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托客栈,某间上房。
路小原敲了敲房门,房门从里打开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
“店家,有何事?”冷冷清清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
他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月牙一番,实在想不通如此清秀佳人竟然做出始乱终弃的事情!
都说中原女子含蓄内敛,没想到私下竟会如此大胆行径,抢占良家公子也就罢了,虽说那公子憨傻了点,但对这姑娘倒是真心实意的好,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她怎能舍得吃干抹净就甩了他?
事关男人的颜面,路小原不能忍。
他中气十足地开口,“外面那傻……那公子是你的夫君?”
月牙撇得一干二净,“不是。”
“不是?”这姑娘打死不承认啊,当真要始乱终弃了?!
路小原瞪大了牛眼,摸了一把络腮胡子,叉腰怒道,“我说姑娘,别怪我多嘴,我平生最看不惯负心之人,你既然毁了那公子的清白,自然要承担责任,把他娶、不对,是嫁给他!”
“店家,你知道我玄爷爷活了一百多岁,是为什么吗?”
路小原一愣,“为什么?”
“因为他不多管闲事。”
甩下这句话,月牙啪地一声重重关上房门。
他刚想退,鼻子就被闭合的房门撞了一下,痛得他捂着鼻子直呼气。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又凶又冷,真不知那公子到底看上她哪一点!
“你不管他,他又不肯走,我不管了!最好等会沙尘暴把他埋了,落个尸骨无存你就高枕无忧了,哼!”
路小原扯嗓子骂着,却听身后房门飞快被打开,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你说什么?什么沙尘暴?”
“你以为我骗你啊?”路小原白了一眼,拍拍胸膛气吞如洪道,“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路小原在这一带可是出了名的诚信商户,诓你一个姑娘家作甚?单看这天气,本地人都知道沙尘暴快来了,早就往家躲。可他倒好,就傻呆呆地站在客栈前,不进来也撵不走。我可丑话说前头,人死了别赖我身上!”
听了这话,月牙闪过忧心之色,扭头就往楼下走。
路小原摸摸络腮胡,露出满意的神色。看来她也并非无动于衷,且看他再推上一推,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姻缘。
月牙匆匆下楼,果然看到童心窝在客栈门前的石柱边,冷得直哆嗦。
“你进来。”
突然头顶响起熟悉的声音,童心抬头看到是月牙,嘴角扬起大大的笑容,“月牙,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童心的。”
月牙看他脸都冻白了仍笑容灿烂,捧着一张硬邦邦的大馕啃着,心底终究不忍,面上依旧冷着脸,道,“跟我进来。”
童心听话站起来,伸展酸麻的双腿,又蹭蹭跟上去。
月牙随便寻了张桌子坐下,对跟上来的童心道,“坐。”
童心应声,欢欢喜喜坐了下来。她又转头对路小原道,“店家,来一碗热汤面和一盘卤牛肉。”
路小原一边埋怨童心太丢男人的脸,那女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简直比圣旨还管用。一边去膳房麻溜儿地弄好她要的食物,热腾腾的端上去。
月牙把食物往童心面前一推,下令道,“吃。”
果不其然,童心又欢欢喜喜地吃了起来,饿得几乎把碗底都给舔干净了。
没出息,太没出息了!路小原都不忍心看童心笑得那副谄媚样,哪有半点铁骨铮铮的汉子模样!
正惋惜着,他又听月牙说道,“店家,再帮他开间房,房钱记我账上。”
开房就开房……等等,这都吃干抹净了,还开两间房作甚?难不成还打算趁机把这公子甩了不成?这痴公子八成会傻傻赖在客栈等她,那他还得多养一个闲人?这不成、这不成!
路小原心中觉得不妙,装模作样在账本上扫了几眼,十分抱歉地对她说,“姑娘,本客栈都住满了,实在找不到空房了。既然你们认识,何不……凑合一晚?”
月牙不吃他这套,道,“让他住你屋,房钱照给。”
“这、这可不妥!”路小原眼珠一转,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娘,也不怕您笑话。这……我请了醉春楼的姑娘来,正在我屋里等着呢,您看……这人都来了,钱也花了,您理解理解,是吧?”
“钱费我出,你让姑娘改日再来。”
“别,千万别啊!我这好不容易排上号的,您不知道,醉春楼有多难请,我私下塞了多少银两,才把桃红姑娘请出来。那里的姑娘媚的啊,给我多少钱也不退!”
路小原说得回味无穷,童心听了眼睛闪闪,插嘴道,“好玩吗?童心可以跟着去吗?”
他上下打量童心,有几分邪笑道,“你啊,嫩着呢!”
店家自己不检点,在单纯的童心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月牙皱起眉头,有些不悦道,“童心,吃饱了吗?”
“嗯,饱了。”
“那还不跟我上楼!”
月牙隐含薄怒起身上楼,童心“噢”了一声,眉开眼笑、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一前一后上了楼梯,路小原好笑得摇摇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看来那冷姑娘对傻公子护得很,也并非无意嘛,不枉他撒了个小谎。
醉春楼的姑娘又娇又媚不假,可他一穷二白,哪来的银两花在这风花雪月上?
上房内。
童心瞪着摆在面前的一张大床,眼珠在房里绕了一圈,并未发现第二张床,连软榻都没有,心里开始砰砰直跳。
月牙、月牙又要和他洞房吗!
童心有些羞涩,想起那晚她的嘴唇软软的热热的,脸颊通红得快冒火了。他扭捏了几分,开开心心地脱了外衫就往被子里钻。
月牙抱了床被褥进来,就看到童心很自觉地缩到被子里,看她进来,微红的脸颊扬起羞涩的笑容。
他的眼睛又大又亮,忽闪忽闪的,“月牙,被子暖好了。你、你可以进来了……”
他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害羞,微微低下头,像个含羞带怯的小媳妇。
月牙眼角一抽,缓缓走进床榻,朝他微微一笑,语气轻柔道,“床暖好了?”
“嗯嗯嗯!”童心猛点头,心跳如鼓。
“那你还不快下去!”月牙把他揪出被窝,把手中的被褥塞进他怀里,冷声道,“你睡地上,自己铺床!”
童心恹恹应了一声,无精打采地认命跪地铺床。
看着他铺床的背影,月牙的嘴角微微上扬,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跃上眉眼。
秋水镇,眉山顶。
童战快马加鞭,连夜赶路总算在申时三刻前爬到眉山顶峰。举目无人,凉亭上钉着一片衣料和一张纸条:
明日申时三刻,若水镇武东巷。
“可恶!是谁在背后捣鬼,到底想引我去向何处!”
童战一眼认出钉上的衣料确是穆楠雪所穿衣裳的布料,又气又急,一掌劈向石桌。
四日后,无忧镇。
某处家宅。
“首领,属下已引得童战跑了三处城镇,看样子,他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桑月很满意,把刚写好的信折好,与手镯一同递给躬身在侧的鬼仆,不紧不慢道,“很好,这几日引他绕着塞外跑了一圈,再沉稳的人也要心浮气躁了。你此去把他引来无忧镇,寻一处人群鼎盛的闹市,把这镯子和这封信带给他。”
这手镯是从穆楠雪手腕摘下的,童战必会认得。
“是。”鬼仆恭敬退下,转身开门之时,一道人影跃了进来,伴着一股滔天的怒意,“桑月!”
鬼仆脚步微停,正要阻拦怒气冲冲的穆楠雪,桑月挥手示意他退下,鬼仆领命离去。
桑月衣袖一挥,隔空合上房门,一双凤眼微微挑起,淡淡笑道,“怎么,刚醒就迫不及待来找本座了?”
“桑月,你把我囚禁于此究竟想做什么!”穆楠雪走近便看到他面前的桌上摆放着灵镜,怒道,“鬼窟已毁,恨天不知所踪,难道你还不肯就此收手?”
收手?他何曾有过选择的机会。桑月冷哼一声,轻叩桌面,提醒道,“本座自有打算,无需你多言。若你想夺走灵镜,本座劝你断了这念头,免得反被误伤。”
穆楠雪冷冷道,“这句话,我同样奉送给你。”
除了童氏血脉和龙氏血脉可触碰灵镜,其余人一碰如火灼烧,根本近不得身,故而灵镜常用粗布裹着,以防误伤。
她的言外之意,桑月听得一清二楚。
看着眼前的灵镜,他握住其手柄,指尖轻轻划过镜面,望着铜镜中映照的自己,似叹息似呢喃道,“本座倒希望,它可以伤我。”
没有听清他的低语,穆楠雪对他能触碰灵镜一事心中惊奇,“你不觉得烫手吗?”
桑月放下灵镜,冷嘲道,“天下之大,何其不有。本座自有本座的办法,何足为奇。”
他站起来,慢慢走向她,道,“楠雪,你如此一心为他,可他呢,对你又如何?”
“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夫妻?”桑月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和他成过亲吗?拜过堂吗?他一心一意想娶的女子叫尹天雪,而你呢,不过是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罢了。你骗得过旁人,骗得过你自己吗?”
“穆楠雪,你对他掏心掏肺又如何,他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本座不知龙博为何替你隐瞒,可总有一天他会得知真相,到那时他只会对你恨之入骨。”
他的一字一句,招招打在她心上。穆楠雪神情宛若凝结,冰冰冷冷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内心骤然一紧,穆楠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上前凝望桑月,出口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桑月迎上她的如针刺目光,眸内隐隐有些疯狂,残酷一笑道,“本座很想看看,胸怀坦荡的童族长得知枕边人是个冒牌货,而自己的兄长知而不言,妻子死而复生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爱情、亲情皆是谎言,到那时,他会怎么做、怎么对待你们。”
从天堂跌落地狱的滋味,想想就让人期待呢。
龙泽山庄,主卧。
虽是初春天气渐暖,可内室的炭火从未断过,发出“嗞嗞”地燃烧声。
外室放着三个大木箱,里面堆满了老旧竹简和书籍。这些都是龙家藏书阁里的藏书,龙博为了方便照顾豆豆和长宁,便搬来外室,有空闲时可以找找有关龙神功的秘籍。
龙博正端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一手握书,一手抱着长宁轻轻摇晃,哄她睡觉。
褪去胎毒后,长宁白净的肌肤显露出来,白白嫩嫩的仿佛掐出水来。此时,她正躺在自家爹爹的手臂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阿摇,小巧粉嫩的嘴角吐着些许白沫,好梦正酣。
龙博看书正入神,渐渐停了摇晃,长宁昏昏欲睡似乎感受到爹爹不认真哄,发出不满的啼哭声。
小嘴刚啼了一声,龙博马上回过神来,搂在怀里摇阿摇,也不管她听不懂,低低柔声道,“长宁乖,爹爹抱你呢,不要吵到你娘了。”
豆豆刚喂过奶,又喝了药,正睡着呢。长宁咂巴咂巴嘴,在他温柔诱哄声中渐渐进入梦乡。
这时,门外响起轻轻叩门声。龙博小心翼翼把熟睡的长宁放回内室的摇篮中,大步走向门口,打开房门。
来人正是小光,她的面色有些为难,问道,“龙公子,端木庄主亲自求见,您见吗?”
自两日前,端木山庄多次派人来请龙博,龙博总是避而不见,只让小光小莲说他不在府中。而端木落樱在照看童忆,龙博又有意隐瞒,自然不知此事。
端木山庄也派人去御剑山庄请尹二爷,但尹仲躲在龙泽山庄,守卫自是回复二爷不在府中。
如今,端木离夏必是猜到他和尹仲有意躲避,此番亲自前来,她们还照例拖延吗?
龙博道,“寻个由头,打发便是。”
“可是……那端木庄主的态度很诚恳,神情也十分着急,似乎与端木夫人的病情有关。小光担心是人命关天的事。”小光忧心忡忡道。
龙博并不意外,只冷冷淡淡道,“我既非大夫,又非亲故,即便端木夫人病了,也该请大夫医治,龙某实在有心无力。”
“莫非,他是想找隐修试试?”
“这儿有三个病人,隐修已经分身乏术,哪管得了他人屋瓦?放心吧,端木山庄威望极高,麾下能人异士也不在少数,自能想出诊治之法。小光,你且打发他便是。”
龙博并不打算理会此事,只交代小光告知端木落樱一声,让她与兄长一同回庄,便又回房了。
第二日,端木离夏又来求见,连同端木落樱。因有求于人,他们不好硬闯,只在正厅等候。
小光照例回禀龙博,他只回了四个字:
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