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
“嗯?”
“你爸你妈疼你吗?”
良久苏小暖都没听到向阳的声音,还以为断线的时候听到向阳的话,“我没妈,我妈在我两岁时就和我爸离婚了,但是我爸很疼我。”
苏小暖不知道向阳的家庭情况,而且她也从不打听他的家庭情况,现在听来只有一个感受,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跟你差不多,但是比你惨点。”苏小暖安抚道。
“那你妈呢?”向阳紧接着问道。
苏小暖朝着黑黢黢的门外轻笑一声,“我妈疼我姐。”
“我疼你。”这句话卡在向阳的喉咙里,吐不出来。一句话,很简单的三个字,但是责任重大,向阳不是怕担负责任,而是怕做不好。
“没事了,跟你说完话,我觉得很轻松,快点去写作业吧。”
挂了电话后,向阳竟对着一部机器怅然若失。
晚上睡觉时,苏小柔才紧锣密鼓地问起苏小暖所有的事。苏小暖没有隐瞒,将和李馨儿的恩恩怨怨都讲个分明。
也许是事情已经随着李馨儿的出国而告终,再也不会生出任何的枝桠,苏小暖才会这么放心地和苏小柔坦白。
至于谢雨君绞她头发的事,苏小暖只是一句带过。不说无法解释她这个样子。而和向阳的地下恋情,苏小暖则保护得密不透风。她怕苏小柔不同意她和向阳谈恋爱。
现在如果谁要将她和向阳分开,她估计得活不成。
并躺在床上,姐妹俩头靠着头闲聊着。
“小暖,你想爸吗?”
苏小暖一顿,想,怎么不想?但是想又有什么用?人不在就是不在了。
“嗯。”
然后苏小柔的嘴唇擦着她的耳朵说道,“下周星期天是爸的忌日,我想去拜祭爸爸,你要去吗?”
我想去拜祭爸爸,你要去吗?
苏小柔一句话,苏小暖的泪就翻涌着出来。
苏国安刚走的时候,她连想都不敢想,一想就痛苦。后来慢慢接受了那份痛苦,也淡了那份痛苦。但现在苏小柔说要去拜祭,眼里的心里的所有的痛苦都鲜活起来,以排山倒海的姿态向她袭来。
黑暗中,哪怕看不到苏小暖的眼泪,但苏小柔也能感知到她的悲伤,“别难过啊,到时候去看爸,得高高兴兴的。”
“嗯。”苏小暖的音是颤的,随手就擦掉了眼边的泪。
小时候,没在苏小柔面前哭过,但越长大就越不想在当着苏小柔的面哭。苏小暖翻个身起来,到卫生间洗脸,顺便平复情绪。
苏小柔躺在床上,一样的心情沉重。枕头之间突然亮起一道光,苏小柔转头看,是苏小暖的手机来了信息。
眼睛无法适应亮光,苏小柔只能眯着眼,看到了简单的四个字,“晚安,好梦。”
这么晚了还特意发睡前信息,这不会是普通的朋友。苏小柔瞬间警觉起来,接着看了一眼名字,“向鸟人”?
这是什么名字?
不可能有人叫鸟人,这是苏小暖给人取的外号名。
同学或者朋友之间互相取外号很常见,但重点是这应该是一个男生。
苏小暖给一个男生取外号名,然后这个男生半夜三更发一个睡前晚安信息。
一个念头闪过苏小柔的脑海——苏小暖有可能在早恋。
对方是谁,又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五分钟,苏小暖回到床上,苏小柔状似无意提醒道,“刚才你手机响了,好像是短信。”
苏小暖怔松,连忙拿起手机塞到枕头的另一端,讪笑道,“睡吧,我明天还要上课。”
“你不看看是谁发的信息?”
“哦,哦……”苏小暖心虚,被牵着鼻子走,手机掩在被单下面,果然是向阳的信息。
“没事,垃圾短信,睡吧。”苏小暖锁了屏,将手机塞入枕头底下。
“好。”
昨晚沈薇亚生他的气,陈露生他爸的气,向阳觉得他们父子俩有些狼心狗肺。
晚上快九点的时候向阳跑到理发店去接人。
彼时陈露正拿着拖把清扫地面,看到来人是向阳时,转个脸又接着拖地。
“沈姨,我来。”向阳笑吟吟地抢过拖把。陈露依然摆着脸色,去妆台上整理东西。
等陈露忙完,向阳还剩着门口的一块地面。
“不用了,明天我自己来,你先回去吧。”
向阳个子高,拖把在他手里都显得短,但他不像是生手,上下左右都拖得利索干净。
“一块儿拖了,很快的。”
等向阳都清扫干净,陈露往理发椅上一坐,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吧,找我什么事?”
向阳的手还在滴着水,甩两下,站在陈露面前,笑道,“沈姨,我是为我爸求情来着。”
陈露面上神情一滞,语气微凉,还带着几分自嘲,话也粗俗,“不敢,是我这张老脸硬要蹭他的冷屁股,不怪他,怪自己。”
“沈姨,我爸昨晚一晚上没睡。”向阳一上来就诉苦服软。
陈露没有再阴阳怪气,理发椅一转,转了个方向,用手抹了一下脸,却发现前面的大镜子里,她的动作无处遁形。
被晚辈偷看到惨样,陈露故作怒火冲天,对着镜子里的向阳喝道,“他一晚上没睡,你找我做什么?带他去医院看医生啊。”
向阳绷住笑脸,但眼睛里的光在跳跃,“我爸是为你睡不着觉,又不是为医生睡不着,我肯定得来找你。”
跟同龄人比,向阳是内敛的,但跟向俊华、陈露这一代人比,他这话简直露骨。
陈露有羞的,也有臊的,像是坐不住般腾地站起来,“你别在我面前装可怜,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我只相信你爸跟我说的话。”
向阳半是装傻充愣,半是锱铢必较,“我爸昨晚说什么话了?”
陈露一噎,但很快决定据理力争,“他让我早点找男人,怕耽误我,以后星期五晚上你们都不来吃饭了。”
向阳发现不管是年纪大的陈露,还是年纪小的苏小暖,女人吵起架来,完全就是本末倒置或者颠倒黑白,最不济也是捏错重点。
“沈姨,说不来吃饭的人是我,我爸也是被我逼的。”向阳澄清事实。
“你为什么不来吃饭?”陈露是个精明的女人,刚问完后眼圈一转便已知晓,“不来就不来,算我们母女俩犯贱,放心,以后都不会再纠缠着不放。”
“沈姨!”向阳听到陈露说“犯贱”这样严重的话,心里一慌,“沈姨,上周我带那个女生来剪头发,你还记得吧。”
“嗯。”向阳一提话头,陈露便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我……正在和她交往。”
“薇亚知道你和那个女孩的事么?”除了自己的事,陈露一向冷静,不过两三分钟,便接受这个事实。
犹豫两三秒,向阳回道,“知道。”
陈露点头,目光破碎。向阳不直接说,也是不想让大家都难堪,怪只能怪自己的女儿傻,明知道实情却不罢休,昨晚还哭得伤心欲绝。
“行了,我知道了,以后我会让薇亚注意的。”
这话,陈露说得冷情冷意,向阳却心惊肉跳,“沈姨,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拿薇亚当自己的妹妹看。”
“可是,她没拿你当哥。”
陈露一句话就掷到向阳的心底去,仿佛砸出一个坑来,“对不起,沈姨……”
“不,阿阳,这种事本来就勉强不得,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沈姨就想问你,如果没有那个苏小暖,你会喜欢薇亚吗?”
哪怕很残忍,很没心没肺,但是向阳也不想欺瞒陈露,“不会,我对薇亚没有男女之情。”
“五年前,我和苏小暖遇见过一次,那时我就开始想着她了。后来我们再也没有遇上,一直到这学期她转到我们班。”
向阳没有说什么太浓烈的话,但陈露听懂了,有时候心动就是那么一瞬间,求不来,只能靠缘分的相遇。
向阳已经说得这么诚恳,陈露没理由再为难一个17岁的孩子。
“行了,阿阳,你的意思我懂了,以后你要想吃沈姨做的饭菜,提前支一声就行。”
陈露终于松口,向阳也放心地笑了,“谢谢沈姨。”
还没笑完,又说出浑话来,“还有,沈姨,你救救我爸吧。”
陈露脸微红,装腔作势打了向阳肩膀一巴掌,“臭小子,还敢拿我开涮呢。”
向阳敛了笑脸,“我没开玩笑,沈姨,我爸那个人闷,什么事都喜欢咽在肚子里。他是觉得自己条件不好,给不了你幸福,其实他拒绝你,他自己更痛苦。”
“沈姨,你主动一点吧,不然我爸那人打死也不会主动的。沈姨,我妈在我两岁时就离开我了,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有妈是一种什么感觉。”
外面的夜风打过理发店的玻璃门,走得匆匆忙忙又无影无踪。店里的壁扇,机械地往外吹着风。什么也无法感受向阳说这句话的悲伤,只有陈露,心在一刹那就疼了。
“你爸要没那心思,我主动也没用。”
向阳急道,“有,我爸喜欢你,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爸经常偷偷让我给你送饭。”
陈露这下真的打不住了,“胡说八道什么?那个时候薇亚爸还在呢。”
“嗯,所以我爸啥都不敢说,还没入狱前,有好多二婚的守寡的都想介绍给我爸,说我爸人好,诚实,但都被我爸拒绝了。我后来才明白,我爸是为了你。”
多少年了,陈露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心跳跟小鹿乱撞似的。向阳如果不说,她可能这辈子都无法知晓向俊华的心思。
紧张过后又是心疼。明明喜欢着她,还让她去找别的男人,她就没见过这么傻的人。
“沈姨,我爸昨晚没睡,今天晚上也没吃晚饭。”陈露在深思,向阳见好就收,收的时候还特意耍了个心眼,再在火上浇了一把油。
天底下哪有像他这么操心的儿子?
陈露愣了后起身。刚好有一个客户要进来理发,陈露竟然打发走,“不好意思啊,今晚有些事得赶紧先回家,明天来,明天给你打八折。”
向阳躲在一旁奸诈地偷笑。
从理发店到家有将近一公里的路,向阳用单车带着陈露回去。
坐在单车的后座,陈露望着面前像座山一样挺俊高拔的身影,不觉心有千千结。
想当年乔玉涵和向俊华离婚,狠心撇下两岁的向阳,一晃已经15年过去了。而当年那个蹒跚走路的孩子,已经长到轻松骑着车带她回去的年龄了。
两间两层楼的楼房,沈家门关着,但里面透着黄色的光,而向家,毫无生机。
“我去煮点面,一会儿你端给你爸吃。”陈露说完便钻入厨房。
向阳留在前厅,鞋头踢了踢地面,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
楼梯上,在向阳看不见的角落,沈薇亚正安静地坐着。向阳和陈露一回来,她就听见声响了。
昨天向阳跟她说的很明白,其实不用他说,她也能看出向阳对她的态度。
在昨天之前,她和向阳还能轻轻松松地一起走路,一起吃饭,还有一起说话。现在她只能这样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偷偷看他,连下来见他的勇气都没有。
楼下传来手机的铃声,是向阳的手机。即刻沈薇亚听到向阳轻柔的嗓音。
“喂,在干嘛?”
“在干嘛?这个时间还能干嘛?当然是写作业啊,还能干嘛?”
“小暖,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向阳突然抬头,沈薇亚连忙向后倒去,静静屏气了一会儿,却听不到向阳的声音。大胆地弯下身,探出头去,楼下已经没有向阳的身影,从大门的上方,她瞥见向阳的一双腿。
几乎可以确定,打来电话的人是苏小暖。
怎么可以,向阳怎么可以跟别的女生谈恋爱?他怎么可以喜欢别的女生?怎么可以喜欢苏小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