你了,这里这么多的棺材,你自己选吧,我不管了,你自己的路自己选。”
李靖看了看周围的棺材,指着一口十分破旧的棺材说道:“就选它,我看它木色也好,上面的漆也不错。”
王寡妇看着认真说话的李靖,再次恢复了笑容,说道:“你当我是瞎子吗?这是我这里最为破旧的一口棺材,木头那么烂,漆都没有盖住木头,你竟然认为它好,你有病还是我有病?就像我的四老公那样?明知道自己身体不行,还偏偏要那么做,最后不就死翘翘了。我最讨厌的就是他,活活的让我空欢喜一场。看似身强力壮,其实不过就是银枪蜡头罢了。中看不中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李靖这次脸上没有了笑容,无比严肃的说道:“此木产于洛阳,正是好好用它的时候,它虽然已经快要腐朽,可是正是我需要用的东西!希望王家妹子成全。”
王寡妇再次认真的听了听四周的动静,之后小声的说道:“你再把当年你第一次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李靖再次认真的看着王寡妇,小声的说道:“我看夫人国色天香,又为何要受这世俗人的眼光所累呢?世人多爱丰腴,我独爱夫人可做飞燕舞!”说罢,李靖轻轻的吟唱着:“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hou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啊……”
听着李靖唱着那首自己心爱的男人写给自己那首词,王寡妇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李靖看着满脸泪水的王寡妇,再次认真的施礼,郑重的说道:“张皇后,草民李靖拜见!”
王寡妇看着李靖,面无表情的说道:“张皇后已经死了,已经随着后主死了。现在活着的就是一个大家的笑话,我就是个寡妇,棺材铺老板的王寡妇。你现在已经过了我这的关口,从此以后,我还是王寡妇,你的路还在前面,希望我们可以再见面。二楼请!”说罢,手指着屋顶继续说道:“红佛女,你个小妮子,还不快下来,趴在房梁上像什么话,我都看见你红色的内衣裤了,还不敢快下来!”
“啪”的一声,红佛女从房梁上跌落下来,溅起满屋子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