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在阴冥水是什么感觉,苑梧非会说:
冷,非常冷,冷到骨子里了。
她感觉自己的血肉仿佛都冻结成冰,就连脑袋也似乎被冻住运转不得。
口中吐出的白烟出了凌落幻灯的光幕后,瞬间消弭不见,苑梧非自讽地想着:怎么这么冷的水还能将东西蒸发,这水到底是热的还是冷的。
她的脑袋僵硬得像冰原上的顽石,转起来比身让体动起来难不了多少。
不过三丈宽的水幕,现如今在苑梧非看来却如天堑鸿沟一般,难以越过。
就在此时,感觉竹岚似乎将她向怀里又拢了拢,身体好像有那么一点回温。
“没事,马上就到。”
她突然有点内疚,自己是不是又拖累竹岚了。
浅光缭绕间,她看到一只手正探向她的脑门,那只手,黑而枯瘦,皮包骨头,像极了一只鸡爪。
她能看到,脑子中也意识到那只‘鸡爪’的危险,身体却没办法配合所见所想去躲过‘鸡爪’。
她低呼了一声,身子仿佛被带起旋转了半圈。
耳边传来竹岚气急的声音:“你找死!”
从未听过竹岚如此火大的声音,她不明白一向清清冷冷的竹岚,怎么会有如此火大的时候。
“咦?你没事?”
苑梧非认出,这是郁混在说话,刚刚攻击自己的也是他。
千算万算,结果还是被郁混阴了,还拖累了竹岚。
她心中又是一阵失落,老江湖们一个个其智若妖,自己终归还是轻敌了。
竹岚一手抱住苑梧非,一手掌凌落幻灯,面对郁混的突然出手,他虽有实力反击,可是手中两样东西都不能抛。
空手对双拳,怎么打?
似是看准了他的这个窘境,郁混嘿嘿冷笑,猛地向前,前胸扒在竹岚背上,一只手探向凌落幻灯,一只手再次抓向苑梧非的脑门。
“看你选哪个。”
苑梧非心中急如火燎,却没办法控制身体躲过。
她憋足了全身力气,只来得及低呼一句:“放下我,你快逃。”
然而回答她的是,腰上手臂的力道变得更大,像铁箍一般将她套住。
鸡爪近在眼前,竹岚猛地弯腰,将身子无限往下压。
一瞬间,竹岚身子倒转过来,就连背上的郁混也跟着翻了滚。
“你要做什么?你这个疯子!”郁混惊慌吼道。
本来借势越过水幕的三人,现在皆是停了前行的势头,冲天而下的水流冲过三人身上包裹的浅光,卷起三人向下方猛然扑去。
郁混的攻击早在竹岚转变方向时,就因为重心不稳而停下。
眼见三人如流星一般急扑下坠,郁混黯哑着嗓子大骂道:“回去,速度回去,下面是冥河!你疯了吗?”
竹岚似乎听不到一般,又将下坠的速度猛提了几分。
苑梧非心中复杂,卯足劲抬起头,盯着竹岚,他的神情还是一样清冷无双。
放开她不就能活下去了吗,何必去寻一条‘死路’。
‘噗通’一声巨响!
仿佛爆炸一般响在苑梧非耳畔,入眼处依然是满世界的水流。
不似之前的湍急,却更冷更重了几分。
郁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甩了出去,已经消失在二人身旁,没有凌落幻灯,他怕也是活不了了。
这念头只是转过,便立马丢到脑后,解决她与竹岚的困境才是眼下最紧要的事。
因为她发现,阴冥水重如玄铁,二人根本浮不上水面!
虽然二人都可以长时间在水下龟息,但凌落幻灯的保护时效只有一刻钟时间,一刻钟后,如果他们找不到安全的着陆点,那就得被这满世界的冥水腐蚀到渣都不剩。
想到此处,苑梧非身上只觉更寒。
她再次道:“放开我吧,我现在不能动,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阴冥水本就沉重无比,一人尚且难以上浮,更别说再带上一人。
她现在就像是一块绑在溺水者脚上的大石,拖着竹岚不断向无间地狱坠落。
竹岚没有看她,只道:“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清冷的声音沉入耳内,冻僵无知觉的鼻尖突然泛酸,眼眶也在一瞬间发红发热,让她冰冷的身体稍微有了点温度。
竟是她在城西宅子内对竹岚说的话。
他让她先逃,她说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她让他放手,他说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这样的回答,又要让她如何反驳。
同样的心情,拒绝了就等于是在否定自己。
苑梧非愣愣地看着竹岚,不觉眼角有一抹温热滑下。
她突然扯起嘴角笑了,攒足了力气道:“我们能逃出去。”
竹岚将目光转向她,只见她正流着眼泪对自己笑。
他身子一僵,顿时心中如翻江倒海,不知所感。
郑重地点点头,竹岚承诺道:“我们能逃出去,一定能。”
说罢,他抿着薄唇,再次逆着泰岳一般的重压向水面游去。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凫水,一刻钟眼见已经过了大半,但二人周身的水压却不见有丝毫减少。
苑梧非能感觉到,二人在水下其实并未上潜多少。
生路仿佛遥遥无期。
突然,竹岚幽幽道:“少爷,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苑梧非全身已经冻僵,连喉咙似乎也被冰块堵住。
她困难地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示意自己在听。
“闭上眼,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睁开眼睛,直到……我们离开水下。”
苑梧非好不容易转动已经冻僵的大脑,理解了竹岚话中的意思,没有问为什么便将双眼闭上,现在就是想问她也说不出话了。
感觉腰上的力道又添了几分,她贴在竹岚怀中,将小脸埋入了他的青衫内。
近在咫尺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就连竹岚的身体也被这一声声心跳轰得越发火热。
他就像一只渐渐燃起的火炉,让苑梧非冻僵的身体慢慢回暖。
好舒服,苑梧非如同在干渴至极时喝到了一碗琼浆,感觉自己重新又活了回来。
她扭了扭腰更贴近竹岚一分,手腕处也解了冰封,缓缓搭在竹岚的腰间。
模模糊糊间,她听到水流渐快的声音,越发迅速越发刺耳,到最后甚至盖过了竹岚的心跳声。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直捣耳膜,苑梧非身上的重压瞬间消失,她放开鼻息,久违的空气盈鼻入肺。
她突然觉得,能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