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究竟是谁?
祭藏?鱼飞?还是……来自那个世界的人?
我强忍着随着回忆而来的一阵头痛,提醒自己现在正处在危险的境地里,必须伪装成和其他人一样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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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坚硬的马车座板上,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壁,一盏昏暗的铁罩子油灯固定在身前的地板上,灯苗如豆。
车厢随着马车的行进颠簸,灯焰晃动着,明暗交织的宽大车厢内映出了对面四张银亮的金属面具,面具的口鼻眼位置都有开口,面具下的目光定定看着前方,沉静如同泥塑木雕。
无人说话,每个人都一动不动,靠坐在车厢壁上。
我小心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看向斜对面的坐着的一个面具人,他呆滞的眼神和我对上后,身体一震,从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一闪即逝,续而被原本的呆滞取代。
“嗯?”一个疑惑的鼻音响起。
加上我,车内一共有七个人,都穿着一身带兜帽的黑色长袍,只有一人没戴金属面具。这人就坐在我身侧,他探身出去,从怀中摸出了一根闪着绿芒的针,缓缓地凑到了对面的面具人额头前。
看到那根针的样式,我的眼皮不禁一跳,暗暗攥紧了拳头,强忍着从背后给他一拳的冲动。那根针比一般的金针要粗长一些,针体晶莹通亮,能看到针内有一线金黄色的液体似在流动。
银白的金属面具在眉心处有一个圆形印记,细看之下是一个“黄”字,印记的中间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孔。黑袍人在颠簸的马车处于平稳的一瞬间,金针急刺,正点中小孔,手腕一抖,又迅速拔出金针。
面具人浑身突然一软,双眼闭上,斜靠在了旁边人的身上。片刻后,睁开了眼,安静地坐回了原来的姿势,不同的是,全身再没有了原来的僵硬状态,面具下眼眶内的眼珠变了颜色,如黄金铸造成一样,在摇曳的灯火下,闪着黄澄澄的妖异光芒。
黑袍人沉声问话。
“你叫什么?”
“祭黄。”
“你听命于谁?”
“我的主人离魂殿主……和她的仆人黑袍执事。”
“我们要去做什么?”
“杀人。”
“杀什么人?”
“云塔王宫中的所有人。”
“暂且休憩,无令不得擅自动作。”
“是。”
点点头,没有发现异常的黑袍人侧身坐回了座位,一张中年人的脸闪过我面前,端正的五官被嘴角的刀伤破坏,上嘴唇有个豁口。
内心紧张的我没有再看他,这张脸对我来说无比熟悉,自从那次听完“失魂引”,醒来后这张脸就经常出现在面前,他教会了我们一套内功心法,给了我们新的名字,当然有人认为这就该是自己的名字,可是并不包括我。他并不知道我还能模糊记得从前的事,虽然凌乱的回忆经常搅得我头痛,可是我清楚自己并不是离魂殿的杀手,我和同伴们陷入了一个阴谋中,我们都有自己师门宗派,不是一个被从小训练出来的杀人工具。
不知道离魂殿在我们身上动了什么手脚,或许……和那颗“故土龙心”有关,我们的经常体内血气暴涨,痛苦难忍。
黑袍执事每天都会传授几段“焚血化气诀”的口诀给我们,这是一种神秘古怪的内功,当我每次体内血脉膨胀,身体似要炸裂般痛苦时,依照功法习练,痛苦会逐渐消失,内劲也会大幅度增长,这样的修炼速度若让江湖中人知晓,一定会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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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殿严令:第一条,非问莫语。第二条,无命令不可摘下面具。
为什么会有这个规定?我曾试过在黑袍执事不在时,在石室内摘下了这张刻有“藏”字的面具,原本呆滞中的侯东阁死死地盯着我的脸,半响后,痛苦地抱头嚎叫,象疯了一样满室乱跑,击打墙壁。
这件事惊动了黑袍执事,那次后他就非常留意观察我们六个。这件事也让我明白了为什么不让我们摘下金属面具,如果我的推测没错,应该是“失魂引”并没有抹杀记忆,而是封闭了记忆,所以离魂殿在给了我们新的身份后,尽量不让我们说话和看到熟悉的人,以免勾起潜藏的记忆。在这些人中,侯东阁和我最是熟稔,所以他才会有那种反应。
感受着脸庞上金属面具的冰冷感,我决定尽快摆脱离魂殿的禁锢,将这件事情告诉同伴们的师门宗派,带他们来救同伴们逃出樊笼。
可是要想解救同伴们,必须自己先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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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隐蔽地看了一眼斜对面的祭黄,立刻收回了目光,刚才真是险,他差点就被发现了,幸好他模仿从“沉睡”中被唤醒的样子已经轻车熟路,一点错漏都没有。
我们六人共处一个石室,不,应该说是石牢,不知道为何,只有他和我还拥有回忆,而他就算被那怪异的针刺中眉心,激发了身体的力量,神志也始终清醒的,好像“失魂引”对他的记忆并没有产生作用,那一天我就是在黑袍执事来之前被他叫醒的。
这几个月来,不修炼“焚血化气诀”时,石室内其他四人就会陷入神智“沉睡”状态,成为四具活着的行尸走肉。我们两个一直在等待逃跑的时机,也是在等待黑袍人教授完这个奇异内功心法的全部口诀。
今天这个机会终于到来了,这是一次杀人的任务,也是我们逃跑的时刻。可是我心中一直有一份恐惧,那该死的半个时辰,不知道在我身上会发生什么的一个小时……我能熬过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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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下了,黒袍执事推开车厢后端密闭的车门跳在了地上。
“下车。”
“是。”
祭黄躬身从车厢座板下的兵器中摸出了一把松纹长剑,一跃而下。
我缓慢地移动脑袋,目光呆滞地看向黑袍执事,依旧坐着一动不动,其他三个面具人也闻声转头,可是并没有站起,依然僵硬地坐着,这才是他们在“沉睡”中应有的表现。
黑袍执事轻蔑地一笑,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怪异的东西拿在手中,那是一个铜铸的小巧骷髅头骨,他把头骨上凸出双眼用力一按,两个眼球掉进了骷髅头骨内,黑袍执事震腕摇动起来。
“当啷……当啷……”
听着这怪异的铜铃响声不断,我虽然还保持着呆滞僵硬的模样,可是心中震惊——他这次怎么不用那根针刺我们的眉心了?
糟糕了!我该怎么办?这东西黑袍执事从来都没有拿出过,今天突然使用,我不知道听到铃声该做什么反应。
我只有强压着心中焦急,用眼睛余光扫其他面具人的动作。
值得庆幸的是,我坐在车厢的最前端,在我担心被发现异常,紧张的手心出汗时,其他四个面具人离开座位,挪动着身体慢悠悠地挨个从车尾敞开的双扇门下车。
砰砰跳的心平复时,我以同样的迟缓姿势来到了车外。铜铃声不止,黑袍执事对祭黄下令,让他跟上,随即转身摇铃缓行,四个面具人混混沌沌的紧随于身后,我跟在最后,行走中偷眼观察四周。
七辆样式普通,两马并辔,车厢宽大的马车停在山谷中。各有一个灰衣短打的车夫装束的汉子坐在车前。
同样有黒袍执事和戴着银色金属面具的人从车上下来,四下里数个铜铃当啷连响,混成了一片。黑袍执事和面具人都走向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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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夕照,幽谷中有小潭一泓,贴着绝壁的潭水边绿树成荫,马车停在树荫下斜照的影子里。一颗树下的花丛前坐着一个白衣胜雪的影子。
是她!离魂殿主!
心头一颤,我脚下的步伐不用假装也变得沉重迟滞,为什么我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寒意?那一曲“失魂引”让我的同伴们成了现在这副生不如死的样子,她的手段已经不能用武学来解释,而像是魔鬼诅咒,或者说是邪恶的巫术。
终于来到了近前,我与其他人在黑袍执事的有意引导下,站成了一个弯月形的半圆,面朝着离魂殿主。
她跪坐于青草地,一身白色罗裙,外罩轻薄雪色纱衣,颈部,肘部都点缀着娟娟飘带,长可曳地。头戴一顶鸢尾银冠,由外到内的冠上镂空花饰一层高出一层,最高一层有银箔构成的几束花枝,从中探出数十朵蝴蝶形状鸢尾花,在暗淡夕阳余晖下耀出金红光晕。银冠的最外一层下缘连着白色面纱,面纱上绣着数串火红小花如流苏般垂下。
她怀抱一张闪着金色宝光,有着孔雀细颈般弯弯琴头的凤首箜篌,悠然地坐在那里,衣带皎皎似雪般散开在身周草地上,如同壁画中的天女。
这是第二次见到她,虽然看不到面容,却依旧让我惊艳。这一定是一个有着倾城之姿的美人。
就是这个女人让我一直不敢妄动,隐忍着等待最好的出逃时机。现在再次面对着她,我内心五味杂陈,深深的忌惮中又有着一些欣赏,在自相矛盾的心情中,我不断地提醒自己,对她赞赏的情绪一定是那个做为她奴仆的“祭藏”带给我的。
我应该恨她,如果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杀了她。离魂殿主,她虽有仙女外形,可是却有一颗妖魔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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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轻挥,离魂殿主指尖落在鼓满的风帆一样的琴腹上,凤首箜篌的十四根琴弦颤动,一段催人入梦般的轻柔曲调响起。
这样轻柔的琴声传入我的耳中,却让我脑中剧痛,如同那根可憎的针刺入眉心一般的疼,眼前的事物旋转起来,我向后倒去,猝然一片黑暗到来,我失去了身体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