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洞天,水幕结界。
突然,所有鬼士鸣金收兵,有秩序的退散开去,族人困惑地面面相觑,拔腿就要追去,天行长老甩袖一挥,把族人挡在身后,正色道,“穷寇莫追,以防有诈。”
他一身白衣,看着鬼士仓皇离去的背影,略微一思索,甩袖,回身,正巧遇上穆楠雪从水幕结界中出来,急忙迎了上去,“夫人,你怎么出来了?”他诧异得往穆楠雪的身后看了看,并没有看到童甲的身影,脸色一沉,“小甲呢?”让他保护族长夫人,竟然令她落单,若出了事谁担待得起?
穆楠雪没有理会他的询问,在活林结界花费了不少时间才走出来,一双水目焦急得往四周看,并未看到熟悉的身影,问道,“天行长老,童战呢?怎么没看到他?”
“族长他去了松儿谷……”天行长老指向左方,看到童战和族人架着昏迷的龙博亦步亦趋走近,他和穆楠雪对视一眼,目光一喜,两人迎了上去。
“童战。”穆楠雪眼尖看到他衣襟的血迹,和龙博染血的衬衣,眉宇轻皱,下意识问,“你伤哪了?”
童战低垂眼帘,低低道了声,“我没事。”压低的嗓音,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族长,鬼窟此番退兵来得蹊跷。”天行长老捋了捋胡子,沉吟了片刻,往他们身后看了看,“童心呢,怎么没和你一块回来?”
童战静默了一会儿,目光一直落在昏迷的龙博脸上,沉静的面容有了些许波动,话语沉重低哑,“……飞鸽传书叫隐修快马加鞭赶回来,清点族中伤亡,安顿伤者。”
“……是。”天行长老微微一怔,抬眼见童战把龙博往他这送,急忙接过,与族人撑起龙博的两条胳膊,才勉强扶住他。还未扶稳,就听童战再言,“我点了大哥的睡穴,把他带去地狱岩底,安顿好之后启动阵法。”
穆楠雪有些疑虑,见到他一幅沉寂无声的模样,眼眶含着零星的光点,身侧拳头紧握,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穆楠雪握住他的手,不安地看着他,“童战?”
“……童乙!”童战回握她的手,力道一点点加重,侧过头看着她的眼中多了些艰涩。身后的童乙应声而答,少年的脸上泪痕交错,眼眶鼻头都红了。显然,当时他也在场。
童战闭了闭眼,眉目深重,“随我拨一队出来,就算把这松儿谷翻过来,也要找到童心。”他转过身,盯着童乙的目光更为艰涩,语气有些哽咽,“生要见人,死……”他攥紧了她的小手,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支撑他说下去,“……死要见尸!”
此言一出,众人皆骇然。
鬼窟,芍苑。
残叶飘零,叶落无声,在别致的小院前落了一地。
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直挺挺的跪在芍苑前,残叶飘落在他的发间,他一动不动地跪着,紧绷的薄唇隐含不甘和愤怒。
芍苑,主卧。
白纱锦缎床榻上,躺着一名女子。惨白无血的脸颊,唇色发白,胸间伤口周围扎着梅花针,静静的躺着了无生气,若不是胸口细微起伏,让人看了误以为已香消玉殒。
原本插在她胸口上的神龙剑被随意扔在地上,恨天坐在床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苍白的容颜,小心翼翼地拧干帕子,擦拭她额头溢出的细汗。
鬼医右手握住针柄后端,食指伸直压在针柄中段,轻轻拔去最后一根梅花针,毕恭毕敬地垂下眼敛,道,“尊主,这位姑娘已脱离生命危险,这几日小心照料就无碍了。”
紧绷的脸庞缓和了几分,恨天凝望她的睡颜,低沉的语气显示浓浓的警告意味,“你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若是她出了半点差池,你全家都抵不上她一根手指头。”
鬼医诚惶诚恐地应承着,额头细汗点点,他毫不怀疑恨天的心狠手辣,若是保不住这姑娘,他一家老小都得陪葬。只是这姑娘的身份可疑,竟让一向冷漠残酷的恨天流露出少见的人性。就连首领儿时命悬一线,他也不过一幅漠不关心的模样,在尊主身边侍奉了二十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过,甚至让这姑娘住进连首领都不允许踏入的芍苑,可见这姑娘的身份不可小觑。
“尊主……”他擦了擦额间的细汗,见恨天脸色稍缓,进言道,“首领已在芍苑外跪了几个时辰,尊主可召他进来?”
恨天头也不抬,冷哼一声,“他要跪就让他跪着。”这是他为墨芍所建的院落,岂是桑月想进就能进的地方?若不是她受了重伤需要人照料,鬼医连踏进这地方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
“鬼医,本尊需要你来教该怎么做吗。”恨天的语气冷了几分,犀利的眼眸射向瑟瑟发抖的鬼医,冷声道,“去,找两个机灵少话的丫鬟来。”
“是、是!”鬼医瑟缩了一下,知自己的多言惹恨天不悦,连滚带爬地跑出房门。
芍苑,大门。
鬼医哆哆嗦嗦跑出来,似身后有恶鬼追赶,气喘吁吁地撑在院落大门上,拎了一把冷汗。抬眼,看见桑月仍然倔强的跪在原处,上前劝解,“首领,你怎的还跪在这儿呢?快回去吧,这样只会惹得尊主更为恼怒。”
桑月面容冷峻,语气生硬,“那个女人死了没有。”
鬼医惊了一下,害怕地往身后瞧了瞧,低声道,“首领可千万别说这种话,被尊主听到可免不了责罚!”
“责罚?”桑月似乎听到一个大笑话,目光冷然,忿恨不平道,“芍苑是我娘生前所居的院落,亲生儿子不许进,反倒让仇人的女儿住了进去!还好生照料着,她凭什么?!”
从小到大,芍苑都是鬼窟的禁地,任何人包括他都不许进入,就连日常打扫都是恨天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
桑月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咬碎了银牙,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爹不让我进,我就跪在这里直到他肯见我为止!他堂而皇之让别的女人住进芍苑,住进我娘的闺房,对得起她的亡灵吗!”越说越愤怒,他的声调高了几度,生怕恨天听不见似得。
“首领,这话可说不得!”鬼医倒吸了口凉气,余光一瞥,就见恨天阴沉着脸从院里走出,求情的话梗在喉间,被他狠厉的眸子给硬生生吞了回去,站在原地看着僵持不下的两人,不敢再贸然开口。
恨天一步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桑月,他的背脊挺得笔直,毫不服输地迎上他狠戾的眸子,恨天在他身前停下,并未恼怒,反而挑眉一问,“你认得她?”
“怎会不认得,爹,她就是龙泽之女龙颜,是我们的仇人!”桑月咬牙切齿。
龙颜?恨天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面上却沉寂如水,没有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刚刚鬼医在治疗她时,他渐渐从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冷静下来,看那姑娘大约二十多岁的模样,绝不可能是墨芍。况且,当年他亲眼见她断了气,一把大火把草屋的一切燃为灰烬。原以为这姑娘与墨芍长得相似只是巧合,如今看来,并未偶然。
莫非她……就是当年的女婴?尹仲竟没有对她痛下杀手!
恨天眼中的憎恨深了些,昔日被背叛的耻辱如潮水般向他涌来,他永远忘不掉被遗弃在大红婚礼上独自面对众人嘲笑和鄙夷,永远忘不掉墨芍宁愿咬舌自尽也不屑做他的妻!
墨芍啊墨芍,你和泠崖的孽种竟好好地在这世上活了二十多年。虽然她骨子里流着那个贱侍的血,但和你如此相像,本尊怎么舍得杀她?你放心,本尊会让她好好地活着,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和羞辱,就用她的余生加倍偿还!
桑月等了许久都不见恨天回应,再道,“爹,她既然是龙家人,绝不能留她性命。”
恨天敛了思绪,不咸不淡地反问,“你是在命令本尊吗?”
“孩儿不敢!只是……”
“既然不敢,就别跪在这里碍眼!本尊做事,岂有你多嘴的份!”不等桑月说完,恨天不耐烦地训斥道,侧目瞪向一旁瑟瑟发抖的鬼医,厉声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去办你该办的事!”
鬼医不敢多言,匆匆离去。
恨天甩袖,转身回了院落,没有听到身后的声响,侧目见桑月仍跪在地上,沉下脸色,声音多了些恼怒,“还不走?”
桑月闷不吭声地跪着,不答不语。
“你爱跪多久跪多久,但本尊做的决定不容更改!”恨天冷冷甩下这句话,转头径直进了院落,当着桑月的面“嘭”地一声关上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