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飞山庄。
雪飞冬日撑着一口气回到家中,便陷入昏迷。雪飞瑜请郎中为她诊治,得知她身中两根玄影针,即便卸去一身武艺,最多也只剩半年寿命。
雪飞瑜膝下仅有一女,从小对她呵护备至,如今独女命不久矣,他大为震怒,誓要捉到凶手为女报仇。他广发告示寻求江湖名医,若救回小女一名,便得黄金万两。江湖上不少医术高超者跃跃欲试,可一听她中了两根玄影针,纷纷打退堂鼓。
端木离夏自然得到了消息,在雪飞山庄守了一夜,见许多名医皆叹惋,连端木落樱也没了法子,在床边哭红了眼。她想起师父隐修医术了得,与端木离夏赶去龙泽山庄求医,谁知龙泽山庄空无一人,他们只好去御剑山庄一探究竟。
从尹天奇口中得知,童战等人于昨日清早启程回水月洞天,隐修也跟着离开了,不过他记得六年前龙博也身中玄影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痊愈了,可找他一试。
一听雪飞冬日还有救,端木落樱又惊又喜,两人匆匆赶去门氏铸镜坊旁的小木屋。龙博似乎早料到他们会来,二话不说就跟他们走。而豆豆密切注意隔壁的动静,一听到三人声响,赶来堵在门口,不许龙博离开。
豆豆大方承认是她下的玄影针,若雪飞瑜想为女报仇尽管找她便是。端木兄妹颇为震惊,追问原由,豆豆只道雪飞冬日是鬼窟插在他们之中的细作,细数近日里她做的一桩桩暗事。
端木兄妹得知真相十分震惊,端木离夏对雪飞冬日虽无男女之情,可有青梅竹马之谊,况且她做尽错事是因他而起,他绝不能坐视不管,眼睁睁看她命丧黄泉,仍执意救她。端木落樱更是把雪飞冬日当成亲姐姐看待,她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哭着哀求豆豆放她一码。
龙博心生不忍,不顾豆豆阻拦,决定与他们离开。豆豆又气又急,与他们三人起了争执,悲怒交加之下动了胎气,眼前一黑,双腿软了下去。
端木离夏离她最近,眼疾手快地接住她下坠的身子,龙博欺身上前,看她仍有意识并没有昏厥过去,这才放下心,意欲不明地看了端木离夏一眼。
端木离夏感受到他异样的目光,眼中一黯,任由龙博从他怀中抱走豆豆,看着他把豆豆打横抱起放在床上。
晕眩感渐渐消失,豆豆的脸色逐渐好转,听龙博仍执意要同他们离开,气得软钢丝从袖中飞出,绕上自己的脖颈,威胁龙博若敢走出一步,便血溅当场,一尸两命。
龙博见她刚烈至此,怕她当真伤了自己,只好作罢。端木离夏对豆豆行径颇为寒心,与她大吵一架,带着妹妹愤愤离开。
端木兄妹回到雪飞山庄时,雪飞冬日幽幽转醒,得知他们向龙博求医无果,豆豆又把她的事抖出来,不由怒极攻心,又呕了一口血。端木离夏着急不已,欲再求龙博相助,被雪飞冬日阻拦,她宁死也不接受嗟来之恩。
时至今日,雪飞冬日并无悔意,责怪端木离夏违背婚约爱上他人,负她一片真心。若时光倒流,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豆豆。如今她只剩半年寿命,唯愿离夏履行两家之约,娶她为妻。
端木离夏震撼她用情至深,愧疚自己心有所属无法回应她的情感,若这是她此生唯一的心愿,他不忍再拒绝,许三天后迎娶她过门。
夜晚,龙博故意当着门大器的面找豆豆,引起他的不满,守着豆豆不许他们独处。龙博借此空档溜去雪飞山庄,正好听到端木离夏和雪飞冬日将在三天后举办婚礼。
龙博眉目深沉,盯着他道,“端木兄,你当真要娶她?”
端木离夏心头一涩,答道,“是,这是我欠她的。”
龙博想问那豆豆呢,刚张嘴又忍了回去,眉目更显得冰凉。端木离夏看着他这副沧然的姿态,伸手扶住他肩膀,苦笑道,“龙博,你比我幸运。既然能与所爱之人心意相通,就当好好珍惜。别像我,连等她的机会都没有。”
龙博迟疑道,“你……”
端木离夏看出他的心思,坦言道,“是,我喜欢豆豆,非常喜欢。不怕告诉你,她失踪的那些日子里是与我在一起。我隐瞒她的下落出于私心,我想……再试一试,或许她会发现我的好。”
“她那么胆小单薄的姑娘,敢一个人怀着身孕踏上漫漫长路,我死皮赖脸跟着她,走了整整一个月才到天山脚下。我以为她离家出走是为了离开你,可后来才发现,还是为了你。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之间绝无半点可能。”
龙博呼吸一窒,眉宇间有些惊异之色,“你们去了天山?”
“是,不过她始终没有说明缘由,只是打听姓刘的人家。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她啊,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只问了刘稳婆的住处,我告诉她刘稳婆被家人接回去了,只知在天山脚下的安和村养老,不过她年事已高,不知是否还在世。」
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竟是豆豆!
这时,端木落樱从房里走出来,趋步上前,对他们沉重地摇摇头。
端木离夏忧心忡忡问道,“冬日还是不愿让龙博医治?”
“冬日姐是铁了心,不愿受龙博的恩惠。”端木落樱哭红了眼,对龙博道,“不过,冬日姐有话与你说,让你进去。”
龙博微微皱了皱眉,疑惑问道,“所为何事?”
端木落樱摇摇头,回道,“她不肯说,只说要与你单独面谈。”
闻言,龙博推门进去,看见雪飞冬日脸色苍白地半靠在床上,微阖着眼。听到脚步声逼近,她睁开眼转头看他,淡淡道,“你来了。”
龙博站在离床前有一尺的距离,疏离又客气道,“雪飞姑娘,找在下有何要事,不妨明言。”
雪飞冬日的目光深如寒潭,冷森森地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龙博,你可知豆豆腹中是谁的骨肉?“
龙博一动不动站在原处,眉宇也冷凝下来,面无表情道,“若姑娘仍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在下就不奉陪了。”
说罢,龙博不想再理会她,转身往门外走去。
“是你的骨肉,你也不在乎吗?”
雪飞冬日吐出这句话,果然看到龙博背影一顿,迅速地回过头来。
门氏铸镜坊。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
烛火摇曳,豆豆手上拿着针线,专心致志地绣着婴儿的衣裳。桌侧的门大器困倦难当,一手支起脑袋,一晃一晃的,终于在脑袋砸向桌子时,捂住额头跳了起来。
“哎呦喂,我的头!”
豆豆抬眸笑道,“干爹,夜深了,您快去睡吧。”
门大器伸了个懒腰,睁着一张熊猫眼,任由豆豆把他扶出房,困倦得打呵欠,“那我先去睡会……你也早点睡,别忙了。”
总算把门大器送走,豆豆好笑得摇摇头,为了防龙博再来,干爹愣是在房里待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困得不行才回房就寝。
豆豆刚坐下,门口又响起敲门声,她无奈地开了门,道,“干爹,你又怎么啦?”
直到看清眼前的人,豆豆一怔,“龙大哥?”
龙博一袭白衣立于门前,手中拿着一个布包,俊朗的面容在月光下格外温和,嘴角噙着笑道,“我见你房中还亮着灯,便来看看。”
“进来说吧。”豆豆侧身让他进屋,她身子往外探了探,看到门大器屋里一片漆黑,才轻轻关上房门。
龙博走到桌旁,看到桌上摆放着针线和一个绣得一言难尽的……布?这些歪七扭八的图案绣得是什么?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豆豆走近看他在打量自己忙了一天的绣品,忙抢了过去藏在身后,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龙大哥,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龙博把布包放在桌上,双手解开绑带,里面的衣物逐渐显露在她面前,豆豆定睛一看,是一件件小巧可爱的婴孩衣物鞋袜,旁边摆放一双红色蝴蝶小鞋,还缀着两个银铃铛,讨喜极了。
“好可爱。”豆豆拿起衣裳看了又看,上面绣工精致,纹路栩栩如生,比起她的绣工不知道好上多少倍。这么一想,又有些郁闷,“我早说上街买,干爹明知道我不擅绣工,非要请隔壁嫂子来教我刺绣,逼着我每日绣上几个时辰才肯罢休,说是孩子就该穿娘亲亲手缝制的衣裳。我看呐,我就算学上好几年,也达不到人家的绣工。”
龙博低头轻笑了一声,让孩子穿豆豆缝制的衣裳,未免太难为孩子了。
“有什么好笑的?”豆豆瞪着他眼里的笑意,谁说女子都要擅于女工的?她天生没这天赋,学了许久也没见半分成效,前世她的衣裳还都是端木离夏缝补的呢。
龙博轻咳一声,稍稍收敛笑意。豆豆不置可否,随手翻了翻衣裳,轻笑道,“龙大哥,你买的怎么都是女孩儿衣裳?万一生的是男孩怎么办?”
龙博听她这么问,眸内染上温煦笑意,答道,“怪我,改天再去买些。”
豆豆抬眸看他,清浅一笑,“龙大哥,你喜欢女孩啊?”
“眉眼像你的小女娃,谁能不喜欢?”龙博笑了笑,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豆豆,你呢?”
“都是我的孩子,是男是女都喜欢。若非选一个,我倒希望是个男孩。”豆豆笑答道,若是个男孩,龙家便后继有人了。况且,第一胎是个男孩,将来才能保护弟弟妹妹啊,就像龙大哥一样。
想到这,豆豆脸颊微微红了,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像我?”
“自然像你——”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豆豆面容上没了笑意,神情有些惊怔。
盯着她震惊的眉眼,龙博笑容淡了下去,眸内的涩然悄悄加重,缓缓道,“豆豆,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当雪飞冬日把整件事情的原委告诉他时,龙博虽震惊,实则心中半信半疑。直到他看见豆豆露出心虚之色,目光闪躲,他才确定雪飞冬日所言非虚。
那一夜,他们的确有了肌肤之亲!
一时之间,心底五味杂陈。龙博分不清是喜是悲,隐约有一缕苦涩涌上心头,他不明白为什么豆豆有了他的骨肉,却再三缄默,决绝离他而去。
而他竟然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此事。
盯着眼前的女子,龙博沉痛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到底他还是知道了,豆豆微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抿唇冷静道,“是谁告诉你的?”
“重要吗?”龙博沉默了下,再次沉沉道,“我记得那晚,你的声音……你在哭。可除了哭声,我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你的样子,不记得我们发生过什么……”
“你当然不会记得,因为我蒙住了你的眼。”
豆豆慢慢握紧了手,他不可能会知道的,除非——“你去过雪飞山庄?”
她拧眉看他,雪飞冬日巴不得她不好过,应该不会告诉龙博真相。那龙博又是如何得知?莫非……她大胆往下想,一人浮现在脑中,她问道,“是离夏告诉你的,对不对?”
听到她的话,龙博面容一怔,有一丝冷冽跃上眉眼,沉默了会儿,声音低哑道,“看来,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龙博注视着她,眸内显现零星痛苦,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豆豆,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豆豆感觉自己的心在他的目光下一阵抽痛,眸内泪光点点,低声道,“我曾想告诉你,在童氏祠堂。可你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吗?”
她涩然笑了笑,目光定定望着他,泪水含在眶内不肯落下,“你说,你不爱我了,不要我了……”
“龙博,你又把我当成什么?”
面对她含泪质问,龙博只觉得心口痛楚如阵阵刀绞,再也维持不了面上的冷静,把眼前哀恸的女子搂入怀中。
他梗咽道,“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
豆豆挣扎着想脱离他的怀抱,龙博双臂抱住她,又不敢太过用力,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挣扎无果后,终是倒在他怀里哭出声。
伪装的坚强被一朝戳破,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千年来所受的委屈、痛楚和思念全都尽数宣泄。
龙博闭了闭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脸颊,她的梗咽一声声一道道都打在他的心上,他心疼地抱紧怀中人,附在她耳边恳切道,“豆豆,未来……我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也无法保证我能全身而退。如果恨天再度卷土重来,桑月助纣为虐,我还是会舍生忘死,为童氏一族而战,为天下苍生而战。”
“可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豆豆,我保证以后我去哪儿,你也去哪儿。生同衾死同椁,我们再也不分开,好吗?”
低沉的嗓音如夜风,带着一股致命的温柔,徐徐吹进她耳中,只听他柔声道:
“……嫁给我,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