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对沈薇亚的话未置一词。

沈薇亚低头前，眼底划过不明的眼波，再抬头已经看不见任何情绪，“阿阳，这几天你在生我气吗？”

“没有。”

“你是不是记错了？我真的只是在找娜娜的照片，没有删什么照片啊。”沈薇亚笑得很自然，“再说那是你的手机，我怎么会擅自做主将你照片删掉？”

向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了就没了，不用再提。”说完又接着往前走。

“可是你还是认定是我删的，对不对？”沈薇亚站定，问道。

“薇亚，有些话我不想说太明白，你也不必跟我装聋作哑。”

沈薇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妩媚的眼角也慢慢现出悲伤，“我有什么好装聋作哑的，到底是我装聋做哑，还是你在装聋作哑？”

向阳蹙眉，“我在装聋作哑？”

沈薇亚偏开脸，“要怪就怪娜娜好了，我手机里一堆她的照片，偏偏不要，非要你手机里的照片，我要早知道会这样，打死我我也不会跟你要照片的。”

“这个跟娜娜什么关系？”向阳吁出一口气。

沈薇亚又说道，“上次也是这样，我明明看到苏小暖推的娜娜，阿阳也不信我。”

沈薇亚的语气委屈又可怜，低下眉时才意识到失言了！

果然向阳的眼神冷淡又疏离，却浅浅地对她笑了一下，“你看到苏小暖的那张照片了，是吧。”

是，不然她怎么又提起苏小暖推娜娜的事？事情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沈薇亚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她是哭还是笑，都影响不到他，“是，我看到了，照片也是我删的。”

向阳没有愤怒，也没有责备，只是了然地点点头，“删了就删了，走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的手机会有苏小暖的照片？”沈薇亚依旧没有动作，而眼神也没有了逢场作戏般虚假的笑。

向阳轻笑，沈薇亚不知道他是在笑她做作，还是笑她不肯面对现实，“你是不是……是不是在和苏小暖……”

“是。”向阳转身正对着她，毫无顾忌，“我在和苏小暖交往。”

早就预料到是这样的，但听到向阳亲口说他在和苏小暖交往时，沈薇亚依然无法接受，“交往？你喜欢苏小暖？”

向阳还是简短又肯定的回答，“是。”

“那我呢？”

向阳的脚步倏地停住，听到沈薇亚站在他身后问他，“我呢，向阳？”

沈薇亚缓缓走到向阳的面前，眼神哀戚，“别逃避，告诉我。”

向阳晃过神，轻扬唇角，“这个问题不需要逃避，你和娜娜一样，都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亲人？

呵，亲人……

沈薇亚像被人蒙头打了一拳，晕头转向，又像喝下一杯这世上最毒的酒，肝肠寸断般。

苦涩的笑容点点绽放在沈薇亚脸上，“可是我不想当你最重要的亲人，我想做你最疼爱的人，怎么办？”

向阳僵直在原地，沈薇亚的话很明白，他不可能假装听不懂。沈薇亚的态度不是一天两天，之前他还能装聋作哑。可是现在沈薇亚将那层窗户纸捅破了。但她不是别的女生，直接拒绝就可以。她是他的发小，而且陈露也待他不薄。

突然他能理解苏小暖的心情了，能理解被林墨远表白后痛苦挣扎的心情了。

“向阳，我很后悔，后悔没能早点跟你说这些，让那个苏小暖捷足先登。你现在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沈薇亚褪下质问的表情，换上哀求的神情。

沈薇亚突如其来的表白，向阳摇头，“不是这样的，薇亚，这不是先来后到的问题，是喜欢和不喜欢的问题，知道吗？”

“那为什么你会喜欢苏小暖？她到底哪里比我好？我长得不比她差，学习比她好。为什么她可以，我就不可以？”沈薇亚眼圈发红，越问越激动，到最后只有控制不住的情绪弥漫了两人的周遭。

这里是校门口，哪怕现在不是放学高峰期，但也有人来人往。向阳想先息事宁人，“有话回去再说。”

“说什么？”沈薇亚知道向阳的顾忌，压低了嗓音，“说破了天你会改变心意么？”

“走吧。”向阳不想再纠缠不休。

两人还像原来那样，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但沈薇亚知道，从刚才开始，从她选择主动对向阳坦露心意开始，两人的关系注定会有所变化。

她不后悔，也不害怕，她要赌一把，再差也不会比一辈子做他的最好的朋友差。

现在向阳知道她喜欢他了，他会怎么做？

这个才是沈薇亚最忐忑不安的地方，哪怕她有很大的信心。

她一直暗恋着向阳，爱得卑微，却从未真正地奢望过向阳有一天也会回应她的喜欢。至少不是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离高考就半年多的时间，怎么可以分心？

她只是没想到苏小暖会这样胆大妄为，置向阳的前程不顾。

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像她这样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所以苏小暖配不上向阳。

而向阳只是被她迷晕了理智。

公交车上依旧是人挤人，沈薇亚没有刻意再避开向阳，而是顺着人潮，靠近向阳。

沈薇亚不再借着看窗外的风景偷偷看向阳，直白的视线落在他清隽的脸上。

向阳右手抓着吊环，左手抄在校裤口袋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薄唇紧抿。

俨然被女妖精觊觎却不为所动的唐僧。

沈薇亚暗自好笑，苏小暖她会什么？不就是会不知羞耻、厚脸皮地装蒜吗？

趁着公交车一个转弯的空挡，沈薇亚两手大胆地握上了向阳的手臂，向阳的身体很明显的一僵，却没拿开她的手。沈薇亚低头偷笑，又缓缓地贴上她的身体。

沈薇亚贪婪地享受着这样和向阳近距离的接触。

但这样的享受不长久，不过两站路，下车的人比上车的人还多，原本拥挤的空间也渐渐变得空荡。

又过了一站，向阳终于低头看她，声线冷冷清清，“去那边坐着，下不为例。”

一路上的自得自意顷刻间烟消云散，向阳没有直接拒绝她，没有直接将她拉开，不是为别的，他只是在保存她的颜面。

沈薇亚微红的脸一点一点地褪成白色，向阳的话比拒绝她还伤她自尊，她就像一个跳梁小丑般，自娱自乐完还让人笑话。

院子里，沈薇娜又在转着向阳送她的风车玩，看见沈薇亚和向阳过来，兴奋地叫人，“姐，阳哥，你们回来啦。”

沈薇亚看见自己妹妹，连个笑容都没给便径直入了屋内，留下一个不明所以的沈薇娜。

“阳哥，姐姐怎么了？怎么都不理我？”沈薇娜委屈地问道。

向阳摸着沈薇娜的脸，轻笑道，“姐姐心情不好，不关娜娜的事。接着玩吧。”

沈薇娜吹了两下风车，顿时觉得没劲，“阳哥，你陪我玩吧。”

“好。”向阳捏了捏沈薇娜汗涔涔的小鼻尖，“阳哥陪你玩骑大马？”

沈薇娜的眼睛一下放光，“好啊，好啊。”

骑在向阳的肩头，沈薇娜右手拿着风车，左手抱紧向阳的头，高声郎笑道，“马儿，快点，我的风车要转得更快！”

这样的姿势毕竟有风险，向阳嘴里不停地喊着“嘚、嘚”，脚步却平稳不急躁。

没一会儿，陈露出来叫人吃饭，“别玩了，开饭了。”

向阳蹲下高大的身形，放沈薇娜落地，两人都是气喘吁吁。

“高兴了没？”向阳摸着沈薇娜柔软的长发。

“嗯，谢谢阳哥，我明天还要玩骑大马。”沈薇娜牵着向阳的手，边走边说道。

“你阳哥每天念书都快累死了，哪有精力给你骑大马？”陈露一起往厨房走去。

没有听陈露的，沈薇娜只求着向阳，“好不好嘛，阳哥？求求你了。”

向阳的手被拉得老长，苦恼地应了，“那等你过生日那天再陪你玩好不好？”

“耶！”沈薇娜一蹦三尺高，“妈，我过生日还有几天？”

“还有一周多时间呢，急什么？”

向阳恍惚，他记起苏小暖今天说的那个对她来说最幸运也是最不幸的日子，可是偏偏这么巧，那天也是沈薇娜的生日！

“薇亚呢，没跟你一起回来？”陈露转身寻找沈薇亚，没找到人。

向阳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倒是沈薇娜直言不讳，“姐姐心情不好，上去了。”

陈露诧异，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楼梯，“你们先吃，我上去叫人。”

厨房里，向俊华正摆着碗筷，见向阳和沈薇娜过来，忙招手，“吃饭了，薇亚妈和薇亚呢？”

“姐姐心情不好，妈妈上楼叫她了。”沈薇娜积极抢着回道，难得是一个知情人。

“那我们等等吧。”

桌上的饭菜香气扑鼻，除了沈薇娜抓着鸡腿吃，向家父子俩都不敢动筷。

向阳笑着看沈薇娜狼吞虎咽，“爸，以后周五在家吃吧。”

向俊华眼神一顿，晒得黝黑的脸竟发烫，“好好好，是我欠考虑了，等饭后我跟薇亚妈说一下。”

向阳一句话，便像盆冷水倒在向俊华身上，激灵一下清醒了。

沈家孤儿寡母，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哪怕向俊华心里坦荡，但终究瓜田李下。

他以为儿子是怕他和陈露有所瓜葛，哪成想是自己的儿子刚刚负了沈家女儿。

很快，楼梯上传来‘嘎吱嘎吱“的脚步声，还有陈露的大嗓音，“今天也不知道抽的什么疯，不管她了，咱们吃。”

走到厨房，见向家父子居然还未动筷，陈露又是歉意又是埋怨，“吃啊，等什么？唉哟，快吃。”

今天餐桌的气氛有些诡异，几人除了沈薇娜，都愁肠百结。

陈露见有些冷场，努力地挤出笑容，“阿阳，多吃点，你不是最爱吃这个？”

向阳点点头，盛情难却。

刚才她上去看自己女儿，沈薇亚正蒙着被单哭，问出了什么事也不说。她是过来人，这个年纪能有什么难过的坎儿？不都是那么一点事？

自己女儿喜欢谁，她这个当妈的最清楚不过。可是清楚又有什么用？强扭的瓜不甜。之前她厚着脸皮和向俊华透露过口风，结果不出她意料，向阳拒绝了。

一顿不冷不热的晚饭过去，向阳动手收拾碗筷，却被陈露拦住，“我来洗，你回去写作业去吧。”

“没事，让他干吧，薇亚妈，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说两句话。”向俊华沉着嗓音说道。

向阳掀眼瞧了向俊华一眼，又低头收拾桌上的碗筷。沈薇亚没下来吃晚饭，沈薇娜就主动帮向阳将摞成一叠的碗一趟一趟地搬到厨房，懂事得很。向阳见她勤快的样子，不禁莞尔。

沈家的前厅和向家一样，都摆放着一张暗红色的八仙桌，只是比向家的要新上几成。陈露和向俊华一人坐一边，沉默无言。

“下周星期天是10月23号。”向俊华抽了半支烟后，终于开嗓道。

陈露一惊，呐呐地回道，“是，是的。”

这个日子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而且一辈子都过不好。

接着又是沉默，只有向俊华指头上的烟火在点点闪烁。

等一支烟都抽完了，烟雾中露出向俊华紧缩的眉头，才又响起他的声响，像是横下心来般，“今年我也去祭拜祭拜。”

陈露惊愕道，“你也去？”

问出口后觉得失礼，赶紧改口，“好，好，一起去，一起。”

“他家人呢？”向俊华坐得端正，眼睛无神地望着门外的夜色。

陈露收拢好思绪，“后来我有去打听，听说举家都搬走了，去哪儿，没有人知道。”

“啪”的一声，打火机亮起火，向俊华又点了一支烟。

向俊华的烟抽得又急又狠，很快周围又腾起一片烟雾。陈露看着烟雾后面面色深沉的向俊华，情绪失控般伏在桌面上抽泣。

向俊华慌了神，拿指头上的半截烟头没有办法，不知道是继续抽还是掐断。很快将烟头丢在地上，军绿色的解放鞋狠狠一踩，瞬间熄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