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子歌道:“的确,只是这话,我不知道现在的你还愿不愿意听。”
若问不解:“大哥此言何意?”
沐子歌道:“关于小丫头的身世,我已查明,就是不确定现在的你还想不想知道。”
若问真的犹豫了。
他的酒意被身世二字浇醒,他的笑意也被查明二字打消。
沐子歌道:“你和小丫头住在城中的这些日子,眼明之人都看得出,你们师徒的感情非常好,好的已经超过了任何师徒,甚至要比亲生父女还要好,哪怕你的年纪,已足够当她的爷爷。”
他故意强调了若问的年纪,仿佛是在有意暗示他注意二者之间相处的分寸。
他们的相处,已是在所谓的伦理红线之上疯狂地试探着。
若问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矩了,而这些举动也是他内心的一种抗拒,一种人到中年的叛逆,也是他为了弥补初到之时对楚思晴造成的伤害的一种补偿。
“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
沐子歌没有多说:“你明白就好。”
若问询问着,抱着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出的心态询问着:“晴儿的父亲究竟是谁?”
他想得到一个最好是根本无法求证的答案,换句话讲,他开始祈求那个人已经死了。
然而,事与愿违。
沐子歌道:“她的父亲,就是当今武林之中威望甚高,地位亦是举足轻重的悠然山庄庄主楚江阔。”
楚江阔,若问是听说过他的,哪怕他已多年不跟江湖中人打交道,但是他也是知道这个名字的。
不仅知道这个名字,更知道此人是当世的大侠。
沐子歌又道:“她的母亲复姓谷梁,名唤文茵,也就是你见到的那破损的丝帕上绣的文茵二字。”
“谷梁文茵是悠然山庄前任庄主的独女,她当时算是下嫁成名未久的楚江阔,次年诞下女儿。”
“原本他们的生活倒还算不错,只是后来,夫妻之间难免会发生一些口角,吵得过了头就总有过激的行为。也就是那次,楚夫人带着两岁的楚家大小姐独自外出,不料在路上遇到了不轨之徒,夫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名节更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选择跳下悬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尚年幼的孩子。”
“楚夫人出事之后,悠然山庄也派人多次寻觅却始终无果,应该是因为你将夫人安葬又带着小丫头去了别的地方吧。”
若问的心凉了一半,他没有说话,只是闷声灌了一壶酒。
沐子歌继续道:“楚家当年的情况跟你收养小丫头时遇到的状况如出一辙,我也反复确认了很多遍才敢确定是她。”
“我也派人去打听了楚家大小姐的生辰,跟小丫头的生辰也是吻合的。”
“多年来,悠然山庄一直在寻找这个失踪的女儿的下落,哪怕八年过去了,也依旧没有放弃。”
“在谷梁文茵坠崖之后,楚江阔又娶了另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不过,续弦的楚夫人也已在多年前病逝了。”
“在那之后,楚江阔就没有再娶,现在的悠然山庄就只有他和他的女儿楚思柔两个人了。”
思柔,思晴。
连名字都这么像姐妹,难道真的是天意?
“楚家是名门,小丫头能有这样的出身,实在是她的幸运。有你教给她的武功保驾,再加上她悠然山庄大小姐的身份,日后的前途定是不可估量。”
“我已经跟楚庄主有过书信的来往了,将小丫头的情况告知于他,他在回信之中坚信小丫头就是他失踪多年、生死未卜的长女。”
“他言辞之中还有意要亲临无忧城与女儿相认,但是我担心一是你无法接受,二是她没办法接受,所以就婉拒了。不过,我答应他,待时机成熟,定会让人亲自护送她回悠然山庄,让他们父女团聚。”
一切的一切,沐子歌全都安排好了。
若问最后的侥幸也落了空。
悠然山庄,这个名号实在是太响了,响到可以与无忧城比肩,甚至超过了无忧城,若问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理由拒绝,他也没有机会再拒绝了。
她的家庭能够给她的,切切实实是若问所给不了的。
“大哥,你都已经替我做了决定,不是吗?”他有些失望,更有些悲伤。
沐子歌道:“问儿,不要怪大哥绝情,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和她好。”
“回到悠然山庄,她可以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身份、地位,属于她的那些都会回到她的身边。”
“而且,悠然山庄与丘山雅苑一向交往甚密,洛家的义子易攸宁还有长子洛其琛都已初具侠者风范,与小丫头也是十分相配的。以楚家与洛家的关系,联姻是必然的事情,如果小丫头能够嫁给他们其中的任意一个,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坏事。”
“以她的天赋,凭她的聪慧,他日江湖武林,一定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她的风采与光芒需要被人看到,需要被人欣赏与赞叹的,不是吗?”
是吗?
若问回答不上来。
想给她最好的,就必须要舍弃她。
是放手,亦是成全。
“问儿,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们都舍不得,只是你还是要多多为她的将来考虑着。正如你所说,她天资聪慧,我们不能因为自私就毁掉她的前程。”
“就算她日后不涉足武林纷争,悠然山庄也足以保她一生无忧,远比在你我身边担惊受怕要强得多。”
“楚庄主在信中处处透露着对女儿的思念和愧疚,他答应我说一定会善待小丫头,弥补多年来致使她漂泊在外而造成的遗憾。”
沐子歌最终还是替若问做了选择,他实在不能够想象这对相依为命多年的师徒再发展下去,会走向怎样的局面。
楚思晴对他的执著已如此明显,而若问也因为楚思晴一次次的哭泣而开始动摇,开始放不下。
“就让为兄当一次坏人吧,这件事总归是要有一个结果的,如果你开不了口,我去跟她说,绝对不让你为难。”
若问手边所有的酒坛都空了,连酒杯里的最后一滴酒都被他喝得干干净净,可他还是没有醉。
他这一生,几乎就没有醉过,他以为这是他的幸事,可以品尝天下美酒,可以畅饮而无需戒备,到现在,他才知道,想醉却醉不了,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还是我去吧,到底是我的徒弟……”
若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每一步,走得都犹如被千斤重的石头压着,沉重而摇摇欲坠。
他该怎么开口,他要怎么开口,他又能怎么开口……
()