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把龙博轰走后,豆豆抵不过药力又沉沉睡去。等她睡够了踏出房门,已是日上三竿。
阳光懒洋洋地洒满大地,豆豆沿着青石板路往外走,步履轻快,满面笑容地与族人打招呼。
她漫无目的地踱步,一路欣赏水月洞天的景色,面露感慨和欣慰之色。
这山,这水,这树,这人,都还是千年前的样子,真好。
豆豆深吸一口气,不知不觉走到湖边。湖水碧绿,水面波光粼粼,在阳光下反射盈盈亮光。
余光一瞥,看见湖边石亭里坐着熟悉的身影,她笑着走过去,在他身边的石凳坐下,“童心,坐在这里看风景啊?”
童心双手托腮,脑袋耷拉着,闷闷不乐地瞥了豆豆一眼,视线又回到原处。
“怎么,不开心啊?”豆豆问道,“谁惹你不开心了?跟我说,我帮你出气!”
童心托着腮,摇摇头,“没人欺负我。”
“那你这是怎么了?”
童心蹙紧了眉头,苦着一张脸,闷闷地说道,“月牙不开心。”
顿了顿,他又说,“我也不开心。”
原来是这样。
豆豆了然一笑,道,“为什么她不开心,你就不开心?”
童心明显一愣,眼中疑惑更深。
“对啊,为什么?只要她一不开心,我这里就闷闷的,压得都喘不过气。”
童心捂住心口,进而抓住豆豆的手臂,清澈的眸子紧张看着她,问道,“豆豆,你说我是不是生病了?隐修说,心生病是会死人的。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豆豆哑然失笑,看到他阴郁的表情,现在笑好像有点不太厚道。
她收起笑容,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说道,“你可以哄她开心啊。这样她开心你就开心,心也不会痛啦,你说对不对?”
好像很有道理。
童心一扫阴霾,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她,“这个办法好!”
“可……”笑容一垮,童心又郁闷了,“可要怎么样她才会开心?”
好难哦,他不会。
“你可以送她喜欢的东西啊。”
喜欢的东西?童心眼睛一亮,想起前日在庭院,一只蝴蝶飞到她的指尖,当时她看着蝴蝶笑得好温柔。
嗯,就它了!童心在心里重重地点头。
隔天,豆豆就听说童心兴冲冲地捧着一盒“礼物”,非要塞给月牙。
谁知打开一看,一整盒满满的蠕动的白色毛毛虫,月牙的脸色可以说是很难看了,当场连人带盒一起丢了出去,还气得好多天不给他做饭。
这件事传遍了整个水月洞天,族人们只当童心恶作剧,以送礼之名故意拿毛毛虫吓唬月牙。为此,他还被童战、龙博严肃教育了一番。
于是乎,当天下午豆豆又来到湖边石亭,果然看到童心更加萎靡地趴在石桌上,泪眼汪汪的。
看到豆豆,童心哭得更凶了,指控道,“都是你骗我,现在月牙不理我了!”
“我什么时候让你送毛毛虫了?”豆豆一脸莫名其妙,她很无辜地好吗?
“你、你不是说送她喜欢的东西吗?”
童心抽抽泣泣,鼻子都哭红了,哀怨道,“她喜欢蝴蝶,可我站都站不起来,怎么都捉不到。反正毛毛虫最后也会变成蝴蝶,我就捉了好多好多只毛毛虫送她,可、可她气得都不愿理我了。”
“……”
豆豆膛目结舌地瞪着他,一时无语问苍天。她突然能理解为什么前世他追不到姑娘了,完全没有得到两个哥哥的真传啊!
龙博自不用说,温文儒雅又体贴,一双温情脉脉的眼神足以令她沦陷。童战呢,也知道送花掳人作情诗。怎么到童心,就变成送一整盒蠕动的毛毛虫了?
诶,撩妹是项技术活,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当长老吧。
夜色微凉,碧绿的湖水在月色下,水波粼粼。
豆豆推着闷闷不乐的童心往回走,恰好是晚膳时辰,路上的族人不多,三三两两,也是往归家途中。
轮椅在青石板上驶过,发出吱呀吱呀地声响。原本在前头的尹仲听到声响,转身果然看到两人,停下来等他们。
待他们走近了,他温和笑道,“我正要去找你们,童战让你们今晚去主厅吃晚膳,说是大家好久没聚了,正巧我们都在,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
童心还是孩子心性,听到有好吃的,一扫阴霾顿时笑开了花。豆豆笑着应声,三人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
冬天的夜色比以往都早,他们踏入主厅时已是暮色沉沉。
席间,童战和穆楠雪已入座,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豆豆扫了一眼,大圆桌前仅有一处没有摆放凳子,自然是留给童心的。她把童心推过去,顺势在他身边坐下。
尹仲正想在童心另一侧入座,谁知童心一把护住身侧的凳子,不许他坐下,嘟着嘴指着再旁边那张,“主人,这是月牙的位置,你坐旁边那张!”
童心还是习惯主人主人叫着尹仲,起初童战纠正过几次,却始终改不过来。所幸尹仲已改邪归正,也就随他了。
尹仲一愣,只当他是孩子心性,顺着他的意思坐了下来。这时,隐修也踏了进来,看见童心身边有个空位就想坐,又被他轰走了。
豆豆的目光不动声色瞥向门外,穆楠雪心中了然,轻笑道,“大哥去了藏书阁,我已让小甲去叫他,算时辰应是快来了。”
心思被看透,豆豆悻悻然垂下目光,脸颊染上红晕,“我、我是问月牙,又没问他!”
此时,门外脚步声渐近,龙博正巧在门外遇到端菜的月牙,两人一同踏了进来。
月牙把最后一道菜放上桌,童心拍了拍身边的凳子,眼睛闪闪地看着她,笑得露出一排皓齿,“月牙,过来坐!”
他这讨好谄媚的模样,只差没有摇尾巴了。
月牙看了他一眼,可没忘那盒蠕动的毛毛虫,现在想起还是犯恶心,冷哼一声无视他期盼的目光,径直在穆楠雪身旁坐下。
童心笑容一垮,可怜巴巴地看着月牙,一双眼睛都能渗出水来。
他哀怨地瞪了豆豆一眼,决定推着小轮椅,蹭蹭蹭,蹭到月牙旁边。
胜利就在眼前,只要把月牙身边的凳子拿开就成功了。童心面容一喜,伸手就要碰到凳子,谁知身后一股力量把他推了回去,他气愤地回头一看,竟是姗姗来迟的龙博。
“童心,这是我的位置。”
龙博笑得如沐春风,不由分说地一屁股在豆豆身边坐了下来,“乖,坐回去。”
童战和穆楠雪对看一眼,忍不住偷笑。隐修更是捋着胡子,大笑起来。
龙博刚一坐下,豆豆如针扎似的站了起来,搬着凳子移了一位,坐到童心原来的位置上,再一手把轮椅往回一拉,童心被迫夹在她与龙博中间。
“诶诶诶?”一连被推了两次,童心有些懵逼,刚想抗议豆豆欺负人,转头就见龙博沉了脸色,立刻识相的闭了嘴。
他虽懵懂,却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如今她连坐在他身边都不愿意吗?龙博眸内一黯,心生不悦,又把童心往后一推,自己厚着脸皮搬凳子坐到豆豆旁边。
在众人膛目结舌下,他面不改色地再把童心往右一拉,稳稳入座。
童心这下更懵逼了,不过看到旁边坐着月牙,顿时眉开眼笑,朝她兴奋地招手。
月牙白眼一翻,毫不理会转头与穆楠雪说话。
扫了一眼看好戏的众人,龙博微微红了脸,以手握拳抵唇干咳一声,当作没看到他们戏谑的神色,话锋一转,“再不吃,饭菜都凉了。”
吃瓜群众这才如梦初醒,憋着笑,纷纷开始动筷。
豆豆默默垂头吃饭,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
杯盏织影,觥筹交错。不知不觉,已是酒过三巡,暮色沉沉。
一番酒水下来,除了豆豆和童心以茶代酒,其他人的脸色都已经红了,大伙儿许久没聚自有许多家常话,不时发出阵阵笑声,气氛十分热闹。
看豆豆吃得很少,许是怀孕令她食欲不佳,龙博夹了她最喜欢吃的武昌鱼,往她碗里放。豆豆余光瞥见,拿起桌上的饭碗,恰好避过他夹来的菜。
筷子停在半空中,龙博默默地放回自己碗里,眼中闪过黯然。
童心见了,单纯地问道,“豆豆,你不是最爱吃武昌鱼吗?怎么不吃了?”
豆豆淡淡一笑,眸中另有深意,“从前喜欢吃,不代表一直喜欢吃,人是会变的。”
她夹起青菜,对着童心凉凉笑道,“我现在喜欢吃点清淡的。武昌鱼太油腻,不适合我。”
噢。众人看向龙博的眼神多了同情,除了懵懂的童心,谁都听得出豆豆的画外音。
龙博清醒的听着,又恍惚在梦中。他神情淡淡的,攥着酒坛的手紧紧收拢,闷不吭声地猛灌一口,只是默默饮酒。
气氛变得微妙,众人为化解尴尬,纷纷敬起酒,气氛又逐渐热络起来。有人敬酒,龙博更是来者不拒,仰头猛喝。
童战把一切看在眼里,索性舍命陪君子,与龙博痛饮千杯,两人一来一往,不知不觉桌前已摆了许多空酒坛。
宴席渐渐进入尾声,隐修已醉得说起胡话,尹仲自是千杯不醉,不见丝毫醉色。
龙博和童战面色通红,两人都有了醉意,眼神迷离起来,叫嚣着“再拿酒来不醉不归”之类的醉话。
豆豆看在眼中,眸光渐沉,是时候下一剂猛料了。
豆豆倒了杯茶水,清了清嗓子站起来,执杯敬众人,“豆豆有幸结识各位,实是三生有幸。现在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她仰头喝下,又斟满一杯茶,再敬道,“这杯酒,是感谢诸位的救命之情,豆豆没齿难忘。”
又斟满第三杯,她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正色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杯,是向大家辞行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下意识地齐齐看向龙博。
龙博迷醉的眼眸瞬间清明不少,她的话犹如一道冷水从头浇下,酒醒了大半。
他震惊地看着她,再也维持不了面上的冷静,拉住她的手臂,语气不稳地问道,“你要走?”
他喝太多了,酒性正上头,得撑住桌沿才能险险稳住身形。
豆豆淡漠地从他手中挣扎出来,避眼不看他的灼灼目光,淡淡说道,“我并非童氏族人,自然要走。”
“你要去哪?你还能去哪?”
“我要去哪,自是与龙公子无关。”
豆豆仍是寡淡的模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眉目平静没什么表情,似乎在看一个陌生人,“你们慢用,我先回房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帘,龙博还是神色冰冻地僵直在桌边,撑在桌沿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几乎摇摇欲坠。
不,她不能走,她怎么可以这般决绝,他绝不允许!
龙博深深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内心的疼痛如火焰般在胸腔炸开,伴随着酒兴上头,他强忍头晕目眩,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豆豆和龙博之事后,大家也都没了兴致,纷纷回了房。隐修喝得烂醉,被尹仲抬了回去,月牙如今就住在童心隔壁,顺道推他回房。
童战的酒量比不得龙博,又陪着他喝了不少酒,这会已是满脸通红,神智迷糊起来,还没发觉龙博离开,闹着再来几坛。
穆楠雪想扶他回房,童战却看着她一个劲地傻笑,毫不合作。无奈,穆楠雪只好叫来童甲,合力一起把他硬架回书房。
他们还未圆房,童战一直睡在书房。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童战拖到床上,穆楠雪帮他脱了外衣和鞋袜,伸手帮他盖好被子。
童甲端来水盆,穆楠雪用帕子沾了水,轻轻在他脸上擦拭着。
“大哥……喝酒……”
童战迷迷糊糊地说着醉话,穆楠雪无奈地摇摇头,见他脸上涨得通红,解了他里衣的几个扣子,让他解解酒气。
她一边解着,一边嗔道,“不能喝偏要喝!哪有人陪别人喝酒,别人没事,自己却醉成这样的?”
早知他酒量这么差,她就不该让他喝这么多。想当年,她独自一人撑起公司时,陪客户喝了多少酒,喝了吐吐了再喝,都没让人讨到半分便宜。
她偏头交代童甲,轻声道,“小甲,你去泡壶醒酒汤,免得他明日醒来头痛。”
童甲应声退下。
“天雪……天雪……”
童战闭着眼,一遍又一遍唤着,在空中胡乱寻她。穆楠雪握住他的手,溢满柔情的眸子微微一黯,轻声道,“我在。”
得到她的回应,童战露出微笑,把她的手放在胸口,深情的低喃着,“我很高兴……你回来了……我真的很高兴……”
穆楠雪默默回握紧他的手,神情有几分落寞,就这么坐在床沿看着他熟睡的脸,眸内隐隐有水光流动。
若你有一日得知,我不是她,不是尹天雪,你还会如此对我吗?
烛光影动,门扉被轻轻推开。
童甲端着醒酒汤走了进来,恰好撞见穆楠雪神色哀伤,不由关切地问道,“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穆楠雪如梦初醒,侧身隐去眼角的泪痕,对童甲轻轻一笑,“眼睛进了沙子,不碍事的。”
她看见童甲手中端着醒酒汤,正想接过,谁知刚挣开他的手,童战猛然伸手又攥了回来,衣袖滑了下来,露出半截手臂。
“天雪,别走!”
穆楠雪无奈一笑,眼神却落在一处,烛光映着她娇艳的容颜,唇边笑意渐渐凝住了。
须臾,她眸内思绪一震,“小甲,把二叔叫来。”
“可他这会儿已经睡下……”
穆楠雪盯着童战手臂上的红线,眉目沉沉,“若睡了就把他叫醒,就说是我叫他来的,有十万火急的事,务必请他过来一趟。”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童甲就带着尹仲匆匆赶来。
穆楠雪站了起来,“二叔,抱歉这么晚让您赶过来,天雪确有急事想请教二叔。”
尹仲温和地笑了笑,“没事,但说无妨。”
他的目光越过穆楠雪落到酒醉的童战,又移回目光看向穆楠雪,道,“与童战有关?”
穆楠雪微微颔首,对童甲叮嘱道,“小甲,这么晚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今晚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包括童战。”
童甲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隐隐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想着夫人对族长情深义重,况且还有尹仲在,自然不会做对族长不利之事。
于是他慎重地点头,退下回房了。
待他走后,穆楠雪收起笑容,面色凝重地带尹仲进了内室,挽起童战的左衣袖,只见紧实的手臂内侧,有一条自手腕延伸的红线,好似一条红蛇,一直延伸到上臂。
尹仲平静的面容一凝,上前一步握住他的左手细细端详,眉头渐渐拢了起来。
“他怎会中了血海棠?”
“血海棠?”
“这是一种来自西域的毒,此毒对常人毫无害处,但对习武之人却阴毒至极。中毒者武功越高,蛊毒越盛,只要一使用内力,蛊毒就会从手腕蜿蜒而上,一点点渗入五脏六腑,待红线逼至心脏,中毒者的五脏六腑都将被融为血水,从内而外腐烂至死。”
穆楠雪倒吸了一口气,瞬间白了脸色,“二叔,你可有解救之法?”
“他的毒性已经蔓延至前臂,看来中毒有些时日了。”
尹仲拧紧了眉,“血海棠的调制手法有千万种,解药需根据其调制的顺序和剂量来调配,否则稍有差错,解药就会成为催命药。我们必须先找到下毒的人。”
“有一些时日……”穆楠雪喃喃低语,眸光颤抖地盯着童战的睡颜,眼眶浸了泪意。
怪不得……怪不得他不愿意与她圆房,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想耽误她。
穆楠雪恍然一醒,面色已恢复往日的沉静,冷声道,“二叔,我知道下毒者是谁。”
“谁?”
手指一点点拢紧,她的目光骤然变冷,冰冷地吐出两个字,“桑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