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寡妇的棺材铺紧挨着李靖的瓜摊,从她卧房的窗户可以清楚的看见南面城墙上的门洞。
相书有云:门窗望洞,流年不利。
王寡妇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城门,觉得真是流年不利,因为那个家伙今天怎么又没来!
王寡妇看着铜镜中的她的那张脸,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心事。
“脸长得怎么还是这么尖酸刻薄,一点都不珠圆玉润。”
“瞅瞅这容貌,长得真的太难看了,真是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审美了。”
“这一点点的樱桃小嘴,瓜子一样的修长脸庞,杏仁一样的大大眼睛,细细如同杨柳一样的细腰,修长美丽的双腿,高挑的身材,真的是不怎么好看,一点儿都不引人瞩目。”
“一生的遭遇难道就像世人所说那样,面容消瘦看起来就是一个病人,双手芊芊无肉的样子一看就是克夫型的刀手,身体骨瘦如柴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寡妇。”
“他们的话虽然说的刻薄无比,可是现实中自己的这一生的境遇,与自己的身材相貌,还真是一一对应,无一不对啊!”
“自己的相貌曾经改变了自己的一生,现在已经到了自己还债的时候了。”
“自己现在的境遇,就如同那过街的老鼠一样,几乎是人人唾弃了。”
“这才过了几年哪,当年的自己的容貌那也是引领过时代风骚啊,有那么多的人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对着自己顶礼膜拜……”
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王寡妇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放下手中的镜子,走到床边重重的踢了几脚床板,又赶忙爬到下面看了看。
王寡妇发现没有人藏在里面,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事那个人没有来,难过的是那个人怎么还没有来。
王寡妇想着最近那个人常常躲在自己的床下偷看自己换衣服,想想真是好笑。
“都已经看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好偷看的。还说什么月下看美人,看来真不如床下偷看来的实在。”
“哎,也就是自己的这个死鬼相好,才不会被这世俗的审美所控扰,喜欢什么额宽脸圆体胖的肉肉女。”
王寡妇想着自己每次看到的那些壮硕的女子,看到她们浑身颤动的肥肉,油腻的大圆脸,血盆大口,铜铃般的眼睛,似乎总是像是看见了一口站立着的肥猪,感觉只有肥腻和恶心。
“可是为什么世人会喜欢那样的女子?他们的审美为何如此这般的扭曲?为什么现在自己的美只自己这么的欣赏?为什么……”
顾影自怜的王寡妇常常这样哀怨的思忖着。
看着天色已经快到中午了,王寡妇连忙喊来自己的四个儿子,吩咐他们准备开店了。
这王寡妇家的店可非比寻常,正如同她的人一样。
王寡妇可是这东京汴梁郊区的传奇人物,她的一生可以说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的典型代表。
据人们传说,她的四个丈夫,基本上都在她出嫁后不到一个月就死了。可是奇怪的是,每次王寡妇都会大着肚子给其丈夫出殡,接着过了九个月以后,都还生了一个男孩。所以有人戏称其的命相是“绝世无双克夫生子”命。
由于王寡妇连续几次给自己的丈夫大办丧事,竟然最后发现这个行当也不错,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目的,自己也开了一家棺材店。几年下来,也很是赚了些钱。
不过据人们的传说,王寡妇的钱,主要是从自己的那几个死鬼丈夫那里继承得来的。
其实只有王寡妇自己清楚,自己的钱到底是哪里来的,当然是有一部分来自那些死鬼的遗产,但是确实是有一部分还是来自她自己的辛勤劳作,她可不是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肥家女,她长的那么瘦,那么没有看头,定是需要一点手艺来糊口的。
她的手艺来自娘家,她会“酿酒”。
她自己最赚钱的生意,根本就不是什么棺材店,而是是自家棺材铺上的小酒铺。
棺材铺小酒馆,棺材其实是幌子,卖酒才是正道。
棺材铺里喝小酒,对无聊的男人们来说,想着都会觉得那么得带劲。
坐在棺材铺里喝酒的情节,就是很多人在那里面躺着,永远都不会站起来,而只有喝酒的人在里面可以随时随地的起来,那种感觉真是世人皆死而吾独活啊!
只要能活着,就一定会比任何死了的人强,无论他身前是什么身份地位,死了就只会是一个死人!
酒铺那么出名,另外还有一个很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里还是一家棺材店。
棺材店里煞气重,女人们一般的情况下,都不敢进来。
在现在这个时代,女人太肉太强壮了……强壮到一般的男人在家里都说了不算,他们只能偷偷躲到棺材铺里,悄悄的喝酒,酒的味道还不能太大,只要能喝着上头就行。
男人们喝完会让自己晕呼呼的小酒,然后在默默回到家里“受难”,受老婆的磨难和迫害。
如果是只有一个老婆的普通人还好,要是那些有很多老婆的能人,那可是真有的受了,正所谓“能人背后有人弄!”。
虽然那时的朝代是隋朝,其实却是男人们的“绥”朝!
前些年的时候,王寡妇这里的生意还行,每天来的客人还很是络绎不绝,收入也颇丰。
只是从今年开始,皇帝陛下亲征了几次高丽,把这里周边很多的男人都抓了壮丁,所以现在王寡妇的小酒铺的生意是每况愈下,愈来愈差,也就勉强维持个温饱。
近来听说东都洛阳也可能落入了贼人之手,皇帝似乎又要蠢蠢欲动,所以来这里的人就更少了,每天也就是这几个常来的客人。
这几个家伙几乎每天都来,来了以后便开始不停的喝酒和胡说八道。
王寡妇也很喜欢和他们几个插科打诨,关系也还很融洽。
王寡妇看着面前一如往日出现的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一个书生,还有一个小吏,不由的心中一动:“今天那个买瓜的后生还会来吗?他昨天捅得那么大的篓子,估计今天已经跑了吧?真是有些可惜了,那其实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其实也还是很和我心意的……”
李靖来到王家棺材铺的时候,正是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看着头顶上的烈日,李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躁动的心情,便走了进去。
同往常一样,王寡妇微笑的坐在门里的一把椅子上,等着进门的客人。
因为这是一家棺材店,没有必要在门外迎接客人,当然也不可以往店里招呼客人。
王寡妇只也能静静地坐在那里,面带怜悯的微笑。
脸上露出的笑容不大也不小,太大的话会让人们认为把别人的丧事,当成她生意的喜事,那样会让进来的人感觉不好;太小的话,会让办丧事的人们认为她对于他们身份地位有所不满,觉得他们没钱不配选择某种棺材,会让他们心中不喜。
总之,那笑容是一种似笑非笑,笑中带着怜悯,怜悯中带着尊敬,尊敬中带着谦卑的笑。
当然,也有人说王寡妇脸上的笑容是上位者看着地位极其低下人的笑,或者可能是佛陀看普通世人的笑。
王寡妇看见进来的是李靖,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的连忙站起来笑着迎接,反而坐直了身体,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冷冷的说道:“今儿怎么这么晚?不是说好昨儿就该来了吗?怎么回事,几个意思,不来连个招呼都不打,是不是不想来了?是准备以后都不再来往了?我的心都碎成渣渣了……”
李靖连忙走近一步,笑着说道:“昨天卖瓜的时候,惹了些小麻烦,所以没来的及过来打招呼,有些对不住了啊,王姐!我那也是无心之过,我也没想到那个老人竟然就是太尉杨素,我差点就再也回不来了。”
王寡妇大怒道:“你说什么?叫我什么?我有那么老相吗?我是王姐!我怎么能是王姐?”
李靖连忙改口道:“对不住了,大妹子,你就原谅我一次吧,下次绝对不敢了!”
王寡妇这才脸色稍缓,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昨天给你准备的酒有多好,好的几乎可以通神。我也是看着你们几个顺眼,我才给你们准备的。可是你到好,竟然给玩失踪,直接消失不见,还不通知我什么情况,他们几个倒是来了,却也是一点用也没有,全都是一问三不知。知道的是说你有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是个胆小鬼,一见风声不对,就已经跑路逃命了。不过你没来归没来,这酒钱还得照算。另外我看在你的态度还算不错,就不另外给你加钱了!”
李靖有些迟疑的说道:“我确实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好想来个一醉方休,不知王家妹子能否来些厉害劲大酒?喝完之后,我真的就要跑路了,这可能是我的在这里,也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顿酒,我想喝些好的。”
王寡妇笑着说道:“你那本钱够不够,能有多少?我再看看我的酒劲够不够烈,能不能把你醉倒!”
李靖笑叹说道:“十五年前,我刚刚来种瓜的时候。我就是在这个地方,看见一个浑身缟素的女子,我当时看她似乎还怀着身孕。我见她面有晦涩,或有不祥之照,于是当时就对她说了几句话。”
王寡妇吃惊的说道:“那个人居然是你,你当时不过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你怎么能知道那么多的事,知道我的身份!”
李靖笑着说道:“我那么小就到这东京来讨生活,当然得有些本事了,要不又如何能在你家门前卖了十几年的瓜。你家门槛儿那么高,我竟然还没有什么事,这岂不说明我还是有些本领的。要不然,我这棺材板可能都已经腐烂很久了。”
王寡妇笑着说道:“是啊,能把太尉大人气的半死不活的,你也的确不是普通人。只是不知是你在演戏,还是他在演,或者你们一起来了个双簧,这又谁能知道呢?”
李靖笑着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惹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这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的确是得罪了太尉大人,今日估计是凶多吉少了。太尉派来的杀手我已经杀了一个了,还有两个在路上。我没有同太尉演双簧,我觉得我快死了,所以我到这里是来买棺材的,不知王家妹子能否帮忙选一个?”
王寡妇笑着说道:“太尉如果派的是不动如山的话,你一定是死定了。他们出手的话,从来没有人可以逃脱。不过以当年你的眼光和你的那句话,确实值得我让你进门,救你一次。可是如果那样的话,你选棺材就有些本钱少了,不值得我出手帮你再做什么了……”
李靖不慌不忙的说道:“那年你开始做酒的时候,苦于没有可以制造让人上头的东西,那时有个人给你放置在柜台上一瓶药。那个人其实还是我!要不然,你家的那比醋还酸的酒,估计也没有人会喝吧。我觉得你当年从娘家带回来的不是酒曲,而是醋曲。我的这当年的本钱,不知如今是否能当的起一口棺材?”
王寡妇呵呵的笑道:“我这里卖的是酒还是醋,从来都不重要。无论我卖什么,我都会卖光。不过你往醋里加蒙汗药的做酒的方法,还是深和我意的……也罢,看在你我做了十几年的邻居的面子,和我的四个孩子的面上,我看你也还很顺眼的面上,我可以让你选四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你跟我来吧,好好选选你的棺?!”
李靖看着王寡妇如同风中杨柳般婀娜的背影,笑着说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