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缪千里神色微恙,有些头疼。
见惯了无数漂亮的女人,丽姬的确算不上绝色,有几分姿色得章庄王的恩宠,却在生下公子轩之后就被送往赵国为人质。远在异国他乡的生活是有多么的孤寂,缪千里知道,所以在三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在去里看到了当时的丽姬。
当时的丽姬蓬头垢面,匍匐跪在他的脚下,乞求他救她出去,乞求他帮助她离开赵国,回到长安城。
公子蓝不是一个君王之料,这是缪千里早就知道的,所以在赵国见到公子轩之后,他怀有目的的接触公子轩与丽姬。
这本是一场利益交换,可是自从丽姬回来之后,这种关系好像变幻了味道。
缪千里折回了身步入后宫,在羽阳宫见到了躺在凤榻上的丽姬。
外头还下着雪,屋子里燃着的暖炉,缪千里一进来,管事嬷嬷就带着众位婢女离去,关上了门。
“臣给太后请安。”缪千里躬身行礼,不管他从前见证过丽姬多少狼狈的模样,但是现在她仍旧是太后,大邺国位份最高的女人。
“许久不见,你与我当真是生分了。”外头大雪正欢,可丽姬穿的很单薄,匀称的身体斜躺在软榻上,曲线弯折,引人遐想。
“臣不敢。”鼻尖嗅着满屋子刺鼻的香味,缪千里低头,并不看她。
“可能是因为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今天一早头疼的便厉害,就想起你之前曾经学过穴道按摩,过来帮我揉一揉吧。”纤纤玉手轻揉脑门,言语如黄鹂鸟儿听入人心中,连骨头都带着一种酥。
丽姬一双美眸盯着他看,长长的睫毛微微跳动,身姿灵巧一动,挪开了位置,朝他伸了手:“还不快过来?”
缪千里这才躬身上前,轻柔的握住了丽姬的手,侧身坐在了软榻上。
丽姬顺势借着他的手力坐起了身,换了个姿势,将头枕在他的腿上,微微腊梅清香入鼻,丽姬抬起眼皮看他:“我给你的檀香可是味道不好闻?怎的没见你染?”
缪千里微顿,“檀香昨日染完了。”
“那等下我再让人配些给你带回去。”纤纤玉手轻玩动他垂在胸前的发,妩媚的双眸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张俊脸看,忽得玩心大起,拿起发梢轻轻的戳着他的鼻子。
缪千里按下她的手,“不用了。”
丽姬任由自己的双手被他按着,不动,柔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味道你不喜欢?”
“嗯。”缪千里松开了手,素手手指轻柔的按上她的脑门上,手指轻动,轻轻揉动着。
头上舒服的力道,冲散了丽姬方才一闪而过的不悦,他的手法极其娴熟,丽姬觉得舒坦,闭上眼睛享受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纤纤玉手抚上他光滑的面容:“人人都言,春申君容颜是第一,可是我觉得,他尚且不及你万分之一。”
“娘娘盛赞了,春申君年轻时的容颜,微臣尚不及他半分。”手上的动作不止,缪千里轻声说着,他这种人,骨子里就有一种傲视万物之气,可是在她面前,神情谦卑的不像话。
“还真是谦虚的不像话啊。”丽姬极具魅惑的一笑,玉手轻执起他的手,与他十指交错,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我这里也不舒服,一并帮我揉揉吧。”
带有诱惑力的话语,以及能勾人心魄的眼神,她另一只手不安分的探入他的衣襟,为所谓为。
有些事情没有所动作并不代表喜欢。
缪千里按住她不安分的手,转移了话题:“甘泉宫今日完工,登基大典一过,你就可以从这里搬出去了。”
“甘泉宫虽大,可是离章台宫太远,你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走太多的路,能见你的机会岂不是更少?”手又想不安分的朝里面探,却被大手有力的制止,试探几次无果,丽姬这才抽回了手。
太后,王上来了。”适时的,门外间宫人的声音遥遥响起,两人相处的短暂时光被打扰,丽姬眸色中略有些不悦,却还是坐起了身子,从一旁的衣架之上拿起外衣穿好。
缪千里亦站起了身,静候在一旁。
整理好仪容,丽姬这才开口让人进来,着一袭黑色绣金丝龙纹的公子轩,踏步走了进来。
他才十三岁,原本应该充满稚气的脸蛋,却是一脸的沉稳,他走进来先是看了一眼缪千里,而后才向丽姬请了安。
丽姬笑的蔼蔼的上前拉住了公子轩的手,“登基大典在即,王儿政事繁忙,这个时候应该在蕲年宫才是,怎的想起来看哀家了?”
“孩儿是来找信候的。”从一进屋,公子轩的目光就落在缪千里的身上,他坦言此来羽阳宫的目的,越过丽姬走到缪千里的面前,问道:“方才孤听闻,信陵君已与月前归朝,此事信候知或不知?”
丽姬眼眸微动,心中顿生不悦。
“臣知道。”缪千里神色极其坦然淡漠,公子轩稚气未褪的脸上,顿生阴鸷:“既是知道,方才朝会上为何不提?”
“先王在位时,已经对信陵君和安厘王使了离间计,即便是信陵君回魏,安厘王也不会重用他,他对于我国已经无惧,臣以为这点小事在朝会之上不必再提。”
缪千里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在他眼里信陵君已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一向不屑于在这些人和事上浪费时间。
仿若有一道光,在公子轩的眼眸中稍纵即逝,丽姬轻走上前,道:“王儿近来为政事烦扰,信候辅佐王儿朝政,此举也是为了不让王儿为这些小事操劳。”
公子轩笑的凉凉:“大邺能有信候,当真是百年修得的好福气啊。”
缪千里神色微怔,他不傻,方才公子轩面容上的不悦,他看得一清二楚。
丽姬笑容可掬,“王儿难得来羽阳宫一趟,不如午膳就在这里陪哀家一起可好?”
“不用了,蕲年宫还有许多事情要孩儿去看,就不叨扰母后了。”公子轩已经换了脸色,弯身向丽姬行礼告退。
丽姬并未多做挽留,公子轩向前两步,忽的顿下了脚步,折回了身道:“母后,孩儿决定,登基大典时奉信候为相国。”
偌大的宫殿,寂静的骇人。
缪千里一向波澜不惊的眸子,罕见的起了波澜……
一个时辰之后,缪千里出了宫门,张棣遥遥的等在宫门外,见到缪千里就打开油纸伞迎了过去。
还未上马车,缪千里就问:“那个丫头现在在何处?”
张棣微怔片刻,方道:“东街土地庙。”
“去东街。”缪千里吩咐着车夫,踩着踩踏上了马车。
雪还在不住的下着,东街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
地上厚厚的积雪,已经淹没脚踝,阿古僵着身子蜷缩在不足一人高的土地庙前,试图抵挡寒风。
她在缪千里面前入宫的请求被拒绝,缪千里为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为了她的生命着想。
他说,总有一天她会后悔的。
会不会后悔,阿古不知道,但是她从缪千里那双透亮的眸子里,看得出来他当时是在想何。
所谓商人在商言商,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送她入宫只不过是他看不到利处罢了。
只不过那一天缪千里破天荒的发了慈悲,往阿古的面前扔了鼓鼓一袋的银两,给了她两个选择。
拿着这些钱,安逸富足。
留在信候府,他养她一辈子。
两个选择无论阿古选择哪个,都是最好的,然而她却坚决的拒绝了。
面前破了一半的瓷碗,里面除了落下的雪之外,并无其它。
肚子一阵阵的叫着,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吃过东西了。
手指已经冻得蜷缩不住,她颤巍巍的伸着双手,费力的捧起面前的瓷碗,把里头的积雪往口里送。
“拒绝了本候的施舍,却只能在这里舔雪,这就是你的傲骨?”
沉沉的,冰冷声音在头顶响起,阿古缓缓抬头,于刺眼的雪光之下,她看见那张白净清朗的容颜。
缪千里身披貂皮大氅,一手执素色油纸伞,高挑修长的身姿,静站在她的面前。
阿古有一刹那的错觉,她在这双透亮的眸子里,看到了一尘不染的自己。
原本充满欲望的透亮眸子,此刻竟是明显的不悦,下一刻,只觉得脸颊忽的一暖,就有一只白净修长的覆上她的脸颊。
阿古刚想要挣脱,覆在脸颊上的素手却在她脸上肆意的擦拭着。
精致的五官毫无遗漏的展现出来,缪千里却讽刺一笑:“就你这样子,还想入宫?”
阿古奋力的甩开他的手,带着赌气道:“你又不会帮我。”
“本候是这样说不错。”缪千里眉峰微挑,“可是本候现在改了主意。”
阿古眼中顿生喜悦,缪千里蹲下了身子,素手抬起她的下颚,与她视线相对:“本候查过了你,当年你的生母为太后顶罪冤死在了地牢中,家里一场大火烧为灰烬,你从赵国来到长安城,想要入宫可是要为你生母报仇?”
他的话说的很轻很轻,但是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石头,重重的敲击着阿古的心。
多年来,她一直不愿意想的,压在心底的最深处的记忆,就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她的脑海。
那一天本是她的生辰,夜里星空万里,她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对着天空滑落的流星许愿:愿父亲安好,爷爷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然而,就是在这一夜,突如其来的大火,扼杀了她所有的美好。
父亲在大火中的叮咛,奶奶绝望的哭喊,爷爷跪在大火面前仰天哭啼……这些声音现在回想起来,都恍如昨日。
“所以,你说的改变主意,就是要杀了我?”阿古全身颤栗,连带着说出的话都是颤抖的。
“杀你,本候倒真的怕脏了手。”缪千里松开了手,甚是玩味的端详着她,就像是在看着一件玩物,半晌后,他方开口道:“你很聪明,但是本候偏偏就不信,凭着你一人的力量,能够报得你心中的仇恨。我倒是很好奇,入了宫,你会怎么做。”
“后天新王登基时,就是你入宫日,入宫后,你的这条命是生是死,就全靠你自己的造化了。”他站起身来,用背对着她,仰头看着缓缓落下的雪花,音色靡靡。
张棣轻走上前,为阿古披上了一件棉披风,小声提醒道:“还不谢谢信候。”
她这才回神,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凉的雪地上,道:“谢谢信候。”
缪千里没有再说话,执伞踏上马车,扬长而去。
雪好像下得更大了,飞舞而下的雪花迷离了双眼,掩盖了马车的远离。
阿古伸手,六瓣的雪花落在手上瞬间融化,张棣扶着她起身,小心翼翼的牵着她生满冻疮的小手,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乾章三年,公子轩于蕲年宫登基,改国号为历。
长安宫内大肆在百姓中招收新人。
大批量的小孩子被送入宫内为奴为婢,阿古小小的身躯掩盖在这大队伍之中,随着众人的脚步,踏过高高的宫槛,正式进入了长安宫。
教规矩的嬷嬷把刻有她名字的木牌递给她时,她低头,一眨不眨的看着木牌上雕刻的两字:
孟古。
这是他赐予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