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女鬼回了墙后,火盆也被拿了下去,
谷春来这次却没有直接敲响铜锣,而是站到了戏台子中央,将铜锣放到了地上。用婉转悠长的奇怪腔调说了一段白话,如同说书一样,还捏拿着一些手势:“三日前,老朽我听闻,天宝帝都传来晴天霹雳般消息,仁厚爱民的皇太子,在玉南十五郡查看民生时遇刺身亡。此事传至北洲,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沿途百姓听闻皆是哀叹,上苍如此无情,竟将万民之希望带走了。老朽夜中迟迟难眠,辗转间,忽得一梦,梦中有一女鬼,对我哭诉悲惨遭遇,并说得遇龙母指点,知道我戏班四处游走八方演,求我将其遭遇编为‘话戏’,替她一抒郁结之怨气,好让她重入轮回,许诺来生必报答老朽的恩情。梦醒之时,惊觉天色已白,想梦中之人与事,必是神灵所指不假,故此将女鬼所述之事编为此‘话戏’,奉于诸位观之。”
说完这段带腔调的白话,谷春来又恢复了平常的神情,拾起地上的锣和锤,铛铛铛铛连敲四下,声震广场。
有人从墙后拉了白布出来,这次拉扯的很长,已经超过了那堵墙的宽度,将墙边的供人出入的地方也挡住了,似乎是有多人同时在扯着,这块布在台上停留了不算短的时间。在这期间,有人已经揭掉了覆盖在那堵高墙上的布幔,因为只露出了上端的一小截,鱼飞能看到的是一副巨画的上半截。
鱼飞正猜测画的是什么,白布刷的被放下,随后抽掉。台上露出十数个形形色色的人物,有坐,有站,还有舞的。墙上的巨画也完全显露出来,上面画的亭台长廊,花草池塘的背景,画面里,最远处是数座巍峨高大的殿宇,一派皇宫御花园的奢华景像。
这时候,从墙后也传来了婉转悠扬的丝竹之声,声音不大,意韵欢快,正贴合戏台上的场面。
鱼飞对眼前的景像十分惊叹,这架势完全就是一个话剧舞台的布景了,除了没有那道大幕帘,人物,道具,背景音乐都全了,而且刚才谷春来的那段说书一样的引子可比报幕员有创意多了,可是等他看清了台上那些人,又被逗得呵呵笑出声了。
你们这还真是山寨版的戏剧演出啊!这也太能凑合了,卷云长案和鼓形秀墩是从吃饭那里搬来的吧,一模一样,那后面坐的明显演的是皇帝,就坐这个?这也算了,那头上戴的是什么,刷了漆的木头皇冠,身上穿的龙袍也旧的不像样子,而且台上大多数人物穿的用的道具都是粗制滥造的旧玩意儿,和鱼飞脑子里老爸收回来的那些个古董有一拼,偶然有几个看着新的,一瞧就知道是用刷了漆的木头新制作的。还有这些人也太逗了,跳舞的六个舞姬,除了之前上场唱乐帝长歌的舞姬比较专业,其他的都是凑数的。
瞄了个咪的!鱼飞发现里面又有那个“多才多艺”的翠茹,可她并不擅长跳舞,跟着舞姬的动作,就这一会已经错了五次。不过和其他四个“舞姬”比,翠茹已经很出色了,那四个都是黑黑壮壮的大妈,其中两个就是之前上场拉着白布的两个健妇,曳地长裙被撑的裹在身上,随时都要裂开的样子,这四个妇女跳起舞来,身体僵硬的像尸体,舞姿十分骇人!
在皇帝的案前,立着几个装束异于常人,甚至扮相异于人类的角色,这些人在用类似于戏曲宾白的腔调在说话,内容都是对皇帝歌功颂德。
这些都不如那个“皇帝”让鱼飞惊讶,竟然是一个女人在演!鱼飞纳闷,难道龙武帝国的现任皇帝是个女人。
“夫人,这……”鱼飞手指台上道:“现在的皇帝是女人吗?”
“当今圣上非是女人,只是听闻长的阴柔俊秀,有男生女相的说法,可这……用女子来扮,恐怕是有讥讽之意,即便在山高皇帝远的北洲也称得上十分大胆了。乐舞戏看过几次,妾身也从无见过如此的,还有这些简陋到……”庆夫人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一付又好气又好笑表情。
赛大头在旁边不好意思地说:“听说这原本是个大的乐舞戏班,只是被劫……被请上山的时候逃散了一些,人手不够,东西也不全了。”接着站起身来道:“正因如此,大寨主让我也去给他们帮忙,说我刚好可装扮一个人,我不能在这看戏了,这就得去了。”
听赛大头这么一说,在坐的众人都吃惊地看他,鱼飞笑着说:“藏得挺深的啊,大头,看不出来你竟然会演戏,不会是上去和那几个姿色惊人的大妈一起跳舞吧,那我一会可要瞪大了眼睛仔细看。”
“不是……不是,我要装扮的人可是要紧人物!台上没有我不行的,我得快点走了。”赛大头被鱼飞取笑,脸都红了,赶紧撒开腿跑了。
赛大头走了之后,众人接着看戏,“小脚丫”瞅到戏台上有好多奇异人物,扯了扯庆夫人衣袖,好奇地问:“娘亲,戏台上那些人是干什么的,怎么还有头上长犄角,他们好怪啊!”。
“这段‘话戏’娘没看过,只在书中曾见,有提及此段应是叫‘群仙贺’,说的是九洲众仙闻知人间太平繁华,圣主在位,齐到凡间与圣主一会的事情。那个遍体生毛,裹着兽皮拿着斧头的是‘荒神’,传说中此神曾帮助我们的祖先们开山辟路。那个穿戴着风帽雪袍,手捧冰花的女子是‘雪神’,拿着弓箭的是‘射日神’。你说的那个头上有龙角的是龙母,传说龙母住在天环山的龙渊中,那里是龙脊山脉最高的一段,她时常出来给人间降下雨露,恩泽苍生,是个很好的神仙。从五百年前,民间还流传一个说法,原来的龙母已经涅槃,不知所踪的乐帝是去了龙渊,并成了新的龙母。”庆夫人本来是给“小脚丫”介绍台上那些奇怪的角色,可说着说着又不由说到了自己的偶像。
鱼飞暗笑偶像崇拜看来自古就有,他对那些拍皇帝马屁的话没兴趣,不过对台上的那些看不懂的角色们也很想知道,也凑了过来问道:“那穿着僧袍却留着短发,手拿个瓶子的怎么回事,是和尚吗?”
庆夫人道:“那是悬壶圣佛,手中托的宝瓶,是悬壶寺所尊的圣佛。旁边那人穿八卦水火道袍,手拿葫芦,这是药仙观所尊的长春仙人,说来也好笑,这两个圣佛神仙在典故中,未领悟天地大道之前,竟然都是最古老传说中的药祖,药祖本只有一个,却成了佛,又成了仙,为这事两家争论了千年,小飞,你再看那个……”
鱼飞看到那个头上梳长辫子,手持长桨的女子,灵光一闪,脱口道:“我知道,那是渡姆神。”
庆夫人美目流转,微微一笑道:“这个你即持有‘浮生接引令’自当知道,我说的是一红一灰的两人。”
这时戏台上有两人正在与皇帝说话,正在称颂皇帝武功盖世,是陆地神仙一流的人物。这两人一个身穿火红的袍子,红色的头发披散着,手里拿一根长矛,另一人黑灰色的衣、裤、靴,头脸也被黑灰色布罩子包裹,只露双眼,手里拿着一根——熄灭了之后,冒着烟的火把!
“原来夫人说的是手拿长矛一身红和那个拿着火把一身灰的人,这两个又是哪路神仙?”鱼飞对这两个人的神仙扮相实在是看的直挠头,尤其是那个手拿火把的,老兄,火都灭了你也换一个啊!
庆夫人神情变的复杂,似缅怀,似担忧,轻叹一口气,说道:“妾自小就待在北洲,对这两个神仙的样子已是熟稔,这是此时的北洲,大家熟悉却不愿提及的神。一个是斗神‘火掠刍灭’,一个是欲神‘烟贺弥天’,自古就在断蛇族的传说中,后来也成为了北洲众人皆知的神灵,更有断蛇族之外的人信奉。这两个神灵之雕像我曾见过,一个是双目血红,如火长发飞舞,浑身火焰,手持长槊,另一个则是隐于烟雾之中,露出一手,托着冲天烟柱,两个神灵的样子都让人一见难忘。”苦笑一声,庆夫人接着说道:“台上这两人也……太随意凑合了……那个七城之主所创的‘双神遮天教’就是信奉的这两位神灵,如今朝廷大败,他们凶焰大涨,日后的北洲可真是让人心忧了……”
“朝廷和七城不是在打仗吗,怎么这两个神还在……群仙贺里露面?”鱼飞不解。
庆夫人从矮几上取了个果仁酥油点心,递给了盯着戏台上,看得兴高采烈的“小脚丫”,接着给鱼飞解释道:“这段‘话戏’原本是称颂武帝的,盛赞武帝一统九洲的功勋,也赞他超凡入圣的武功,九洲各地民间信奉的神灵都来恭贺,为天下皆臣服之意。九洲广阔,荒野之地颇多,民间信奉的神仙巫灵数不胜数,选了这几位神灵,只因他们都是信众繁盛之神。可是我听台上的话戏,戏词被改为称颂庄帝龙兖,就是坐着的那个当今圣上。如果所演情景为真,这样当面吹捧,也真……不知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